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塞尼
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他说:“回来了?”
金橘站在玄关换鞋的手一抖,因为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甚至曾经在某段时间就是自己噩梦般的存在。
她慢慢直起身,走过玄关,拖鞋在地上摩擦出声,客厅的男人听声回头,与金橘正好对视。
陈胜年,金橘在心里默念男人的名字。
时隔近十一年,她再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金橘强忍着没让自己情绪崩溃,这个男人,他怎么还有脸进来这个家的?
十年过去,陈胜年和金橘记忆里有些不一样,他头发全白,肉眼可见的苍老,看见金橘的时候讨好地笑了笑,叫了声:“小橘。”
金橘的情绪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她抄起手边的花瓶朝陈胜年丢过去,花瓶很小,砸在地上却碎成一片,玻璃渣子迸溅得到处都是。
男人明显吓到,上前一步小声又叫了声小橘。
“不许叫我!”金橘红着眼圈看着眼前的男人吼道。
“滚!离开我家!”
她不想再看见陈胜年一秒,十年前最后的记忆全部涌现在脑海。
金淑霞听见客厅的声响,急匆匆从厨房跑出来,正好听见金橘最后一句。
没有人记得那一秒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金橘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狠狠拽了一把,然后只听见“啪”的一声,那么清脆,那么利落,留给金橘的,只有脸上火辣辣的疼。
金淑霞打了她。
二十年了,金橘想,自己也快要满二十一岁了,母亲再怎么发脾气,歇斯底里,这样毫不犹豫地动手打自己,还是第一次。
金橘甚至躲都没来得及躲,她站在那里,垂着双手,偏着头没动一下。
金淑霞也被自己的举动惊讶到,但扭头一看到满地的碎玻璃渣,仅有的愧疚立马被生气代替。
她快步走过去拉着陈胜年问有没有伤到,男人摆摆手,眼睛看着一旁一直没反应的金橘,走上前去还想说些什么。
金淑霞看着男人小心翼翼的动作,再次对金橘刚才的行为怒上心头。
“金橘,向你爸道歉!”
她的语气强硬,仿佛刚刚的那一巴掌没有发生过,陈胜年伸手拉了拉她,或许是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
“不用,没事。”他说。
金橘听完反而嗤笑了一声。
她抬起头,却没看陈胜年。
“妈。”她喊了金淑霞一声。
“我能这样叫你吗?”她又问。
金淑霞听着她奇怪的问题,吊着眉毛反问:“什么意思?”
金橘抬起手指着陈胜年,面目阴沉。
“你还记得吗?这个男人,他当年都做对你做过什么?又对我做过什么?你不会都忘了吧?”
金橘字字珠玑,金淑霞的脸色刷地铁青,她正想争辩,金橘又开口堵住她的话。
“哦,还有您那只不能再画画的手,也是他用那把刀,砍坏的——”
“你恨他的那些年,让我陪着你恨,我每次看到您那只为了救我而不能再拿画笔的手,我都觉得愧疚要死,所以这些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希望你能稍微快乐些,我也能心里好过点。”
金橘感觉脸上被打过的位置越来越烫,可是心里反而越来越冷。
她看着金淑霞紧张拉着陈胜年的胳膊,看着金淑霞护着眼前的男人,看着金淑霞为了他对自己横眉冷对,说出的话都发着细微的抖。
“可是今天,我不想再这么做了。”
“妈,我后悔听你的了。”
后悔跟你一起恨一个人。
后悔为了你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后悔变成了你完成梦想的傀儡。
金橘定定看了金淑霞两眼,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想管陈胜年走不走了,也不想管他和金淑霞还会不会发生什么了,无所谓了,什么都不想管了个。
金橘关上门一点点滑坐到地上。
这种类似于被背叛的感觉,像是在彰示着自己这些年的愚蠢和错误。
胸口的位置明明又痛又沉重。
可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金橘抱着膝盖想,上次哭是什么时候来着。
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傍晚,自己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
从那以后,自己就再也没哭过了。
金橘望着窗外的月亮云游天外。
今晚的月亮真是好圆,好亮。
亮得刺眼,亮得眼睛发烫。
金橘摸了摸脸,已经肿起来了,金橘用手背冰了冰,觉得舒服了一点。
她站起来把房间窗户也拉开了一扇,冷风顺着吹进来,金橘把脸迎上去,连头脑都清醒了许多。
有想法在脑子里逐渐成型。
金橘掏出手机打开,算了算自己身上的余额和杂七杂八的存款。
幸好年前卖掉了一个图。
钱款虽然原照还没打过来,但也是迟早的事。
金橘盯着订票软件的时间,把早就买好的返程车票退了,重新改签了时间。
做完这一切,金橘站在窗口又吹了好久,才关上窗去洗澡。
这一次,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了。
第13章
那之后客厅还发生了什么,陈胜年有没有走,金橘一概不知。
时隔半年,她在当天晚上再次发起了高烧。比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还严重,醒过来就是在医院。
病房里安安静静,只有隔壁床隐约的点滴声和明显的药水味。
来查房的护士见她醒了走过来,说:“你终于醒了,你母亲守了你一天一夜,刚刚等你拔完针才出去了一会儿。需要我叫你一下她吗?”
金橘摇摇头,说不用,问她:“请问我生的什么病?”
护士低头写字,见怪不怪。
“没事,就是普通的发烧,不过你母亲和你父亲送你过来的时候,你都高烧三十九度陷入昏迷了。”
末了,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了句“小年轻要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就走离开了病房。
金橘对此完全没印象,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只记得自己吹完窗台风,就洗了澡上床睡觉,至于其他的,金橘转回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她也不想去回忆。
跟陈胜年有关的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回忆。
金淑霞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金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勾勾睁着眼睛。
毫无生机。
金淑霞想到前天晚上的事情,歉意终于姗姗来迟。
自己去叫金橘起来吃饭,却发现床上的人浑身滚烫,怎么都叫不醒的场景,让她这两天都没法好好合眼。
金淑霞庆幸地想,还好刚才陈胜年送完汤就让他回去了。
她把汤拎进去放到桌上,坐到了金橘床边。
看着金橘本就没有多少肉的小脸,现在好像又瘦了一圈,金淑霞也有些心疼,她抬手给金橘掖了掖被角。
“对不起啊小橘,那天,是妈妈一时气急攻心才……”
才什么,金淑霞说不下去了,自己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动过手,可偏偏——
偏偏在陈胜年回来的时候。
金橘那天其实没有说错。
可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年自己一个人恨了那么久,本以为再见到陈胜年的时候,会恨不得上去将他撕碎,可是当陈胜年站在自己家门前,一脸苍老地,像讨好金橘那样,对自己笑着说好久不见时,自己却忽然心软了。
只是这些话,金淑霞开不了口。
她的女儿从小就懂事,被自己灌输了那么多的痛苦,依旧善良可爱,然而却在开开心心回到家的客厅里,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拿着刀抵在脖子上。
她那一年才十岁,却看见了与自己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两个人,面目最狰狞丑陋的模样。
她只能去抓金橘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对不起,小橘,真的对不起……”金淑霞一遍遍道歉,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有温热的水渍掉在手背上。
金橘垂眼看着母亲捧着自己的手泣不成声。这一幕太熟悉了,以前每次金淑霞对自己发完脾气后都会这样,一边道歉一边抱着自己哭。
金橘每次都心软,然后又会出现下一次,周而复始,往复循环,金橘对母亲已经麻木了。
“好了,别哭了。”她抽出手去抹金淑霞脸上的眼泪,像以前那样。
金淑霞把这个当作金橘原谅自己的信号,抓住金橘伸过来的手乘胜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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