作者:弱水千流
见状,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险险落地,终于卸下心中的思想包袱与罪恶感,吐出一口气来,拍拍胸口说:“幸好幸好,没有疹子。不然真的要吓死我了。”
言渡没有把手抽回来,就这么任由她牵着。黑眸直勾勾盯着她的脸,须臾,他淡淡地说:“韩锦书,你害怕我出事吗。”
“我肯定害怕你出事呀。”韩锦书望着他,话到嘴边,直接便脱口而出,“我们两个一起来的兰江,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我爸妈和你们整个言氏交差?更何况,芒果还是我喂你吃的,你出事,我难辞其咎。”
言渡安静几秒,又说:“如果抛开你父母和言氏,抛开你的责任心,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担心我。”
韩锦书闻言,认真想了想,点头:“当然也会。”
不知是不是错觉。
韩锦书看见,当言渡听完她这一回答后,那双向来凛冽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
她接着说:“创建和谐夫妻关系的第一步,就是应该互相关心。”
言渡嘴角很淡地勾了勾。
她还下意识捉着他的右手,忘了放开,他便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肚轻轻摩挲过她细嫩的手背。道:“你说得对。”
那肌肤相亲的微妙触感,映着男人深邃如海的眼睛,莫名令韩锦书有些心惊。
一丝慌乱微不可察爬上心尖。韩锦书心头微慌,骤然像被烫到般,松开了原本死死攥住他的五根指头。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芒果过敏,安全起见,剩下的披萨你都不要吃了。”
言渡眼底笑色清浅:“嗯。”
韩锦书:“但也不能让你饿肚子。走吧,带你去吃其他的。”
言渡仍是应她:“嗯。”
*
言渡虽然暂时没有起过敏反应,但韩锦书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们走在巷子里,每走个两三步,她就会转过头来,忐忐忑忑地问他说:“快把袖子挽起来,看看有没有小疹子?”
言渡本来还很配合。
次数一多,那副紧张兮兮的小表情,和担忧关切的眼神,就看得他有点心痒。
这种小猫爪子挠人心口的感觉,并不强烈,但丝丝缕缕,像是把人的魂魄都缠绕起来,愈绞愈紧。
言渡神色淡淡,竭力控制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因她而生的滔天欲念。
这些年,他其实早已经习惯。
男人之所以被称作下.半身动物,就是因为他们嘴会骗人,眼睛会骗人,表情会骗人,但是身体的反应,格外真实。
言渡可以对韩锦书寒着脸,冷若冰霜,独独他的欲望,只为她而生。她的存在本身,对他就是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为她沉溺至死,也甘之如饴。
就在这时,一阵信息提示铃声突兀响起。
言渡点亮手机屏,看了眼。
短信箱里躺着一条未读短信。发信时间是一分钟前,发信人的备注,是“白医生”。
他点进去。
信息内容是:【尊敬的言渡先生,距离您下一次到院复查的时间还有十天整。我已为您预约了上午的SVIP私人就诊号。请不要忘记,谢谢。】
信息最后还跟着一条落款:KC心理咨询辅导中心副院长:白珊珊,电话189XXXX4520
读完这条信息,言渡面无表情退出信息界面,随手一滑,将信息删除。
一旁,他的小姑娘左右四顾,观望着这一带的街景的巨大变化,犹自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意兴颇高地闲聊,充当起向导。
韩锦书手里拿着刚买的鲜榨果汁,随时一指,说:“这个地方,以前是一家炸鸡店,这里以前是个网吧。喏,还有这儿,以前经常有个老爷爷推着车来卖烤串。”顿了下,又指向头顶已经黑透的天空,“当年这片区域,好几个电线桩,电线也乱七八糟的,像蜘蛛网,经常会挂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塑料袋,小孩儿玩的风筝,还有泄了气的气球……”
言渡垂眸瞧着她。夜幕将她的侧颜温柔笼罩,像是披了一层透明的薄纱。听她絮叨着,他平静地回话说:“你对兰江好像很有感情。”
“对呀,不然我也不会说这里是我的第二家乡。”韩锦书噗嗤一声笑了下,忽而又是一阵怅然叹息:“以前兰江很落后,现在明明发展起来了,但是我其实更怀念它以前的样子。”
言渡说:“你怀念的,不是以前的兰江,而是那段已经消逝的时间。”
听了言渡的话,韩锦书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黯,低下头半晌没有再言声。
两人并肩静静地走了会儿。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家小店铺,店面小小的,灯泡也已经老化,竭尽全力为整个小店洒下不甚明亮的灯光。
“这家鲜肉馄饨我以前吃过,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有没有换老板,味道有没有变。”韩锦书说着,扭头看向言渡,提议:“不如我们就吃这个?”
言渡对韩锦书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点了下头。
韩锦书又俏皮地眨眨眼:“如果换了老板踩了雷,你可不能怪我?”
言渡懒懒的:“好啊,不怪你。”
两人进店。
韩锦书熟门熟路,不用看菜单,直接问老板要了一份大碗馄饨和一份小碗馄饨。
吃完饭,两人闲逛着,七拐八转地便走进另一条老街。
兰江整座城市,外观上,除了新区和老区之间有明显差异外,各个街道都长得差不多。
饭后的消食之行,像她带领着他,又像他牵引着她,漫无目的,走到哪里算哪里。
忽然微信提示收到一条新消息。
韩锦书点进去,见是助理姚荟荟发来的,跟她汇报了些工作上的事。
她定睛认认真真看完,然后敲字,逐条进行回复。回复完,一抬头,竟惊讶地发现,不远处依稀可见一片建筑群的轮廓,被四面围墙圈绕起来,足有好几栋楼。
韩锦书不由自主停下了步子。只觉这地方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何处。
这时,一辆上了年纪的桑塔纳慢慢悠悠从前方驶过去,车灯摇晃,照亮了建筑物大门前的几个字:兰江市第一中学。
韩锦书霎时愣住了。
言渡见她停下,也跟着站定驻足不再往前。抬眸扫过前方的学校,旋即若有所思,视线沉沉转转,再落回她白皙的脸上。
言渡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说:“怎么了?”
“这是我以前上学的学校。”韩锦书自顾自地说着,扭头重新看向周围。
人的记性果然最靠不住,近十年的岁月,险些让她忘记这个地方。对的,这些似曾相识的街貌,还有转角处那棵不知年岁几何的老树,都无声印证着,这确实就是她当年高三时待了整年的地方。
但,如今矗立在韩锦书眼前的兰江一中,又分明和她记忆中的不同。
思索只在数秒,很快韩锦书便反应过来。
这里应该是翻新重建过。或许是为了趋附整座城的发展,又或者是为了扩建吸引更多生源。
这里是老城区。一群群矮平房,枯朽的类古建筑堆里,拔地而起几栋巍峨高楼,坦白说,有点格格不入。
一丝莫名的感伤从心头窜起,四散开,很快便弥漫在韩锦书肢体的各处神经末梢。
去年今日此门中。古诗里物是人非岁月易逝的伤愁,她活到二十七岁,好像终于有些明白了。
就在这时,垂在身侧的左手忽而一暖,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掌,轻柔包裹。
韩锦书怔住。
记忆里,言渡指尖的温度总是微微凉,但这种微凉,却在此刻,离奇地温暖了她。
完全是下意识地,韩锦书抬起脑袋,望向身侧。
路灯的光成就天然滤镜,言渡整个人置身这副图画,宛如过了塑的老照片,自带几分噪影质感。
他淡淡地喊她名字:“韩锦书。”
韩锦书应他,嗓音不自觉便显得轻柔:“嗯?”
言渡说:“往事已逝,珍惜眼前。”
韩锦书莫名便弯唇,朝他绽开了一个笑。短短刹那间,她心中升起一个诡异的猜测,心想:这个冷酷无情的暴君,也许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很了解她。
尽管,她不知道他对她的了解从何而来。
韩锦书没有挣开言渡的手。
过去,她不喜欢他的触碰,可今晚的兰江好温柔,夜风也好温柔。她的身体没有反感与他修长的十指交握。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经过兰江一中的校门口,朝老街出口的方向走去。
感叹完光阴的飞逝不等人,韩锦书难得有兴致,跟言渡随口说起了她高三时的一些事情。
“你知道的,我爸妈很宠我,我打小娇生惯养,从出生开始就样样都只要最好的。当年刚来兰江,我真的很不习惯。”韩锦书平静地说着,“小时候来玩玩可以,真到这里来生活,我非常非常排斥。”
韩锦书又道:“你是第一次来兰江,现在的兰江,已经比以前发达许多。十年前,这里很落后,吃穿住行,完全不能跟银河市比。我那会儿甚至觉得,爸妈把我扔到这里来,是打定主意彻底不要我了。要我自生自灭,他们好抓紧时间备战个二胎。我气得半死,刚来的头两周,又是翘课打游戏,又是偷偷拔校长胡子,差点没把学校的屋顶掀翻。”
言渡闻声,微微挑起了眉:“看来姑奶奶驯服你这匹小野马,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韩锦书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卡壳半秒,才小声辩驳:“对姑奶奶我一直都挺尊重的,毕竟小时候就经常到她家里玩儿,她对我也很好……”
两人说话之间,前方蓦然有人声传来——
“小伙子,我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做点儿小本生意糊个口,怎么可能占你便宜?你们真的没给我钱哪。”
“死老太婆,买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什么没给钱,刚才我可亲眼瞧见你把我给你的钱塞你兜里,怎么,翻脸不认账?想多收啊?”
“你们没给钱,真的一分钱拿都没给,我不会记错的!”
“滚开,别在这儿倚老卖老。再拦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啊。”
“你们不能这样欺负人!我、我有儿子有女儿的,别以为我家里没人替我出头,实在不行,我找警.察!”
“哟?老太婆可以啊,还威胁上我了?要是你儿子女儿真孝顺,还会让自个儿老妈这么大岁数了出来摆摊卖鞋垫?警察?你知道派出所在哪儿么?就算你知道,就你这一瘸一拐的破腿,走得过去吗?”
随后便是阵轰轰炸炸不怀好意的笑声。
……
韩锦书听见这阵对话声,抬头看向人声传来的方向。只见数米远外的路边站着好几道人影,似乎正在激烈地争执着什么。
她往前走近几步,随着光线稍稍变亮,几道人影也逐渐清晰。
地上一张塑料纸,看材质,像是从废弃肥料袋上仔细修剪下来,简易而干净。纸上摆着好些物件,有梳子、鞋垫、针线盒、鸡毛掸子……全是些价格低廉的家用小物件。
很明显,这是一个地摊摊位。
正在争执的是买卖双方,买家是三个男青年,看年纪估计就二十几岁,有的嚼口香糖,有的趿拉着人字拖,吊儿郎当站没站相,一看就是游手好闲的混混。
卖家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婆婆,白发苍苍,一张饱经岁月风霜的脸干瘦干瘦,黑黑的,被年龄同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身形佝偻,整个人看起来营养不良。
老婆婆拦在几个青年面前,怎么都不让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