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顷
“那你一个人,”梁齐也不傻,知道程堰是为了把自己支开,他对程家那一堆破事略有耳闻,有些放心不下,“能行吗?”
程堰对着他肩膀来了一拳:“这话说的,不能行的话,在程家这么久,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当着外人的面,程堰丝毫不避讳,话里的诛心和讽刺都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听得白手套眉心突突地跳。
“那行。”
梁齐摆摆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程堰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懒得看白手套,耷着眼皮漫不经心:“说吧,什么事?”
“少爷,老爷听说您回了桐城,想让您回家,一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
“我下午还有比赛,”程堰无所谓地补充,“跟你们吃饭,能有我的比赛重要?”
车内的人被程堰话里的轻慢气得震怒,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他铁青的脸,厉色斥责:“再说这种话,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那您试试?”
“畜生!!”
程岳青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被这几个字再度挑起,他抓起手边的拐杖就要往程堰脸上抽。
刻着繁复雕花的拐杖末尾被程堰伸手接住,只带起几颗雨滴溅在脸上,他轻蔑一笑:“爸,您还是省省吧,总是生气容易早死。”
“小堰,你爸也是关心你,才特意赶过来的。”
眼看程岳青的脸色愈发阴沉,一直坐在程岳青旁边的程绪站出来打圆场,他穿着一身端端正正的西装,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透着几分斯文。
程绪为人做事向来温柔妥帖,拦住又要发火的程岳青:“大哥,小堰难得回来一次,外面还下着雨呢,小堰在路上奔波那么久,肯定又冷又饿。”
他脸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冲程堰招手:“小堰,听小叔的,先上车喝杯热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
被这么一提醒,程岳青的火消了大半,语气也缓和许多:“还不快上车,要我们做长辈的,下去请你吗?”
“爸,我半年没回家,您跟我小叔已经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程堰随手把杯子扔给白手套,“我说过,我要去比赛,没时间陪你们吃饭。”
他们永远都兄弟一心,高高在上地妄图安排着他生活中的每一件事,至于他在说什么,想要什么,从没关心过。程堰对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没觉得生气,只是很烦躁。
“比赛?”程岳青嗤笑,话里话外都是轻视,“你那个比赛,我是幕后赞助商,谁拿第一,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有参加的必要吗?”
这句话里的傲慢和嗤之以鼻,彻底将程堰激怒了,他脸色平静地望着车上的两人,没再说话。
程绪看他脸上的不耐散了大半,还以为他妥协了,笑眯眯开口:“这才对,小堰,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不要总是跟你爸吵架,伤了一家人之间的和气。”
程堰也笑了,单手撑伞,上前一步。
空气潮湿冰冷,丝丝凉意在裸露的皮肤上跳跃,他沉静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哗啦啦的雨声:“程绪,我早就想说了,你让我叫了你这么多年小叔,不怕折寿吗?”
程绪脸上精致的笑容出现了一抹裂痕,他怔愣一瞬,宛如运转精密的仪器忽然卡壳。
程岳青的眼底快速闪过丝微妙的情绪,似震惊,似恐惧,随后被呼啸而来的愤怒填满:“畜生,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快给你小叔认错!!!”
程堰把他们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对自己的猜测又笃定了七八分。
“爸,您觉得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
懒得再跟他们纠缠,施施然转身,准备离开。
“程堰,今天你必须跟我们走,没得选!”
程岳青怒目圆睁,对白手套示意,顷刻间,其余四辆车上下来一群黑衣壮汉,把程堰团团围住。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程堰的脸被伞遮了大半,只露出清晰如雕刻的下颌线,和挂着冷笑的嘴角。
“有得选还是没得选,这话得我自己说了算。”
*
那两条消息来得太出乎意料,喻婵呆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上下连同大脑一起凝固。
呼吸猝然加快,竟然连手机都拿不稳了。
他,他这是句习惯性的玩笑话吗?
还是真的在向她发出好友邀请?
如果自己就这么直接把好友申请发过去,会不会显得太不识趣了?
灵魂三连问把自己问懵了,喻婵盯着那个醒目的[好友请求]按钮,反复纠结犹豫不决。
想了很久,都没思考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她无奈地收起手机,自欺欺人,只当根本没看见那两句话。
还没走出两步,她又后悔了。
可现在再发好友申请,只会显得她目的性太强,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原本好好的心,扑通一声,从高空跌落进泥土里,坠得她闷闷的。
自己刚刚,把对方的消息,一直晾在那里的行为,真的非常失礼。
程堰会不会觉得她这个人没有教养,自此给她打上否定的标签呢?
这种纠结与懊悔,仿佛一根尖锐的鱼刺扎在胸腔里,并不会有剧烈的痛感,但就是让人心神不宁。
在医生那里做完康复检查,已经是下午了。
校医院位于C大后门,旁边就是小吃街,这里有许多掩藏在苍蝇馆子里的美味,被C大师生们戏称为“后街食堂”。
喻婵从街头逛到街尾,没什么胃口,又碍于医生的嘱咐,勉强选了家合眼缘的馄饨店坐下。
这家店位于小吃街街尾,店不大,只有十几平米,或许是还没到饭点,店里非常冷清,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名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小姑娘,以及旁边正在和面的奶奶。
喻婵声音不大,怕扰着小朋友学习:“奶奶,我想要一份鸡汤馄饨。”
等了十几分钟,馄饨刚端上桌,还没来得及拿起筷子,舅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喻婵微不可闻地小声叹气,接起电话:“舅舅。”
沈庭伟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刚喝完酒:“方不方便接电话?”
放下手里的筷子,忍着胃里的不适感:“方便的,舅舅您说。”
电话那边的环境非常嘈杂,隐隐有成年男性的喊声通过听筒传来,如果没听错的话,应该是所谓的行酒令。
沈庭伟打了个酒嗝:“你弟弟学校要收资料费,1500,快点儿打过来。”
喻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嗯,我知道了,等会儿就转。”
“行,别磨蹭,老师催着要呢。”
挂断电话,她彻底没了吃饭的胃口。
喻柏今年才九岁,公立小学根本不会一次性收上千元的资料费。舅舅是在借着喻柏的名义问她要钱。
她看穿了他拙劣的谎言,却并没有任何用处。
这个钱,如果她不给,舅舅或许会不给喻柏吃饭,还会去外婆那里闹,埋怨这个妈太偏心。
最后一定是外婆替她出这笔钱。
外婆已经帮她们姐弟俩够多的了,她的前半生太苦,现在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喻婵不想再给她添麻烦。
也不想让孤零零的喻柏受到伤害。
只能给了。
喻婵提着打包好的馄饨,走出小店,刚抬头,就看见旁边的烧烤店里,坐着程堰和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
她呼吸一窒,忍不住多看几眼。
在哄闹的人群里,他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此刻慵懒地靠着椅背,脸上没什么表情,黑色短袖衬得他格外白,仿佛正在发光。
离他最近的女生染了一头漂亮的奶灰色头发,雪肤明眸,皓齿红唇,含情眼脉脉地注视着程堰,笑得娇憨。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感应,程堰在此刻抬头,向她这里扫了一眼。
冰冷的眼神里满是不耐和疏离,只对视一瞬,那双眼睛就化作一只大手,推着她从炎炎夏日跌进冰窟,从头到脚凉得彻底。
胃里突突地打鼓,似疼非疼,折磨得她有些想哭。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埋了一些伏笔,大家可以猜猜看~
第10章
◎慢慢说,我真的不吃人。◎
几乎是游魂般回到宿舍,室内门窗紧闭,空荡荡的,连光都透不进来。
其他三个人都在操场军训,估计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
喻婵疲惫地脱下外套,吃过药,躺在床上发呆。
钱已经给沈庭伟转过去了,短期之内,他应该不会再找过来。
现在最紧急的,是她现在必须尽快找一份兼职,确保自己不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饿死。
手搭在额头上闭目思索,死水一般的静谧覆盖在周围,衬得窗外楼下的嬉闹声愈发清晰。
缓缓地,困意排山倒海而来,席卷着她的意识,在梦境里上下起伏。
在梦里,喻婵又回到了八年前,父母即将动身离开家归队的那天。
那时候喻柏还很小,刚满一岁的宝宝大多嗜睡,躺在婴儿车里睡得香甜。
另一边,爸爸妈妈已经收好行李,拉着喻婵回到桌边坐下。
喻宋明揉揉喻婵的头发,忽然笑了:“心心的头发软,像你妈妈。”
喻婵听见他的话,眼圈微红,却克制着什么都没说。她是姐姐,也是女儿,父母由于工作原因,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她必须提前懂事,提前站出来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
沈茹笑得温婉,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小木梳:“小女孩披着头发不好看,妈妈帮心心扎个小辫子吧。”
喻婵连忙点头,忍着眼泪,甜甜地笑着答应。
她搬来小板凳,坐在沈茹身前,挺直肩背,像个课堂上第一排坐着的好学生。
喻宋明站在旁边,拿出一张卡,塞到喻婵手里:“心心,这里面是五万块钱,爸爸妈妈交给你保管了。你外公外婆节省惯了,要是做的饭不好吃,你就去外面买自己喜欢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