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磨 第72章

作者:弱水千流 标签: 都市情缘 现代言情

  对于几个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妇人只将防盗门打开了一道很狭小的缝,探出一双眼睛,眼神警惕防备,在他们身上打量。

  接着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来找谁?”

  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尽管对方的容颜已苍老许多,韩锦书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名中年妇人,就是吴曼佳的妈妈。

  “阿姨……”韩锦书又惊又喜,道:“阿姨,真的是你!”

  吴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盯着韩锦书年轻漂亮的脸蛋反应了好半天,一个名字才滚到嘴巴边上。她迟疑了下,极其不敢相信地喊道:“……韩锦书?”

  韩锦书握住了吴母的手,内心激动不已:“对阿姨,我是韩锦书!你还记得我!”

  吴母陷入极大的震惊中,有些回不过神。她怔怔看着韩锦书,几秒后,视线转动,又看向站在韩锦书身后。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青年,身形挺拔,雍容华贵,容貌气质皆极其的出挑,看着很面生。不像是女儿吴曼佳当年在兰江的那些同学朋友。

  吴母皱眉:“这位是……”

  “阿姨,这是我的丈夫。”韩锦书说,“这次我们专程来凌城,就是收到消息说你们这些年定居在这儿,所以才找来的。”

  听完韩锦书的话,吴母再次抬眸,见这女孩儿满脸的真诚和喜悦,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犹豫再三,终是沉沉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一条通道,不大自然地说:“曼佳还没回家,你们先进来吧。”

  吴曼佳和吴母在凌城的居所,是一间老小区里的套二的小居室,装修简单,家具也都有些陈旧。二十来平的客厅里,唯一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陈设,就是一只靠墙摆放的三人位沙发。

  花纹很清新,浅绿色的小碎花,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生机勃勃。

  韩锦书环顾着这间简陋的屋舍,又看了眼绿色的小碎花沙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她和吴曼佳亲近交好,当然知道,吴曼佳在出事之前,个性柔顺温婉,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这种洋溢着生气的绿色。

  出神的当口,吴母已经关上大门走回来。

  毕竟也活了大半辈子,吴母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韩锦书都还好,可她身旁的言渡,整个人的气场仪态摆在那儿,一看就是金贵到极点的人物。往她们家客厅里一杵,穿着乞丐服也装不了寒碜。

  吴母顿时有些窘迫,不大自在地招呼进屋的几人:“地方小,你们别嫌弃……坐,随便坐。”

  “阿姨您也坐。”韩锦书朝吴母挤出个笑容。

  “欸,好。”吴母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椅上。

  韩锦书弯腰坐下来,微一抬眸,看见正前方的电视柜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正直视着镜头,面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

  韩锦书心突的一阵收缩,认出这是吴曼佳的爸爸。

  她支吾道:“阿姨,吴叔叔他……”

  “三年前走了。”吴母看向丈夫的遗像,苦笑摇摇头,“胰腺癌,查出来之后撑了不到半年。你吴叔这辈子是真的苦命,以前闺女遭那么大罪,这些年眼瞧着日子安顺了,他又害了病。”

  韩锦书哑口无言。

  像是一颗大石头从天而降,砸在韩锦书的胸腔,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没有想到,吴曼佳的家庭会遭遇这么多苦难。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老天爷有时候真是不长眼。

  韩锦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阿姨,这些年您和曼佳受苦了。吴叔叔的事,您节哀。”

  吴母抹了把脸,继而不甚在意地摆手:“嗐,都这么久了,什么哀不哀的,早就习惯了。我和曼佳母女俩相依为命,就这么活着也挺好。”

  之后,韩锦书还想再问一些吴曼佳这些年的事。

  吴母却回答道:“曼佳一会儿就会回来。有什么话,你直接问她吧,至于她要不要告诉你,我这个当妈妈的,也不能替她决定。”

  韩锦书闻言,点点头,不再多问。她垂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因为太过紧张,冰凉的十指无意识收拢,绞紧了自己风衣的下摆。

  言渡看见,不动声色,将她的两只手同时握住。

  指尖涌上一股很薄的暖意,来自言渡的掌心。韩锦书眸光微动,抬起头,看向他。

  言渡朝她很淡地弯了弯唇角,不必言语,光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眼,似乎就带着能令她安心的魔力。

  韩锦书心绪稍宁,回他一个笑。

  再之后,就有了吴曼佳从泰安监狱下班回到家,与韩锦书久别重逢的一幕。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原谅过我,对不对?”

  韩锦书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淡漠,刻意轻描淡写,努力不泄露出表象之下的浓浓苦涩。

  小小的客厅骤然鸦雀无声。

  片刻,吴曼佳看着韩锦书,很奇怪的歪了歪头,回答说:“为什么,说‘原谅’?”

  韩锦书眸光突的一跳。

  “锦书。”为了把这番话说得连贯,吴曼佳音调平缓,每个咬字发音都很用力,“那件事原……原本就和你无关,你没有犯过任何错,谈什么‘原谅’。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差不多……都忘掉了。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你,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

  听吴曼佳这么说,韩锦书泛红的双眼再次模糊。她有点失控,语无伦次道:“我怎么可能不责怪自己?曼佳,我理解你当初想要换个环境生活,所以离开兰江,可是为什么你连我都要躲着?为什么要让我满世界都找不到你?我只是……我只是希望做些什么而已。”

  吴曼佳朝韩锦书弯了弯唇,轻声道:“我已经说了……你不要怪自己。你还记得我,我很高……高兴。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依然是我最喜欢,也最重要的朋友。”

  “曼佳……”

  吴曼佳却已经移开落在韩锦书脸上的视线,转而看向了吴母。她说:“妈妈,我明天还要早起……去工作。外面天黑……黑了,你送锦……书他们,下楼吧。”

  韩锦书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

  背后的言渡却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胳膊。

  韩锦书回过头。

  言渡看着她,眸色深沉,徐徐摇了摇头。

  “……”

  韩锦书顿悟,言渡这是在让自己不要再做无畏的纠缠。只好用力咬了咬下唇瓣,闭上了嘴巴,眼睁睁看着吴曼佳转过身,走进那间漆黑一片的小卧室。

  轻轻一声“砰”。

  卧室门被吴曼佳反手关死。

  吴母沉吟了会儿,迈开步子走到韩锦书身旁,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韩锦书的脑袋,就像很多年前时常做的那样。

  韩锦书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抽泣起来,低声道:“阿姨,对不起。如果那天曼佳没有帮我值日,她的人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傻孩子,在胡说什么呢。”吴母眼底闪烁着泪光,道:“当年曼佳跟我们说得清清楚楚,是她主动提出要帮你,你拒绝了两次,她再三坚持,你才提前回的家。曼佳出意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年,曼佳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也没有。”

  韩锦书用力拧眉:“那为什么曼佳不愿意让我帮她做修复?”

  吴母长叹一声,说道:“离开兰江以后,她把自己的名字都给改了,就是想彻底摆脱那段过去。她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你,没有勇气面对当年兰江的所有人事物,甚至没有勇气,面对曾经的自己。”

  话音落地,韩锦书忽然失语,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回去吧,锦书。”吴母说,“凌城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也别再来了。”

  “阿姨……”

  “走吧。”

  最后,言渡牵着韩锦书的手,把她带出了吴曼佳的家门。吴母把三人送上他们停在小区门口的越野车,随之转身离去。

  车门关严,宋钦踩下油门。

  夜色中,车辆前进的方向路灯明亮,白玉兰街14号被远远抛在了暗无天日的后方。

  随着这阵刺耳的引擎声响起,韩锦书瘫坐在越野车后座,只觉自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一般。

  这些年,她一直在找吴曼佳,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尽最大努力给予吴曼佳补偿。

  可是如今,好友虽然再次现身,却与当年那个柔中带刚、对生活充满希望与热情的少女,判若两人。

  韩锦书闭了眼,抬起右手摁住额头。

  现在的吴曼佳,佝偻着瘦弱的背,蓄着长长的刘海挡住脸上的疤痕,眼神怯懦,画地为牢。

  韩锦书突的开口,苦笑着说:“快十年了,她还没有走出来。”

  言渡修长的五指收握,轻轻捏了下韩锦书微凉的手,淡淡道:“心理层面的创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痊愈的。”

  闻言,韩锦书认真思索须臾,想到什么,忽然转过脑袋看言渡,眼神一亮:“或许,我们应该给曼佳介绍一个心理医生?”

  言渡:“真正有病的人,通常最排斥看医生。”

  “确实是这样。”

  韩锦书回忆着今天见到的吴曼佳,苦恼极了,“而且看曼佳今天的状态,她连我帮她修复容貌都不愿意,肯定也不会接受什么心理治疗。那怎么办?难道就放任她一直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吗?”

  言渡食指绕起韩锦书垂落的一丝黑发,随意把玩。片刻,他掀起眼皮看向她,平静地说:“或许,吴曼佳在等一束光。”

  韩锦书费解:“什么光?”

  言渡说:“活在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在等自己的一束光。吴曼佳在等待,一个能让她心甘情愿,主动走出阴霾的一束光。”

  韩锦书听见这文绉绉的荒唐说法,又是无奈沮丧,又是觉得好笑。

  她嗤笑一声,苦中作乐地换上揶揄口吻,打趣他:“这位先生,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看过很多言情小说。居然还搞‘救赎文学’那一套,相信爱情可以救赎一个人?”

  言渡说:“那束光,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件事。”

  韩锦书:“好吧,我还以为你真是个恋爱脑。”

  言渡闻声,微挑眉,勾着她的卷发轻拽了下。

  韩锦书怕他真的拽疼自己,下意识往前倾斜,熟料一个重心没把稳,整颗脑袋直挺挺扎进言渡怀里。

  言渡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高,继而垂了眸,直勾勾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蛋。

  随后,他贴近她耳边,用极低的音量轻声道:“我不是恋爱脑。”

  韩锦书哼哼两声:“那你是什么?人间清醒大BOSS?”

  “因为我脑子里装的都是你。”言渡心平气和地说,“所以我勉强算是情书脑。”

  韩锦书:“……”

  短短半秒,韩锦书整张脸便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底朝天。

  她气得攥起拳头,想打他,余光又瞧见驾驶室里阴沉冷戾的宋钦小哥,默了默,忍住了。旋即握拳也凑近言渡耳朵边上,压低声:“姓言的,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没看到我很难过吗?你能不能不要破坏我内心沉重的氛围!”

  言渡侧过头,顺势在她贴近的唇瓣上浅浅一啄,“你在我怀里,我一点也不想正经。”

  韩锦书:“。”

  韩锦书眯了眯眼睛,然后伸出双手,郑重其事地放在言渡脖子上。她恶狠狠地威胁说:“你知道吗,不正经的男人和吃太胖的猪崽,都是会被杀掉的。”

  言渡被她凶巴巴的小模样逗笑,嘴角很轻地勾了勾:“现在还难过吗?”

  韩锦书一愣,想了想,实话实说地回答:“被你一打搅,心情好像没那么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