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顷
他旁边床的病人周围,围着一堆家人,有大有小说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喧闹沸腾中,他却像个被遗忘在角落里孤独的影子,无论如何也融不进那些烟火气里。
这样的场景落入眼帘,喻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似的。
她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外这样静静的看着。
窗外的云层渐消,阳光洒下层浅金色的粉末,覆盖在病房里的半块地砖上。
他不该是这样。
莫名的,喻婵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几声。
是个北城属地的陌生号码。
这种号码打来的,一般都是咨询电话,喻婵按下接听键:“你好,南星喻婵,请问……”
“是我。”
简简单单两个字,落在喻婵心头,似乎有千钧重。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像张被揉碎的废纸,布满褶皱。
喻婵听着,几乎不敢大口呼吸,心脏钝疼。
她使劲捏着掌心,直到指节充血涨红,都没放开。
没听见他声音之前,还可以说服自己对他视而不见,忍过这段阵痛期,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可现在,她已经彻底没办法狠下心了。
“你,还好吗?”
程堰听起来虚弱极了,像被沉重的沙包坠着向下落:“不太好。”
小护士们说他是危难时刻见义勇为,冲上前制服行凶者的英雄。
喻婵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某个夜里和任婷婷的对话。她问她,如果以后发现程堰变了,变得不再自由,不再热烈,她会怎么办?
怎么会呢?
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一身光芒。
哪有人见过太阳会熄灭的。
电话那边的人低低地笑,呼吸声由缓慢变得沉重:“如果能有朋友的关心,可能会稍微好点儿。”
他说这话,莫名让喻婵想起刚刚那个画面,那一瞬间的孤独感太强烈,强烈到她没办法对着那样的程堰,狠心说下什么绝情的话。
她扯扯嘴角,无奈道:“程先生身边应该不缺我这一个朋友。”
“我缺。”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刺得喻婵心里一颤。
她靠着走廊边冰冷的墙壁,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望向他。
那一刻,她和他仅仅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
却好像隔着天堑。
她避开落在程堰身上的视线,深呼吸后转移了话题:“今天谢谢你救了林安。”
程堰听得出她在逃避,垂在身侧的手无力地握了握拳,眉梢向下耷着,露出黑漆漆的瞳孔,扯着嘴角费力地笑了下:“所以喻婵,你打算怎么谢我?”
怎么谢……
这还真成了个问题。
喻婵犹豫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程堰干脆道:“既然还没想明白,干脆当你欠我个人情好了。”
“不行。”
喻婵下意识否认。
“欠”这个字眼是最容易牵扯不清的。
她不想和程堰再有任何剪不断,理还乱的特殊关系。
猜到她会否认,程堰勾着唇角笑了,脸上漾开几抹苦涩,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得一干二净。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她早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她了。
困在当年不愿意离开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挂断电话,喻婵准备离开。
“咦,乖妹妹,站门口干嘛呢,进去呀。”
被身侧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才发现,说话的人有些眼熟。
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渐渐清晰,这人好像是程堰的发小,五年前程堰母亲祭日那天,他们在程堰家里见过面。
他的声音很亮,被病房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程堰,正侧身向这里看过来,刘海下的眼睛如一汪深邃的湖泊,亮得让人心惊。
喻婵尴尬地攥着拳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被梁齐推着进了病房,站在程堰面前,忽然忘了自己该如何言语。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才半个月没见,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乖妹妹,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梁齐出去接了个电话,又急匆匆进来,“我公司里有点儿急事得回去一趟,程堰就先交给你了,出院手续我都给他办好了,剩下的事你受累啊。”
话没说完,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几乎没给喻婵留下拒绝的时间。
她无可奈何地目送着梁齐消失在病房门口。
叹口气,转身看向程堰,他右手小臂处的纱布格外明显,隐约还能看见渗出的血丝。喻婵的心揪着,声音里还带着几丝轻颤:“你的伤口,还疼吗?”
程堰答得随意,仿佛受伤流血的人并不是他:“小伤而已,没几天就好了。”
窗户没关严,一阵北风吹过,撩着几缕顺着窗缝钻进来,吹得她眼睛发酸:“当时,是不是很危险?”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程堰,将他的每个动作都收入眼底。
病房里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嘈杂得很。
各种味道混杂在一处,消毒水里还拌着浓郁的泡面和饺子的气味,墙角的墙面上还挂着脱落的墙皮,这环境怎么看都和程堰贵公子的形象不搭。
他为什么会选这里的病房?
他身边的司机和保镖呢?
不管怎么说,也不该让他沦落到,连出院手续都得朋友过来办的程度。
程堰注意到她的表情,眼尾泛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他知道,这是她难过时才会有的表现。
她是在为他难过吗?
他无所谓地笑笑:“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鬓角处的一缕头发总是被风打着,落在她眼前,蹭得眼角有些发痒。
程堰伸手捻着那缕碎发,替她拢在耳后,温柔地拍拍她的发顶:“谢谢你能来看我。”
他从前总不爱听她说“谢谢”这两个字。
可现在,时间和现实像是把他们之间的角色对调一般,让他也不得不在话里加上“谢谢”。
好像这样,才能掩饰掉心里最深处的那点儿私心和渴望。
由于程堰受伤这事儿必须保密,喻婵被迫担任了一回他的司机。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程堰像是陷在座位里,语气模糊:“送我回公司吧。”
喻婵惊讶:“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回去工作吗?”
“家里的保姆不是我的人,让她知道我受伤,明天京泓股价就该跌停了。今天节日放假,公司里没什么人,只有那里最安全。”
对于程家的种种传言,喻婵早就听林安提过几句。
他们说自从程堰的父亲病倒之后,程堰就开始和自家小叔争权了。
商业战争,无非就是那几种手段。
无论哪一种,单拎出来,都是杀人不见血。
她猜想过程堰现在的日子可能会有些难过,毕竟要对付的,是来自最亲近的人捅的刀子。
但她没想到,形势已经这么严峻了。
就连他家里,都被对手渗透了吗?
那他……
会输吗?
喻婵从没想过程堰会输掉的可能性。
她从小到大都在看着他赢。
看着他在各个领域大放异彩。
胸口闷得有些透不过气,像被密不透风的石头堵着,又沉又闷。
注意到她的表情,程堰抱着胳膊忽然笑了,锋利的眉眼融化几分,似被春水浇融:“我也觉得就这么回公司,似乎有些太惨了。不然,你陪我一起过节?”
喻婵避开他的眼神:“我今天要回桐城,程总还是找别人吧。”
他不在意喻婵生硬的拒绝,戏谑地掀着眼皮笑:“别人又不需要向我报恩。”
这是在逼她答应了。
喻婵旋转钥匙打开发动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可以。”
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程堰抬眼对上她浅棕色的眸子,里面尽是坦然的笑意:“当年是你伸出援手,让外婆有了份可以糊口的工作。他总跟我念叨着想见你一面,亲自感谢你来着。今天刚好有机会。”
心头的丁点儿火刚亮起来,就被瓢泼的冰水浇灭了。
原来她只是不想欠他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