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绝色 第73章

作者:尼古拉斯糖葫芦 标签: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不舍得他走,不想让他走。可是毫无办法。

  她小小声说:“你等我一会儿。”

  她的心脏如同一张轻薄的纸,被人攥成纸团,皱皱巴巴再也舒展不开。

  钟意回到房间,跪在床头找出一个仔细包裹着的小盒子。

  小盒子里一层一层包着丝绸,足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珍视。

  是外婆去世前留给她的玉,外婆曾经亲手挂在她脖子上:“保佑我的翘翘好好长大,长命百岁。”

  她从小到大戴着,一直无病无灾健健康康,一直都相信是外婆保佑。

  工作之后多有不便,才取下来,珍藏至今。

  钟意轻轻拎起红绳取出,剔透玉石,明净空灵,承载她所有心愿。

  “顾清淮,弯腰。”

  顾清淮乖巧驯顺,往前微微倾身,细细的红绳落在他冷白脖颈。

  像是冥冥之中,把他和她牵在一起,打了死结,不准分开。

  钟意并不封建迷信,可是人活着总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只能求神佛保佑。

  她声音柔软:“小时候戴着的玉,是外婆留给我的,保佑我好好长大,现在给你。”

  最后,她眉眼弯弯看他,目光清透不含一点杂质。

  “记得平安归来,完璧归赵。”

  -

  古老村落白日一片宁静,可当走近,空气里满是刺鼻化学药品气味,制毒垃圾隐藏暗处,触目惊心。

  头顶是高压电网,是清晰摄像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一旦有生人靠近,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别有用心的村民为增加迷惑性,所有的房屋没有门牌,房屋间距极近不允许任何车辆往来,内部构造坚不可摧,弯弯绕绕如同迷宫。

  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开展侦查工作,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毒枭视野之下,顶着子弹前行。

  顾清淮换了本地集市上随地可见的棉布T恤、到膝盖的短裤,胡子已经好多天没刮,此时透着一股子懒散的颓废英俊气息。

  指挥员拿着一张自己多日走街串巷绘制的地图:“小裴,你从村东走进去;王杨,你骑摩托车,装卖水果的;小赵,村口那条路看到没有,直走就是毒枭家,纸箱子你拿着,装送快递。”

  他们一行侦查员,需在收网行动开始之前,详细给出村落的具体信息,毒贩多少、规模如何、制毒贩毒情形如何、毒枭又隐藏在哪,摄像头在哪、哪里是监控死角、岗哨又多少又是如何运作……都是摸排的重点课题。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需要踩准一百多个预定点,清剿行动能否成功,全面依托他们给出的情报。

  乔装打扮的顾清淮躲开站岗的村民,避开明里暗里设置的岗哨。

  他敛去那一身冷淡肃穆,肩背不似往常挺直,隐没所有职业特征。嘴里吊儿郎当叼了根烟却不抽,懒散咬在齿尖,活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

  还是凭着一张漂亮的脸坑蒙拐骗欺负小姑娘的那种,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渣男。

  只有隐没在黑发后面的那双浅色眼睛,冷静锐利,摄人心神的明亮,利刃一般。

  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出门倾倒垃圾,他默不作声跟上去,走到一处废弃水沟。

  水沟中全部是制毒垃圾,周围寸草不生,一片令人胆寒的荒凉。

  顾清淮离开的日子,钟意终于想好如何表白。

  每次看着顾清淮漂亮的眉眼,她总是想起Beyond那首《喜欢你》。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她想学一首粤语歌,回应他那句似真似假的表白,我好中意你。

  她把歌词抄到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上,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往上标注。

  像个最开始学拼音的小朋友,钟意认认真真。

  一遍一遍笨拙的练习,让她已经能完完整整标标准准发出那首粤语歌的字音。

  可是,顾清淮依旧没有回来。

  后来,夏天接近尾声。

  她每每抱着狗狗去看窗外,都希望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她每每闭上眼睛,都期待顾清淮能跟第二天的太阳一起出现。

  可是希望无数次落空,某天甚至看见那绿色的树叶已经变黄。

  夏天结束,她喜欢的人怎么也不见了呢?

  -

  几百公里外,一身警服的顾清淮叩开笔盖。

  别人的遗书写给爸爸妈妈,写给妻子儿女,他孑然一人,从不会在这样的时刻伤感。

  而此时此刻,他想起家里的一人一狗,只想活着回家。

  活着回家,告诉钟意所有真相,告诉她那句“我好中意你”绝非戏言。

  所以当他落笔,那遗书上只有两行字:

  “钟意,我真的很喜欢你。

  顾清淮”

  收网行动那天凌晨,异地调兵,武警官兵和公安干警长途奔袭。

  高速公路上,是风驰电掣的公安诸多警种,是集结而来的几百辆运兵车,借黑夜掩护淬成一把利剑。

  几百架警用直升机低空盘旋,公安特警、刑警、缉毒警蓄势待发,一队警犬缉毒犬等待训导员给出最后指令。

  省公安厅大楼灯火通明,联合指挥人员坐镇,面前一整面墙的屏幕实时播放制度村落所有信息。指挥员肃穆下达指令:“我宣布,此次联合扫毒行动,正式开始!”

  当这座城市陷入睡眠,当孩童进入甜美梦乡。

  几千余名公安干警和武警官兵势如破竹,利剑出鞘势不可挡。

  那白天还是游手好闲无业游民的顾清淮,此时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头上是钢盔,身上是黑色防弹背心,脚上是警用作战靴,手里是拉栓上膛的枪。

  那双瞳孔颜色浅,映着无边黑暗,唯那月光是唯一一抹亮。

  他一身黑衣几乎隐没在深夜里,只有防弹背心上的“POLICE”字样清晰分明,犹如暗夜里的唯一的不灭的烛火。

  那背影挺拔孤寂没有一刻犹豫,在他之前,有无数前辈迎着毒枭黑洞洞的枪口而上,在他之后也会有无数后辈像他一样。

  一百多个行动小组靠近预先抓捕点,潜入每一户正在沉睡的毒贩,趁其不备出其不意势不可挡。

  “不许动举起手来!警察!”

  顾清淮的枪口突然对上记忆深处的一张脸。

  那年他高中在读,寒暑假都在打工,无意撞破那人的毒品交易现场。

  假装淡定带上门出去,打电话怕遇上毒贩耳目,扯下服务生领结朝公安局飞奔:“我要举报。”

  贩卖毒品犯罪,那人在第三档,如今将近十年过去,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狱。

  他持枪拒捕开枪和公安干警对射,却犹如以卵击石。

  面对黑压压挡在面前犹如铜墙铁壁的公安干警,毫无招架能力。

  顾清淮压颈别肘上手铐,毒贩意料之外的配合,却在最后一个瞬间奋力而起。

  顾清淮眼前突然闪过一点银光,紧接着手臂有猛烈的针扎的刺痛,瞳孔骤然紧缩。

  那上了手铐的毒贩嘴角弧度诡异,经过他身边,声音低沉沙哑笑着说了句话。

  顾清淮没有露出让他满意的恐惧,他只是面无表情说了句:“我不怕。”

  过去不怕,现在不怕,贩卖制毒,罪不可赦。

  当黑夜过去,天光大亮,毒枭乃至毒贩全部被逮捕,一百余名犯罪分子被带上手铐。

  民警从这座制毒村搜出毒品不计其数,此外,还有大量管制刀具、上好膛的手枪,甚至是高浓度硫酸等危险品。

  在场的所有公安干警和武警官兵整齐列队神情严峻,无一伤亡。

  一声令下,他们跑向来时的运兵车和警用越野车、直升机,继续守护一方安宁。

  尘埃落定,武装之毒贩毒团伙和黑夜一起离去不复存在。

  来时一片黑暗,此时阳光很暖,落在顾清淮的眼皮上。

  他站在阳光下,周身却在发冷,眼前所有画面都像是慢动作,缓缓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没日没夜奋斗在一线的老领导两鬓斑白终于可以休息,圆满完成任务的同事前辈终于可以给家里报平安。

  口袋里事先写好的遗书再一次安然无恙,没有任何用武之地,每个人脸上,是释然、是喜悦、是如释重负。

  顾清淮神情淡淡的,看自己手臂上那一个血迹已干的针眼。

  原本他没有任何牵挂的,可是这个瞬间,他突然很想钟意。

  越野车从郊区开往城市,顺着来时的路折返。

  禁毒支队的各位为这次行动不知道熬了多少个通宵,此时耳边已有鼾声。

  精神亢奋睡不着的小伙子,电话拨给父母:“爸,妈,我中午回家吃饭!我想吃猪肉大葱馅儿饺子!”

  还有人接起妻子女儿的电话,电话那边童声清澈:“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呀,我都想你啦……”

  日光落在顾清淮清俊的脸上,更显苍白,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雪山。

  他闭上眼睛,眼前是毒贩最后笑着跟他说的那句话:“八年牢狱之灾,这是我还你的,我有艾滋病。”

  路过附属医院,顾清淮轻声开口:“停一下车。”

  医生听说他被艾滋病患者的针扎了,远比他本人紧张。

  顾清淮坐在椅子上,脑袋整个放空,空无一物。

  很多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会想妈妈,会想未曾谋面的爸爸。

  可不可以放弃,可不可以不要活着,妈妈,我真的很疼。

  可又想,万一好好活着,可以等到爸爸来找他呢?

  爸爸没有来找他,他遇到一个小姑娘。

  目送她走近廊桥,飞机从老家上空飞过,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