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顷
任婷婷的表情很颓然,和平时那个嬉笑活泼的她很不一样,就像被抽干了身上的热情和生命力。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关掉手机,迷茫地看着喻婵:“小婵儿,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才会喜欢程堰的啊?”
这个问题,喻婵其实问过自己很多遍。
在许多人眼中,喜欢程堰这件事完全不需要理由,单单是长相和家世这两个顶配,就已经是足够的答案了。更不用说他还有个聪明的脑子,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类型的考试,在他那里总是能游刃有余。
但这些都不是喻婵动心的理由。
早在她第一次见到那个慵懒地坐在墙根上的少年,笑眯眯地逗弄那群混混的时候,心动的种子就已经悄然在心底生根发芽。
当时当刻,站在她面前的程堰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校园男神,没有种种传说塑造的光环加持。在她眼中,那只是个自由又灿烂的灵魂。
“因为,他很自由。”
喻婵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压低声音,回答任婷婷的问题。
她从小到大都被束缚在一个又一个的壳里,那些所谓的赞誉到头来都变成严苛的枷锁,一根一根地套在她身上,自我规训变成一个“好女儿”、“好姐姐”、“好学生”、“好孩子”。
但这些“好”的标准定义到底是什么,没人说得出来。
妈妈小时候总夸她乖巧懂事,每次送她上幼儿园,别的小朋友都抱着妈妈的大腿嚎啕大哭,吵吵闹闹一上午才会被哄好,但喻婵不一样,她从不哭闹,总是乖乖地坐在位置上,从口袋里掏出薄荷糖给大家分享。
在心理学上,沟通分析理论认为,一个人六岁之前的经历将会成为ta未来人生的剧本。
喻婵对此深以为然。
从那时起,她就总是把自己禁锢在那些壳子里,寻求别人的认可。
想要幼儿园老师的夸奖,于是努力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不吵不闹。
想看到爸爸妈妈的笑容,于是放弃和小朋友们一起去楼下玩游戏的机会,留在家里做家务。
想博得老师的喜爱,于是听话懂事,从不做任何出格的事。
她的很多选择都不是出自本意,而是下意识地考虑别人的看法和意愿。
沈茹夫妇还在的时候,因为这件事,和喻婵聊过很多次。他们总是轻声细语地告诉喻婵,你还小,不用提前承担一些不该承担的责任,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也只有在父母面前,喻婵才敢慢慢地放松下来,偶尔表现出一些任性和小脾气。
程堰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他从不会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做选择之前只看自己乐不乐意。
喻婵高一那年,寒假开学不到一个星期,程堰忽然把头发剃光了,戴着鸭舌帽,顶着个光秃秃的发型大摇大摆地走进校园。
据说,他的班主任没看清脸之前,还以为这是外面的小混混不知死活,跑进来搞事的。
一中的校规校纪很严,从着装到发型,都有一套严明的规则。
程堰顶着这个光头,自然而然又成了教导主任老杨的制裁对象。
周一升国旗的时候,程堰施施然站上主席台,手里捏着两份发言稿。一份是他作为学生代表的国旗下发言,另一份,是他关于奇异发型的检讨书。
当时关于他为什么剃光头的传言各种各样,有人说他是跟别人打赌输了,也有人说他是因为跟当时的女朋友分手,受了情伤。
喻婵也是后来才从一位相熟的老师口中得知,当初他之所以剃光头,是因为班上的一名女生。
那个女生寒假因为一些意外,不慎出了车祸,头上缝了七针,被迫剃光了满头黑发。
由于个子本身就比较矮,皮肤又黑。班上几个爱搞事的男生一看到她的样子,就贱兮兮地聚在一起起哄,嘲笑她是颗小卤蛋。
程堰下课路过的时候,恰好碰到他们在那个女生面前犯贱,把几个人扯着衣领堵到墙根教训了一顿。
为首的男生不服气,梗着脖子呛程堰:“背后议论她的人多了,你能把每个人都拎着脖子打一顿吗?”
“哦,确实不能。”
程堰无所谓地收回撑在男生耳边的手,耸耸肩:“那要不,你回家问问你妈,为什么偏偏你这么倒霉,被我撞见了。”
第二周,再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程堰,就是光头造型了。他还放出过话,要真对光头好奇,就多来跟他聊聊,别老是去人姑娘面前犯浑。
程堰的高调成功让不少人闭上嘴巴,再没拿那个女生的头发说过事。
喻婵很难形容听完这见事始末之后的反应,不是喜欢,不是崇拜,而是羡慕。
羡慕程堰又站出来为别人打抱不平的勇气,更羡慕他能如此坦然地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父母牺牲之后,她人生中少有的感受到自由的时刻,是被他牵着共同在夕阳下奔跑的那个午后。
那是足以被她铭记一生的时刻。
原以为那只是特定环境特定经历下的偶然,可是,听完这件事之后,喻婵才发现,自由的不是什么夕阳,而是程堰。
任婷婷安静地听着喻婵讲完,垂下眼睛思索了很久:“难怪你喜欢他,如果我是那个受伤的女生,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看上别人了。”她又点开手机看了一眼,声音很低落,“可是小婵儿,过了这么久,你觉得程堰变了吗?”
“没有。”
喻婵不假思索地回答,程堰就是程堰,永远都像一团热烈燃烧的火,给每个靠近他的人带去力量。
“那如果,我是说万一,万一以后,他不再自由了,变得虚伪又世俗,你还会喜欢他吗?”
这是个很残酷的假设,没人不爱少年人肩上的清风明月,不爱少年人的热血与赤诚。可人的生命是不断流动向前的,人生无常,祸福相依。
顺境的时候,谁都可以毫无负担地选择做个好人,可是,谁能保证自己能一辈子顺遂如意呢?
喻婵大概明白任婷婷在烦恼些什么了:“婷婷,你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嗯……”任婷婷沉默良久,“他想去当兵,服两年兵役回来继续上学。”
“你是担心两个人之间离得太远,会有很多变数吗?”
任婷婷摇摇头:“我其实是支持他去当兵的,也说过会等他两年。我们吵架的原因是,我以为他之所以想服兵役,是为了小时候的梦想,或者想体验不同的人生。可是,他却说,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说辞,他就是为了当兵退役之后的退伍费和考研加分,而且退伍之后,有个退伍军人的身份,考公评优找工作什么的,都能有优待。”
“小婵儿,”任婷婷不解地握着喻婵的手,“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他以前真的很有理想,可是现在,满口都是现实,还觉得坚持以前想法的我,是天真单纯的大小姐,说我吃过社会的苦,就会懂他了。”
为什么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这个问题喻婵也答不上来。
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这个人本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前只是他装得好;另一种大概就是屠龙者终成恶龙的悲剧故事。
无论哪个,说出来只会伤到任婷婷的心,喻婵选择闭口不言,做个安静的倾听者就好。
那天晚上,任婷婷陆陆续续讲了很多她和男朋友之间的故事,她们高中的时候,在一场辩论赛上认识。
同样的年龄,相同的价值观,一样热血,一样对未来充满理想和期盼。把“学好本领,报效祖国”当做真真切切的人生目标,而不是一句空荡荡的口号。
谁能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第二天起床,喻婵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头重脚轻地爬下床,随意洗漱了一下,出门上课。
今天周四,一整天都满课。
喻婵路过教学楼的仪容镜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脸上硕大的黑眼圈。
她把书包放在前排,拿着手机去旁边的奶茶店里买了杯冰美式。
以前刚喝咖啡的时候,她只觉得这种饮料苦。
现在越来越能get到咖啡的味道,甚至在做耗费精力的事之前,还会习惯性买杯咖啡用来续命。
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事,就像随风潜入夜的春雨,悄无声息地融合进她的生活里。
中午吃饭前,她顺手点开微信,一眼就看到朋友圈那里亮起了个红点,旁边赫然是程堰的头像。
他这个人不经常发朋友圈,偶尔发一次,也只是他们导师的宣传稿,几乎没什么私人的事。
喻婵迫不及待地点进朋友圈,发现他分享的是一首歌,电影《寻梦环游记》的主题曲《remember me》。
这部电影是她心目中的动画电影top1,每次看每次都能有新的感悟。
回想起来,看这部电影,似乎也是她第一次接受死亡教育,明白死亡这一与生对立的命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程堰他也看过这部电影吗?
下午去给于洋补课的时候,没在办公室见到程堰。
临下课的时候,喻婵小心翼翼地跟于洋打听:“于洋学长,程学长今天怎么不在呀?”
“唉,程哥今天不在学校,怎么了喻妹妹,你有急事找他吗?”
喻婵忙摇头:“没有,我就是问一下。”
于洋的表情很低落,看得她心里一紧。程堰那边,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问题。担心程堰,又怕失了分寸。
“其实也没什么,”于洋叹气:“今天是程哥母亲的祭日,每年今天他心情就会特别差,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我们这些朋友只能干看着……”
母亲……祭日……
喻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手里的高数课本几乎要拿不稳,重得直往地上坠。
她从不知道程堰的母亲已经离世了,在高中同学的传言中,那个美丽知性的女士,现在应该在国外的庄园度假,过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难怪她总觉得程堰身上有一种和他本人格格不入的悲伤,有时候连影子都带着孤独。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喻婵从震惊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以前对程堰的认识究竟有多浅薄,总以为作为天之骄子的他,不会有什么烦恼。
她忙询问道:“于洋学长,程学长的妈妈,是葬在C城吗?”
“对,以前听程哥说过,他母亲喜欢C城的气候,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来C城上学的。”
喻婵急匆匆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跑了出去。
看着手机里下午的课表,她咬咬牙给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同学发了消息,拜托他们,如果点名的话,帮忙答一下到。
今天的气温格外高,秋老虎作祟,热得不少人又穿上了短袖短裤。
喻婵在校园里跑了几步,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她从通讯录里翻出王姨的电话,斟酌许久措辞,按下拨通键。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见程堰,就是本能觉得,他现在或许会需要有个人陪着。
坐上公交车,她打开和程堰的对话框,斟酌半晌,发过去一句:[学长,昨晚的那个邀请,今天可以生效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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