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顷
她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挨个送过去,就算是临别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份回忆。
于洋是最后一个。
向来没心没肺的他,抱着礼物也生出了几分不舍:“喻妹妹,你一个人在那边,别被欺负了,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随时告诉我们,我们几个打飞的过去,也要给你出气。”
喻婵笑着应下:“谢谢于学长。”
“对了,喻妹妹,你去看过程哥了吗?”
喻婵脸上的笑容凝固一瞬,按下心里的波涛汹涌,平静地摇摇头:“学长应该在忙着陪女朋友,我就不去打扰了。”
“女朋友?什么女朋友?程哥最近单身啊。”于洋一头雾水,迷茫地挠挠后脑勺,程堰以前虽然换女朋友换得勤,但他对每个人都很大方,该花钱花钱,该给资源给资源,从来不会搞什么遮遮掩掩的地下恋情。
单身?
看来又分手了。
大家都说他的女朋友保质期不过一个月,现在看来,传言都是真的。
喻婵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之前的想法天真,居然真的以为,会有谁是他的例外。
于洋没注意到喻婵的脸色,自顾自道:“喻妹妹,你看你都要走了,还是见个面,好好说声再见吧,不枉大家朋友一场。”
喻婵深吸一口气,扫过于洋身后那些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程堰的球衣。
她知道,自己还没放下。
那个人,那个名字,始终都是心上的一道疤痕,轻轻一碰,便是一阵长久的阵痛。
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她收回视线,低低地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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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上卷完)前程似锦◎
喻婵的书桌最底层压着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层层叠叠的信纸之间,遍布着湛蓝色的正楷小字,字里行间跃动着写信人的无边心事,彷徨的,憧憬的,期待的,不安的。
像是一朵绽放在黑暗中的花,潋滟多姿却无人欣赏。
这信,写了三年,始终没送出去。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东西,真正抓住过的,只有清晨的薄雾,早春的新芽,冬日的初雪,夏夜的明月。
它们听过她静静地讲述那些无人聆听的心事,见证过她的每一次荣誉加身,它们陪着她,度过了无数个漫漫冷寂的长夜。
是她最好的朋友。
十六岁的喻婵,一无所有,想要给程堰送些毕业礼物,都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她只能把心意连同那些薄雾新芽、初雪明月写进信里,变成一份送不出去的独白。
早春的风尚有些料峭,夹着冰霜打在人脸上,生疼。
喻婵的口袋里揣着那封没送出去的信,坐着晃晃悠悠的公交车,路过了C城的许多个角落。
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有许许多多她和程堰曾经的回忆。公交车上的人仍然拥挤,密室逃脱馆里也不缺被吓哭的小朋友,还有那个看不见的远方山顶,古朴厚重的老树依然挺立,挂着她的愿望,如华盖高耸入云。
她知道,哪怕自己再怎么不舍,再想握住这些回忆,它们终究还是会逐渐淡去。就像是捧着一只竹篮,在汪洋大海里装了整整一筐的碧波。
还没来得及窃喜,一场空便来得猝不及防。
出国的所有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她买了后天的机票,凌晨五点的飞机,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来送。
告别就停留在大家都体面地说过再见的那一刻,足够了。亲眼目送别人离开是一种残忍,她小时候经历得太多,不想让自己的朋友们也都经历一遍。
喻婵昨晚抱着手机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约程堰见面。如果不见,那么往后的许多年,每次她再回忆起当年那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只会记得,他们的最后一面是那场尴尬又多余的表白,不堪回首。
于洋学长在篮球场的那番话说得对,既然都要彻底离开了,那就和程堰好好地道个别吧。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她可以给自己的那些青春,留下个看起来完整一点的句点。
他们之间的关系自那天庙会之后,就变得异常尴尬。
两个人默契地不打扰对方,不参加对方出席的场合,哪怕走在路上偶遇,也会装作不认识。
当然,喻婵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这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在程堰那里,只不过是没了个小跟班而已,没什么影响。
他们之间的所有交集,都是她在竭尽所能地努力主动,一旦她停下了向程堰靠近的脚步,他们就又变成了两个毫不相干的动点,固定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林安以前总说她是个很浪漫的人,说好听些是浪漫,直白一点,那就是她身上有很多艺术家们的通病,爱搞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手机里跳出提示:信息发送成功。
终于还是把邀请发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她做出了最后一步的努力,哪怕未来很多年之后再回忆起来,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不后悔。
程堰的回复来得很快,只有一个简单的“好”。
喻婵愣了愣神,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片刻过后,心里还是涌出不争气的窃喜。那些说已经放下了的话,都是骗人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内心对这个人,还是很在意。
深陷泥沼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解脱的……
她从衣柜里翻出了自己最漂亮的裙子,放在床上,想象自己穿上它的样子。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应该是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二天。
喻婵早早从公交站出来,步行走到咖啡馆门口。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这里。
咖啡馆里人不多,前台还趴着一只毛绒绒的白色猫咪,慵懒的模样让许多客人都心生欢喜。喻婵点了杯拿铁,径直走到靠窗的角落里坐下。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态,她今天出门前,换了新的发型,还涂了层浅浅的口红。就算之前做足了心理建设,告诫自己要放下,要抛弃幻想。但真正要再见程堰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产生一丝期待。
期待和他见面,期待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给他看。
这种想法,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应该会觉得她很可笑吧。
抱着满心的期待,喻婵望着窗外来往的人流,数着时间慢慢从眼前流过。
咖啡从热到凉,旁边桌上的客人来来往往,从一对儿小情侣,换成了两位职业女性,又换成了另一对儿小情侣。
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程堰还是没有来。
喻婵的心从一开始吊在半空中的忐忑,到后来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向谷底深渊摔去。
旁边又换了一对儿小情侣,看穿衣打扮,应该是高中的小朋友。
女孩甜蜜地依偎着男友的胳膊,把满腔爱意大声地说出口:“这可是你说的,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男孩笑得沉稳内敛,轻轻点头:“嗯。”
喻婵的记忆被刺目的光拉到不久之前,她在路灯的朦胧光影下问过程堰——“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她永远都记得他斩钉截铁的回答,他分明说——“嗯,永远都是。”
可现在,朋友都要走了,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打算见一见吗?
“骗子……”
喻婵攥紧奶茶杯,小声呢喃道。
明明是他说会一直是朋友,明明是他答应了要赴约,可事到临头,他一个都没做到。
喻婵固执地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等着,等日头渐落,奶茶续了一杯又一杯,尽管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但她还是想抱着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盲目又天真地乐观着。
说不定他会来。
就像她十九岁生日那晚。
说不定呢……
躺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剧烈地震动,吓得喻婵眉心一跳。她回过神,划开屏幕,被程堰在霓虹灯光下谈笑风生的照片刺得眼睛发酸。
这是任婷婷发来的照片:[小婵儿,我跟薇薇刚刚来酒吧找朋友,碰到程堰了。]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自己看吧。]
喻婵颤抖着点开那些照片,程堰单手握着酒杯,带笑的眼睛桃花眼在红蓝相间的霓虹灯里熠熠生辉。他坐在沙发卡座的正中央,点缀在几个红裙金发美人之间,笑意吟吟,如鱼得水。
原来,程公子真的在忙。
跟喝酒寻欢作乐比起来,赴她这个无足轻重之人的约,反而一点儿都不重要。
在程堰那里,她真的只是个会被随意忘记随意处置的路人甲。
喻婵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到前台结账。
“姐姐,”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封没人要的信,“这个信可不可以先寄存在你这里,之后,可能会有人来拿。”
这家咖啡馆经常会帮这里的客人寄存东西,业务早就熟练了。老板从抽屉里拿出寄存单,笑着问喻婵:“什么时候来取呀?”
“可能过几天吧,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来。”喻婵抽着嘴角苦笑着回答,她明明知道答案只会是后者,但还是想,给自己留下个不一样的可能性,“半年吧,如果半年以后还没人来认领,就可以当垃圾处理了。”
话不需要言尽,老板已经明白了所有的含义,迅速填好寄存单,把信放在储物格最显眼的地方。
傍晚的天气很潮湿,肆虐而过的风寒凉刺骨。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心里仿佛被人生生挖掉一块,空荡荡的,被风咆哮着从中间穿过。
不只是心里。
喻婵总觉得,连带着她这个人,都成了一具空壳。
路过的行人时不时侧目看她。
喻婵有些窘迫,她走到街边的拐角,蹲在墙根下,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压抑的哭声像小动物的嘤咛。
被来往的风无情地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