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顷
学生时代单纯而无用的心动,对于已经成为成年人的他们来说,只是未来追忆青春时,点缀其间的一片彩色的卡纸罢了。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当年鼓起勇气表白的那个夜晚。
她却不是当年十九岁的喻婵,变成了个独立于第三视角的旁边者,大概是路边的树,道旁的花,或者,天上明明灭灭的星辰。
和现实不同的是,这一次,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地走在小路上的喻婵,身后还跟着个她心心念念的人。
喻婵想喊出来,告诉十九岁的她,快回头,程堰就在你身后。
可她只是个旁边者,只能看着画面里的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远,最后变成地平线上相隔甚远的两个原点。
回北城之后,生活再次规律地按部就班。
喻婵依旧忙碌在公司培训班督导处的三点一线之间,时不时还要专门抽出时间,到戚家给戚婉莹做咨询。
除了每天在公司,被前台们拉着必须好好吃的那一顿饭之外,她的早餐和晚餐越来越像走个形式,有时候一包奶,一片面包就足够打发了。
好在最近身体足够争气,哪怕她这样日夜颠倒,三餐极度不规律,胃病也没有再复发过。
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一个星期,某天夜里,正准备睡觉的喻婵,忽然接到了程堰的电话。
这其实是那次桐城之行后,程堰打过来的第二个电话。
第一次是她刚回来的那天早上。
他曾回电话问她,昨晚打给他是想说什么?声音听起来是从未有过的疲乏倦怠。
大概是昨晚通宵加班了吧。
喻婵嫣红的唇瓣绷成一条紧张的直线。她语气平淡:“没什么事,不小心打错了。”
便匆匆挂了电话。
正式忙起来之后,这些琐碎的事就被放到了一边,只有很偶尔才会想起来一次。
如果没有这通突然的电话,喻婵觉得,自己应该会这样慢慢地把他彻底忘掉,然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犹豫了很久,才按下接听键。
电话对面的人并没有立刻说话。
耳侧只有他规律的呼吸声,被电流织成了细密的网。
半晌,他才开口。
“这些天,你说的那些问题,我认真地考虑过。”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稳定的原因,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带着几分沙哑和颓废。
喻婵下意识记起,桐城那晚,在烟花下,她一字一顿地说出去的话。她说他太耀眼了,现在他身边,她会失去自己的名字。
听筒对面的呼吸声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说白了只是个普通人,会失败,会焦虑,也会痛苦。”
电流声规律地在静谧里流淌。
他们谁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喻婵听着自己的心跳,脑子里走马观花似地放着他们重逢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喻婵……”
再次听到他的嗓音,气息不稳、情人絮语似地叫起她的名字。喻婵心头猛地缩了下,握着手机的指骨收紧力道,指尖充血泛红。
“我不是什么‘太阳’,我只是你的。”
“是你的。”
像是喃喃自语,温柔灼热,轻而易举就能让她的一颗心搅得七零八落。
他的声音很不对劲,轻飘飘的像阵烟。
喻婵屏着呼吸挂断了电话。
她怕自己再听下去,真的会心软。
又不放心他的状态,斟酌着句子给梁齐发了短信,拜托他去看一下程堰。
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刚刚的电话,她挂断地再晚一些的话,就会听到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最后一句话:“我已经放弃过你一次,这次,不会放手了。”
梁齐赶到程堰公寓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边的地上,腿边满是啤酒瓶。
“喝闷酒啊?”
梁齐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扔到沙发上:“真这么喜欢人妹妹,当初干嘛不答应?渣男!”
程堰瞥了他一眼,嘴里无声地吐出一个字:“滚。”
“爸爸好心来看你,你就这么恩将仇报是不是?”梁齐抱着胳膊,“既然这样,妹妹的事,我也没必要说了对吧。”
这话说出口,程堰才正眼看他,扯了个笑容,看起来有些混不吝:“下次记得先说正事,少说废话。”
“得,我就是给您程少做牛做马的命呗。”梁齐掏出手机给家政公司打了个电话,“妹妹刚听你声音不对劲,让我来看看你。看人家多关心你,再看看你当年做的那些事,你不是渣男谁是渣男。”
“当年,”程堰扯着嘴角挤出个笑容,“我要是真跟她在一起,那才是真的把她毁了。”
梁齐知道程家的那些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正想安慰程堰几句,越看他的脸色越不对劲。
他伸出手背碰了碰程堰额头,立马跳起来骂:“程堰你大爷,都烧成这样了还喝酒呢,怎么不把自己烧死!”
*
那天之后,喻婵发现,程堰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追求她。
派了专门的司机接送她上下班,找家政阿姨给她做早餐晚餐,每天还会送一束花在她家门口,比她曾经遇到过的任何一个追求者都要贴心细致。
偶尔还会出现在南星楼下等她下班,问他,他就说自己只是顺路,让她不要多想。
前台妹妹们每次看到程堰出现,都要激动得凑在一起八卦,询问她和程堰什么时候官宣,如果要是准备结婚,务必让她们去做伴娘,伴娘名额满了的话,花童也可以。
喻婵失笑,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怎么都想那么远去了。
离元旦只剩一个星期那天,早上送她上班的路上,程堰忽然问:“晚上有时间吗?”
喻婵点点头。
她的社交圈本身就小,最好的朋友林安最近在忙着准备婚礼,没了她天天拉她出去玩,喻婵现在下班之后,最大的活动半径,就是从家里的卧室到客厅。
“那行,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喻婵眨着眼睛:“什么地方?”
程堰看着路前方没回头:“惊喜。”
下车前,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个袋子递给喻婵:“今天天气有点儿冷,中午下来吃饭的时候,把这个戴上。”
喻婵张开袋子口,发现里面躺着双兔子造型的毛绒手套,和六七个马卡龙配色的即时发热暖手宝。
“这么多啊?”
她惊讶道。
“用不完的话,可以当礼物送出去。”
他这么一说,喻婵才发现,暖手宝的数量恰好是所有前台小姑娘加上她一起的数量。
她都没想到这一层。
心忽然怦怦地急促跳动了下。
那天喻婵过得其实并不好。
先是早上给来访做咨询的时候,被突然闯入的来访妻子指着她的鼻子骂,说她勾引她老公。
中午吃饭的时候,服务员不知道是根本没听清楚,还是听到了但是没在意,给她上的面里还是加了不少辣椒。她不得不倒了三杯水放在面前,涮一口吃一口,花了二十多块钱,吃了一碗白水面。
等临近下班的,又被领导通知需要临时加班。
好像所有倒霉的事都挤在了一起。
但喻婵却丝毫没有受这些事的影响。
心里装着程堰说的那个“惊喜”,连带着加班都没那么痛苦了。
更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对“程堰等她下班”这件事,开始习以为常。
回想着最近生活里那些能治愈她的瞬间,下班之后程堰迈着步子向她走过来的画面就占了一大半。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
下班后,她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出来。
有同事看见她,冲她喊:“喻老师,我刚看见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
喻婵冲对方礼貌地笑笑:“谢谢。”
进了电梯,她从包里掏出手套和围巾,一一戴好。
不知道程堰是在哪找到的黑科技,这对儿兔子手套戴在手上居然还可以自发热,她拍拍掌心,棉质的手套外层碰在一起,发出“噗噗”的声音。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黑了。
喻婵愧疚地小跑着到程堰身边:“对不起,等久了吧。”
“我没什么,”程堰从大衣里掏出包糖炒栗子,“不过它们可能有点儿急了。”
喻婵被他一本正经地讲冷笑话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
程堰垂眸看她,今天的喻婵穿了件黑色牛角扣羊绒大衣,扣子一颗一颗规规矩矩地系着,内搭是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将她纤细腻白的脖子遮了大半。发尾卷曲出一个个漂亮的弧度,落在身后,随着她笑出声的动作,在空中小幅度地颤动。
他没忍住揉揉她柔软的发顶,语调温和地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喻婵抱着糖炒栗子暖手,呼吸了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她窝在围巾里点点头:“还可以,你呢?”
程堰被她可爱的样子感染得有些想笑:“今天还不错,毕竟我喜欢的人刚刚告诉我说,她今天过得还可以。”
他带喻婵出了城。
车子开出去半个小时,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已经彻底没了。
只剩下矮而紧的灌木丛和几株干枯的小树。
走到后面,天色彻底暗下来。
整条路多了不少恐怖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