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勖力
她拿睡衣去卫生间洗漱了,女生通勤一天回家,卸妆洗澡护肤护发的,一遍流程走下来,一个小时都嫌少的。
等汪盐再从卫生间出来,沙发上的人酣梦起来。
“孙施惠。”
“孙施惠!”
“施惠?!”
“你睡这会冻死的!”
“随你便吧。”
……
*
高中新生报道那一天,秋老虎的太阳毒辣炽烈。
汪盐来1班门口找孙施惠,与一个男生撞了满怀,脑门磕到了人家下巴,男生揉下巴好久,汪盐忙不迭地道歉,……,等那个男生再回教室的时候,她还在门口。
“你不是我们班的?”
“嗯。”
“那你……”
“我来找人的。”
“找谁?”
“孙施惠。”
“好吧,我还没认识,女生?”
“男生。”
“……这样啊。”
盛吉安走进教室,在讲台上高喊了声一个名字,说门口有人找。门口的汪盐笑得咯咯地,没几秒,孙施惠拖沓一阵椅子声,怪门口的人,“要不要借你个喇叭!”
……
一觉好眠,有人已经好久没一觉到天亮了。
腕表上的时间显示上午七点半,第二天。
孙施惠合衣一晚,只不过身上多了床羽绒被,边上还远远开着个取暖器,燃燃只停在最微弱的一档上。
汪盐最是个用电谨慎的人,她上学那会儿,雷雨天她拔家里插头最积极。
沙发上的人一跃而起,昨晚的事没断篇,自然也记得他和她置气的,最后还真在沙发上囫囵着了。
孙施惠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洗漱,没和主人言声,在台盆柜抽屉里翻出了新的牙刷,大概不熟悉物件在哪,动静大了些,还是房里的人正好也睡醒了。
镜前的人正开着水龙头的热水,接水浇脸呢,汪盐像只猫一样地站在门口,阴阳怪气质问他,“你睡醒了啊?”
孙施惠没有用她的毛巾,就这么徒手洗了把脸,汪盐看不下去,抽一张洗脸巾给他,教他,拿这个洗。
“你还记得你昨晚臭屁哄哄地在这说了什么吗?”
“不记得了。”
“洗完赶紧走!”
有人浑然不觉自己招人厌,“帮我叫辆车。”
“不高兴,自己下去打车,到付!”
孙施惠用一张洗脸巾擦干脸上的水,局部的清爽,身上的衣服他还得回去换,他也懒得和汪盐扯皮了,“市侩的女人老得快!”
汪盐站回自己的主场,今天周六,但是她上午还有个会要回公司开。得抓紧时间洗漱。
把孙施惠驱除出境,汪盐自己用卫生间。
这时,有人敲门。
孙施惠昨晚过来的时候就没穿外套,再合衣对付了一晚,身上的衣服早不像样了,甚至衬衫的一摆还露在外面。
他以为汪盐叫外卖了,理所当然地去开门。
门朝外打开的一瞬,里外的人都有点惊讶。
*
汪敏行和陈茵一早起来去喝茶,“顺路”打包了点干丝和包子来看女儿。
门敲了有一会儿了,陈茵以为盐盐还没起,都准备拿备用钥匙开门了。汪敏行没肯,怪妻子,你老这样,盐盐已经搬出来住了,你得正视孩子的私人空间。
再说了,那万一里头有外人呢……
话音都没落,身高腿长一男人径直开门,汪家老夫妻俩都恍了眼,才看清眼前人,是施惠呀。
只是他一改往常的傲娇体面,头发乱蓬、身肩落拓地扶着门把手,且精神欠济、衣衫不整。
卫生间那头,有熟悉的声音,是盐盐,不知道怎么了,听起来不大对劲的……犯恶心。
第7章 远远风(7)
“师母。”孙施惠先是喊了陈茵,再轻一调地招呼了落后一步的汪敏行,“老师。”
门口的两人多少有点尴尬,陈茵到底妇人,脸皮薄些,饶是撞见的是儿女辈。汪敏行率先回神,推着妻子后背自顾自往里走,一面过问把持着门把手的“门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面往里头哨探着,阁楼卫生间门口的汪盐嘴里塞着电动牙刷,含含糊糊问父母,“你们怎么过来了?外面那么冷。”她刚才牙刷往里头伸了点,喉头一阵恶心,干呕。
汪敏行夫妻俩互换一记眼色,没等他们组织出语言,边上的孙施惠开口答老师,“昨晚。”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更是让成年人且还是经验作祟的老前辈们愈发的胡思乱想起来了。
汪敏行把手上提溜着的早饭不轻不重地搁在边上的餐桌上,回头瞥一眼孙施惠才要开口又被妻子抢白了,“爷爷怎么样了啊?”
陈茵也是看着孙施惠长大的,虽说后者登汪家门的次数有限,但每回去,陈茵都是正经招待的。她还记得施惠爱吃狮子头,头回去汪家,还是乡下公婆那里,陈茵掌的厨,烧了一斗笠碗的狮子头,难得这个小家伙爱吃的样子,陈茵就给他搛了好几个,最后还引得施惠吃积食了,大半夜上医院。闹得陈茵很是过意不去,打那一回,老汪从不肯她留施惠在家里吃饭,说孙家当他眼乌子,你别去惹孙开祥的这个惯宝子。
孙施惠单手插袋,瞥一眼不远处刷牙的汪盐,然后有条不紊地把爷爷手术、化疗再决定不进一步治疗,回来居家休养的一列行程悉数告诉了他们。
陈茵随即就关怀安慰的口吻,春风化雨般地,“我们听到消息就想去望望的,那时盐盐又说你替爷爷封锁着消息,没过多久就转院到B城去了。”
“是。琅华朋友的恩师在那头的医院是这方面的翘楚,我们商量后还是决定去B城做手术。”孙施惠这些年都不喊琅华姑姑,从来名字相称。
陈茵再听说老爷子已经只吃汤羹流食保养了,连唏嘘叹了好几声的气,当着施惠的面赞孙开祥的好,“你爷爷最是个和善的人了,市面走动上也算是一呼百应了,不谈他那些厂子养活的生计,单单他对一双儿女呕心沥血的一番心思,施惠啊,你不要怪我长辈托大啊,最后这一程光景,能顺些爷爷的心思就顺些吧。他也不容易,早年和你奶奶离婚了,多少年呀,他都没再娶,就怕你爸爸和姑姑受委屈,哪个晓得,你爸爸……”
“大清早地,扯那么远的经做什么!”汪敏行不时喊住了,“说些中听的!”
陈茵也自知失言,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话音落,正巧看到沙发上的一床被子,那头汪盐也洗漱好了,头发粗略地扎了个马尾,然后一本正经、坦坦荡荡冲父母解释也是正名,“他昨晚手机掉了,又喝多了,就借我沙发睡了一晚。”这个“他”,明显指代孙施惠。
孙施惠却没有附和汪盐,只看看腕表,顺势为难汪盐,“那么我手机掉了,叫不起来车子了,你帮我叫一个呢。”
有人一面指使人,一面还报备自己的行程,说他今天上午还有两个会,爷爷那头今朝还有社会上的人来探望,他得露面接待,“我要先走了……,盐盐。”
汪盐昨晚喝酒又催吐的缘故,饿得发慌其实,才坐下来,翻开爹妈给她带的包子和干丝,才想拿到厨房去加热的,听到孙施惠这样喊她,毛骨悚然,不禁眼刀子:昨晚抽酒疯的筋还没别回来是吧!
陈茵假装看不到他们俩在打眉眼官司,招呼施惠吃过早饭再走吧。
汪盐三下五除二地帮他约好车子,不留客的嘴脸,“妈,他不喜欢PP材质打包盒里的一切食物的。”
于是,孙施惠在汪盐中肯的指摘下,干脆逃离了一大早可能要被肉包子撑死的下场。
*
外人一走,汪盐难逃父母会审的结果。
陈茵还好些,态度模棱,却是把一早上门打听相亲那事忘掉爪哇国去了;汪敏行一边在那泡茶,一边恨铁不成钢的啧舌,说汪盐也太不像话了,男女共宿一室,知道的说你俩打小一起长大的;不知道的,“你要晓得吃亏的是谁,姑娘家家的!”
汪盐在那一手吃包子,一手夹干丝吃,分出空隙来强调,“总之就是你们眼前看到的,他睡沙发,我睡自己的卧室。”
父母都是红迷,汪盐说,禁止索隐派,凡事有理有据。
老父亲现成的有理有据,“他刚喊你什么,盐盐?”
汪敏行记忆里孙施惠从来都连名带姓喊女儿的,汪盐,汪盐……
而盐盐也自小和孙施惠贴反门神般地不对付,要么不碰面,碰面就要争个乌眼鸡样子。
汪盐为了盛吉安和陈茵关系最紧张的时候,陈茵甚至还很没有边界地说过,那么好的施惠你瞧不上,你偏要找那个盛吉安,你就是和我对着干!
汪盐那时候最清楚不过的态度:妈,你只是看上孙施惠的家世,你甚至从来没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的想法。
汪盐和盛吉安分手后,很平静地知会了家里,陈茵也好长时间听汪敏行劝,听娘家上头几个姐姐劝,分都分了,别再和姑娘留隔夜仇了。
于是,眼下难得看老汪疾言厉色的样子,陈茵倒和事佬起来了,“行了,喊个盐盐也不犯法。”
屋里一时沉默,老夫妻俩看着汪盐吃完一个肉包再拿第二个,这平时去茶馆吃半个包子就嚷着饱的人,今朝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
陈茵看着汪盐这陡然增大的胃口,更是态度晦涩。
“你当真……”当妈的免不得讨人嫌,说多错多那种,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陈茵再了解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了,从前的事就是怪她干涉的太多了。这个反骨头,你不让她干什么她偏要干什么,相反,你越看好什么她偏不如你愿。
一码归一码,家里人情世故的事,都是陈茵记着且张罗,她看着汪盐吃早饭,心里盘算着,也该去看看孙开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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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去探望孙开祥是三天后。
去前的电话是打给孙施惠的,那头爽快应下,说派车子来接他们。
陈茵说不要,我们自己开车去。
电话里孙施惠就和师母提前打招呼,不必带什么,家里也什么都不缺,您和老师来看望,爷爷就已经很欢喜了,那些礼啊物的全是外人的客套,您和老师是自家人,就不必见外了。
孙施惠向来有本事说到陈茵心坎里去,商量好晚上去时,孙施惠不时问师母,“汪盐上回那相亲怎么样了?”
不等陈茵牢骚没下文呢,孙施惠倒先跟师母吐起苦水来,“师母您来也帮我劝劝爷爷呢,他这段时间,卯着劲地逼我相亲。我那天就和汪盐抱怨,怎么我们苦命到一处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满当当的意了。
晚上吃过饭,汪盐替父母开的车,车子停在孙家前院。初雪过后,S城也冷了好几度。
从前院一路到了孙开祥休养的院子,汪盐手里抱着的花都快冻凋落了。
院子当中的会客小厅燃燃上着灯,因着休养的病人住,一应灯光都不过分白亮。厅里暖洋洋的,孙开祥还特地待客的样子,拄着一根手杖戴着暖帽,在厅门口等他们。
汪敏行才跨进门槛就怪老爷子,“您还起来了,倒闹得我们不应该了。”
大病一场,折腾半年,孙开祥脱相了不少,甚至到嶙峋状,背也佝偻了些。他有专门的二十四小时看护守着,也有保姆端茶送水,老爷子倒是豁达得很,“你们当我老躺着呢,不能的,人活着就得动,不动骨头就不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