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顷
喻婵一板一眼地认真解释:“不把这些碎玻璃用东西包起来再扔,容易扎伤别人。再加上垃圾堆里的东西上大多有细菌病毒,伤口要是感染了,不是小事。”
“原来是这样,以前程哥每次打碎东西,也是先包好再扔,我还以为是他太龟毛了,所以讲究多。”
程堰:……
眼看于洋记吃不记打,又要作死,姜晴一手提着垃圾袋,一手揪着于洋的胳膊:“学妹,我们俩先去扔个垃圾,回来再上课。”
两人风风火火地走出去,还贴心地把办公室的门关好。
偌大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喻婵和程堰两个人。空气安静得令人煎熬,喻婵咬着下嘴角,站在程堰旁边,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程堰率先打破沉默,他从饮水机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个新杯子,熟练地操作咖啡机:“手怎么样,刚刚烫到了没?”
“啊,没有,我没事。”
喻婵没想到程堰第一句话是关心这个,心里的愧疚更深了:“水温不烫,而且玻璃渣是于洋学长打扫的,我没碰。”
程堰把冲好的咖啡递过去:“下午需要精力的事还有很多,这个咖啡豆的味道很不错,尝尝。”他用眼神示意喻婵坐下,看着她像个小鹌鹑似的模样,不禁失笑,“困了吗?你要是想睡的话,咖啡等会儿再喝。”
喻婵紧张地捏着手指,程堰的声音越温柔,她就越忐忑,心里七上八下,组织了一堆语言,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歉意。
“学长,对不起。”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不敢看程堰的表情,生怕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看到不悦和责备,“杯子的事,我会尽我所能赔偿你的损失……”
“瞎想什么呢,一个杯子而已,我那儿这样的杯子多的是,”程堰越发觉得喻婵这样子可爱,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别听于洋瞎说,他天生脑子缺根弦,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教好。”
他找到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喻婵看,“那个杯子背后确实有点儿故事,但谈不上什么意义。”
照片上只有一顶巨大的柜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不同材质不同款式的杯子:“小时候,我妈经常到世界各国去旅游,每次旅游回来都会给我带一套当地的杯子。后来,我出去旅游的时候,也会习惯性买一套杯子带回来。有些款式太老的,家里没地方放,我顺手挑了几个,放办公室里。”
那,当初跟你一起买杯子的人,你还记得吗?
这话喻婵没说出口,她现在没有立场这么问,也没资格对程堰的私事刨根问底。
对于她来说,程堰愿意给她解释杯子背后的故事,已经是意想不到的惊喜了。
下午的剩余时间过得很快,毕竟事关毕业证和学位证,姜晴和于洋学得很认真。经过一下午的巩固,两个人把极限有关的概念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他们上课的时候,程堰就坐在三人旁边写课程论文。耳边时不时传来喻婵娓娓动听的授课声,她现在的状态和平时很不一样,表情自信而笃定,眼睛也在微微闪光。
这样的喻婵,他从没见过。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小学妹总是寡言少语,安静地像一幅画,跟他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他。但是,她在别人面前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想起那次在游乐场里的偶遇,她站在那个叫什么景的男生面前,分明是笑靥如花,比她面前的那些玫瑰花更生动。
程堰忽然有些烦躁,起身从旁边的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走到窗边。冰凉的液体灌进嘴巴,舒适凉爽,驱散心头的那股燥意。
窗外的路灯已经亮了,被黑暗包裹着的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脸,程堰仔细地看了看,他长得应该不吓人吧,为什么总觉得,喻婵有点儿怕他。
“喻妹妹,”于洋收拾东西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叫住往外走的喻婵,“今晚元旦晚会第一次排练,你要不要去看看?”
“一起去吧,”程堰回到办公桌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那些海报都是你熬夜加班加点儿赶出来的,这场晚会也算是你半个孩子了。”
喻婵壮着胆问:“也是学长的半个孩子吗?”
“喻妹妹,这你就说错了,程哥这几天为了节目表和演员的事,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简直已经把这场晚会当成他的好大儿了。”
程堰扯着嘴角笑了笑,摸摸于洋的头:“放心,你是老大,元旦晚会只是二胎,跟你争不了宠的。”
四个人哄笑一团,在喧闹声里,喻婵小心地偷偷看了眼程堰,中途上课的时候,他回宿舍换了身衣服。蓝黑色的牛仔夹克穿在他身上,有种硬朗笔挺的味道,笑着的时候,眼皮轻敛,就像寒冬腊月被阳光铺满的冰面,冷硬又温柔。
喻婵心念微动:“那我们一起去吧。”
办公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后勤老师报给电工部门好几次,一直没人来修。
姜晴握着手电筒,跟于洋有说有笑地走在最前方。程堰插着口袋跟在两人身后,喻婵因为夜盲症的缘故,看不清路,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远远地坠在队伍最后方。
刚走到楼梯口,喻婵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办公桌上。出门的时候,程堰就站在旁边,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忘了带上手机。
看了看正在嬉闹的姜晴,喻婵把求助的话咽了回去,还是别给别人添麻烦了,办公室离这里不远,她扶着墙小心一些,应该能走回去。
走廊里昏暗无光,完全看不清前方有什么东西。喻婵在脑子里复原来时的路,大概猜出办公室在什么位置。
她双手紧紧地贴着墙壁,以此来确认方向感。
说笑声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了。
偌大的走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黑暗和寂静紧紧地将她包围,脚下的路仿佛变得十分漫长,喻婵一度担心,她是不是踩中了什么异次元空间的入口,走上了一条永远都到不了尽头的路。
呼吸越来越粗重,心里不停地打鼓,喻婵想说点儿什么,打破周围的寂静。还没开口,一束光忽然从头顶砸下来,紧接着,空气中萦绕着丝丝缕缕令她安心的香。
“东西忘拿了?”
熟悉的声音在后上方响起,喻婵被拉回到现实空间里,心里那股虚无的恐惧骤然消散。
“嗯,我刚想起来,手机还在办公室,”喻婵回头望着程堰,“学长,你也忘带东西了吗?”
程堰举着手电给她照明:“我是回来找你的。”两人并肩向办公室走,“明知道自己有夜盲症,看不清路,刚刚怎么不叫人陪你一起回来?”
喻婵正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听见他继续说:“怕麻烦他们,嗯?”
心事被当场戳破,喻婵只得沉默,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沉默着回到办公室。喻婵拿到手机,和程堰一起锁好办公室的门,向大礼堂走去。
下楼梯的时候,程堰一直站在喻婵的侧后方,耐心地给她照亮脚下的台阶。
“喻婵,”下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程堰忽然叫住喻婵,等她回头,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你可以放心地叫我。”
“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是麻烦。”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灯瞬间全部亮了。洁白通透的光塞满楼梯间的每个角落,平整光滑的明净墙壁反射出通透的光晕,斑斑点点地落入程堰的眼睛。和他身后玻璃窗外被风吹落的星雨相互映衬。
那一刻,喻婵竟然觉得,他眼里的风景,比那些满天星光更璀璨。
她仿佛被浸泡在陈年佳酿里的酒鬼,还没畅饮,就已经醉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那句话,还是那双引人沉沦的眼睛。
又或者,二者都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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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修)“你喝醉过吗?”(二更)◎
出门的时候恰好赶上晚饭时间,天还没黑透,眼前笼着一层雾蒙蒙的暗色。学校的广播站正在放一首很好听的日语歌,调子轻快,旋律像灵动的水。
喻婵留心听了几句,被其中一句歌词吸引,忍不住跟着轻轻哼唱起来:“No need to rush everything's gonna be okay......”
可惜,剩下的歌词都是日语,她听不懂,也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
就像是突然遭遇了一场无疾而终的偶遇,短暂地拥有了这首歌几秒钟,然后不管她是否愿意,都要被迫面临离别。
就像她和程堰现在的关系。
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会走到哪一步,稍微往前路一看,就能见到那里横亘着的名为“现实”的大山。
尽管都是桐城人,都是一中的学生,可他们前十八年的人生,就像两条根本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他家在灯明路广的富人区,随处可见那些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名人富豪,在那里当个保安,工资都是其它小区的几倍。她家在需要改造的老棚区,小区老旧,物业懒散,门口连个五十岁以下的保安都没有,经常有人丢电动车或者自行车。
高中三年,他的日常是觥筹交错的派对、最新款的潮流服装和享受不尽的鲜花与掌声;她的日常则是写不完的作业、款式老旧的宽大校服以及焦头烂额的家长里短。
云泥之别,本该不会相遇的。
是她执念太深,一直向前奔跑,只是站在他身边,就已经用尽全力。
可她还想再往前一点,贪心地想要在他的身边汲取温暖和力量。她才十八岁,多的是用不完的孤勇和热血,以及,想要登对地站在他身边的决心。
既然这首歌终究会有放完的那一刻,那她就努力铭记好当下听见它的时候,内心感受到的愉悦和动容。
如果终有一天,她要和程堰说再见,那她希望那是她用尽所有勇气之后的结果。
十八岁的喻婵,一定不能给未来那个和程堰说“再见”的喻婵,留下遗憾。
两人顺路去食堂吃了晚饭。
喻婵兴致勃勃地给程堰推荐这里的省钱攻略,怎么搭配湖南小碗菜的套餐,算下来最便宜;门口那家钵钵鸡,满十送一,但是如果你不主动提,老板就会刻意忽略掉这事;倒数第三家的冒菜分量最足,不会压秤,味道也最好吃。
她原本没想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可程堰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鼓励,周围哄闹的环境瞬间沦为背景音,她在那一刻,只能听见自己絮絮叨叨的声音,忍不住想要跌进他温柔的眼睛里。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打好饭,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
喻婵后知后觉地问。
程堰摇摇头,浑身上下被暖黄色的灯光晕上一层暧昧的薄纱:“我觉得很有意思。”他递给喻婵一瓶矿泉水,顺手帮她拧开瓶盖,“以前从没有人给我讲过这些。”
喻婵:“那你平时吃饭的时候,都会和朋友们聊些什么呀?”
“很杂,跟不同的人吃饭,聊的话题也会不一样。”程堰耷着眼皮,脸上又浮现出那些熟悉的散漫和随意,“如果是某些饭局的话,参加之前,还要先了解坐在主位和贵宾席位的人喜欢什么,然后找话题,套近乎。”
喻婵静静地听着,眼前好像浮现出一群衣香鬓影的人笑容得体,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交际的样子。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一角,是她从小到连见都没见过的风景。
程堰发现了她的表情变化:“是不是觉得这些听起来很没意思。”
喻婵连忙否认,所有和他有关的事在她这里都不会“没意思”,相反,她很想听他讲自己的生活。
“我其实挺烦那些饭局的,吃饭就是吃饭,非要在饭桌上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烦透了。”
对此,喻婵也深表赞同。
她小学那会儿,沈庭伟还有工作,经常半夜两三点才回家,说是公司有饭局,要和领导联络关系。
他喝醉以后意识清醒点儿还好说,喻婵最怕他喝得不省人事,同事把电话打回家,报上地址。每当这个时候,正睡着的喻婵就会被舅妈从床上叫起来,草草披上衣服,跟着舅妈出去扛沈庭伟回家。
喝醉的男人像一滩烂泥,混身酒臭味,走两步还会趴在地上呕吐。
最夸张的一次,他在大街上把衣服脱光,被路人看见了报警,最后是喻婵和舅妈一起去派出所领的人。
喻婵真的很讨厌所谓的饭局,更讨厌喝醉之后没有丝毫自控力的男人。
食堂里人来人往,喧闹的人声不绝于耳。程堰就坐在她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十厘米,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周围时不时总有人朝他们这里投来打量的目光,或艳羡,或好奇,或惊艳。
程堰却丝毫没受那些眼神的影响,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泰然处之。
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他总能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切麻烦,都在能力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