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顷
“你猜得对,”戚心语迎上喻婵的眼睛,语气有些恹恹,“照片上的人,是我妹妹。”
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被心机叵测的男人精神控制的故事。
只不过,他们的前缀还要再套上富家女和穷小子的外壳。
作为一名从小在国外接受精英教育的富家小姐,戚婉莹的世界里,为爱奋不顾身,是最勇敢最刺激的事,也是她能掌握自己命运的证明。
只不过,勇敢的代价,有些昂贵。
她被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不停地打压,从生活习惯,到精神追求,她所有的一切都被贬低得一无是处。
戚家原本最骄傲的小女儿,日渐枯萎成了一个歇斯底里、不停流泪的疯子。
戚家人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丑闻被曝光出去,把她从国外强制带了回来,关在家里,也不允许任何人给戚婉莹找心理医生。
戚心语抚摸着手腕上的疤:“这是三个月前,我阻止她割腕的时候,不小心划的。婉莹小时候最心疼我,我们一起创了祸,她连骂都不舍得让我挨一句,一个人把所有责任都担了下来。喻老师,或许现在,只有你能帮帮她了。”
喻婵静静地听完戚心语的讲述,她按着桌子上的文件:“所以,戚小姐想让我怎么做?”
“我们年纪相仿,带你去见婉莹,家里人也不会怀疑。我看过你的毕业论文,在治愈精神虐待这方面,你是位很有经验的学者,喻小姐,拜托你了。”
“这是要求吗?”
毕竟现在源庚是南星的大股东,作为下属,戚心语提出的要求,喻婵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是请求。”
戚心语诚恳地看着喻婵,眼里跃动着希望的微光。
从业这几年,喻婵最不敢面对的,就是家属这样的眼神。
她只能保证自己尽力而为,没办法将每个人都从深渊里拉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
房东太太的笑和照片里女孩元气的笑容渐渐重合,喻婵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会选择我?以你的实力,找国内顶尖的心理咨询师,甚至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都绰绰有余。”
戚心语淡淡地笑了:“因为有人说,你就是最好的。”
送走戚心语,喻婵正式开始工作。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上午的预约并不多。
送走最后一位来访,她关上电脑,到办公室旁边的卫生间掬了把冷水洗脸。
水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刺骨的冷意顺着神经末梢侵袭到大脑深处,她忍不住微微打了个激灵。
这是她独有的解压方式。
都说医者难自医,为了不被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影响,她习惯在每次咨询结束之后,都用冷水洗把脸。
对于她自己来说,这像是某种仪式——能让她顺利地从那些情绪里脱离出来,重新做回她自己。
在洗手台边的烘干机烘干手,前台小护士来了电话,说王主任正在她办公室门口等她,好像有什么很着急的事。
小护士口中的王主任是南星的创始人,也是合伙人之一,和喻婵是同门,师从裴植老师,比她大七届。
三年前,从国内最顶尖的心理咨询工作室辞职,独立创业,在北城自立门户,来了这家咨询室。
“师兄。”
喻婵赶回办公室的时候,王师兄正拿着保温杯在门口喝水。她迎上去问了声好,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王主任笑着应了句,顺手把手里的保温杯放到旁边的饮水机上,唇角挂着抹温和儒雅的笑,和喻婵寒暄了几句工作相关。
王琦对自己这个聪明且专业能力又强的师妹格外满意,想起之前在督导那里看到过的她的各种来访记录,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眼里的赞赏之色愈发明显。
心里也更加肯定自己当初选择在她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把她挖过来,是真的捡到宝了。
闲聊了几句之后,王琦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个文件夹,从上面抽出一份宣传册,递给喻婵:“师妹,我这里有份工作需要你协助一下,你看看可以接吗?”
喻婵接过宣传册,这是个心理协会和国内各大高校进行的一系列公益科普类合作项目,她前两天刚听几个同行聊过。
一目十行地向下浏览,目光落在第二页的某个字眼时,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
王琦并没有注意到喻婵的异常:“明天下午在咱们本科的学校有一场亲密关系系列研究的心理学科普讲座,还缺一个主讲人。喻师妹你一直研究亲密关系的相关课题,本科又是C大的学生,是主讲人的最佳人选。”
能在和知名高校合作承包的专业讲座上露脸,对于喻婵这样新参加工作的人来说,是个在业内刷简历的好机会。
喻婵明白,王师兄把这个机会留给她,是有意要帮她快速在行业内站稳脚跟。
只是……C大。
对于这个该称作母校的地方,她一直都有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五年前出国之后,喻婵就切断了和曾经有关的一切联系。只剩下任婷婷和陈知薇两个好朋友。
C大,C大朋友们的后续,还有,C大的程堰后来发生了什么,现状如何,她统统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她怕自己的意志不坚定,在无望的悬崖峭壁边越陷越深,只能用这种方法强迫自己——只要不听不看不想,该忘记的人,迟早会忘记。
时间久了,那里就成了她心中的禁区。
半是害怕,半是愧疚,只好用一贯好用的逃避心态去处理。
只要不面对,就不会变声多余的情绪。
而曾经的朋友们,也从一开始无话不谈的好友,变成了一个个躺在通讯录里的灰白名称。
大家专业不同,境遇不同,事业规划不同,慢慢也就没了什么共同语言。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人和事都面目全非了。
王琦注意到喻婵的视线落在宣传册的某个位置上许久,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师妹,是有什么困难吗?”
喻婵合上宣传册,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摇摇头否认道:“没有,”她笑着回答,“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完成讲座,不会给裴老师和你丢脸的。”
第80章
◎替换章◎
冬日渐深,白昼也越来越短。
还没到下班时间,外面的天就已经黑透了。暮色苍苍,把最后一丝微弱的光锁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层层叠叠。几片孤零零的云被四起的北风吹得破碎,散落在天空的各个角落。
喻婵从办公楼出来,顶着刺骨的冷风走了一段儿路到地铁口,不到八百米的路程,浑身上下就已经被吹得不剩一丝温度了。
她站在暖风口缓了好一会儿,才从缠躯跗骨的冷意里逐渐解脱。大概是体质的原因,一到冬天,喻婵就很容易心情不好。
连带着也没什么胃口吃晚餐。
回家之后,喻婵给小乌龟喂了点儿饲料。她到现在还没给小乌龟起名字,顺着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名字“小宝”“小宝”地叫。
喂完小东西,喻婵洗干净手回工作间,从书柜里翻出自己以前用过的教材,又找了几篇相关领域有代表性的文献,整理出了很多精神控制和隐性虐待的典型案例,尽可能用有趣通俗易懂的方式表述下来。
科普讲座的意义,就是能让多一个人了解到这类隐性虐待的危害和特征,能在现实生活里加以防范,能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甚至可以给她们反击逃离的勇气。
这些其实是喻婵一直都想做的事。
删删减减地写到最后,终于把讲座稿的草稿定下来,喻婵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抬头,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
她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在电脑前一坐就坐了三个多小时。
手机里挤满了未接电话,都是喻柏打来的。
这个时间段,他那里应该是午饭时间。喻婵起身倒了杯矿泉水润润嗓子,给喻柏拨了个视频电话。
刚接通,少年清脆干净的嗓音便带着团几乎要飞出屏幕的雀跃朝她飞过来:“姐!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视频里,他的个子好像长高了些,比以前更黑,也更瘦了。离开美国之前,喻柏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糯米团子,这才过了半年不到,他就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什么呀?”
和喻柏讲话的时候,喻婵下意识连声音都放轻了些。她起身拉上客厅的窗帘,路过厨房的时候,倒了杯冰美式。
轻轻晃动手腕,棱角分明的冰块便被咖啡液包裹着,在酒杯里颠簸起伏,此起彼伏着在碰面的片刻发出问候。
“我之前给你提到过的那个比赛,我们球队拿了全美第一。学校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奖学金,一共两万五千刀。姐!我挣钱了!”
屏幕里的小孩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自己参加比赛拿到的这个冠军有多么的惊险刺激。说到激动的地方,还会加上几个投篮的动作。这是他少有的、像个纯粹的少年的时刻。
当初带喻柏一起去美国留学,小柏好像一开始就明白姐弟两个人的境遇,懂事得让她这个做姐姐的都有些心疼。
别的小孩都有的玩具也好,滑板车也好,喻柏从来没向她开口要过,反而还会用自己的零用钱给她买礼物。
故作成熟的样子,就像是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孩,强撑着穿大人的衣服。
喻婵知道小柏这是在心疼她,想减轻她身上的负担。
但比起一个听话懂事的弟弟,喻婵更希望喻柏能永远都能无忧无虑,做最自信张扬的小孩。他们姐弟两个,有她一个人被生活推着成长,就已经够了。
说到结尾处,喻柏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奖金支票,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捏碎了一池星河,撒进瞳眸的清泉里,望向喻婵的时候,泛起层层涟漪,胸口微微起伏:“姐姐,我已经有能力挣钱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明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就交给我自己来解决,好吗?”
水波纹一路淌进喻婵的心口,她意识到,在喻柏那里,当年的那些事,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跨过去。
“小柏,你这是什么话?”
喻婵放下杯子,从沙发里坐起来,神色严肃认真,“是有人……又在你面前说什么了吗?”
当初喻婵为了带喻柏一起去美国,和沈庭伟一家打了半年多的官司,从线下法庭对峙到线上。
期间,只要一见到他们姐弟,沈庭伟夫妇就会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真不知道你姐非要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干嘛?”
“小贱人带着个小废物,你们喻家人真是一屋子奇葩。”
“要不是为了那点儿抚恤金,谁要养那两个拖油瓶啊?现在好了,把大的养大了,反咬我们一口,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
喻婵以为那个时候喻柏还小,只要换个环境把他带在身边,时间就会帮他抹去当年的记忆。
现在听到喻柏这么说,喻婵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不该那么晚才决定反抗沈庭伟夫妇,应该早就鼓起勇气,带着弟弟离开那个冰冷的房子,离开那个只能给他带来心理创伤的“家”。
喻柏摇摇头:“没人说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他也坚定地看着喻婵的眼睛,姐弟两个相似的瞳孔跨越空间和时差交汇在一起,“姐姐,我的意思是,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给你添麻烦的小孩了。我想靠自己一次,而不是……”拖累你的蛀虫。
“小柏,你现在还是学生,学生的主业是学习,至于生活费什么的,交给姐姐这个成年人来处理,好吗?”
惯常乖巧的弟弟并没有因为她的反对而退缩,目光反而比刚刚更坚定:“姐,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听你的。但是这件事,让我自己来做决定,好吗?”
争执到最后,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最后不约而同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