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思崴
“谢谢。”
崔翕闻嗯哼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把车钥匙递给余君药,让她去车里坐着,比较暖和。
然后利落地背起了男高中生,嘴里似是自言自语:
“看着没几两肉,还挺有分量。”
余君药紧跟着他下楼,瞧见他们一点点消失在繁茂苍郁的竹林深处。
崔翕闻的大衣湿了一片,身形依旧笔直,瞧上去一点也不费力。
哪怕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余君药仍旧望着山间竹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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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翕闻回来的时候,车内已经很温暖。
他脱下湿了大半的大衣,随手扔在后座,尔后才上了驾驶座。
额前的头发湿了一片,水滴滚入领口,一点点化开。
崔翕闻大约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解了第一颗扣子,又松了松领带。
这场冬雨已经下了一天,此时还有不断变大的趋势,车窗上一片朦胧,透过雨滴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绿。
雨声淅沥,滴滴不绝。
余君药无声递给他一块毛巾,让他擦头发。
崔翕闻接过,笑了笑,才说:
“这小鬼住的还挺远,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余君药只看着自己的雪地靴。
此时不可避免地沾到几滴灰色的雨水,在早晨过来时,一直到踏进二楼会议室都是纤尘不染。
良久过后,她仍旧低头,轻声说:
“崔翕闻,你再认真地跟我告白一次吧。”
崔翕闻正在拨自己额前短发的手瞬间僵硬,就这么傻傻地停滞在空中。
他看见身旁的小余大夫一点点抬起头,专注地来看他。
她说:
“崔翕闻,你重新说,说你喜欢我,说你想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我的答案会是,也喜欢,愿意。”
最后一个“意”字余君药没能说出来。
车窗外绿影摇曳,崔翕闻俯身,虔诚地吻上小余大夫温热的唇。
第34章
雨能令昼短,雨能使夜长。
丝丝缕缕扣入江南的竹林里,润进青色的肌理中。
余君药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能与在雨中战栗的竹叶通感。
冰冷,潮湿,无所依。
只有一根纤细的茎脉可以让她紧紧依附在破碎的冬夜里。
崔翕闻的吻起先并无章法,只知道局促地辗转在她的唇缘,让余君药想起小时候玩爷爷的印章。
这里轻轻敲一下,那里用力敲一下,把白纸敲得一团褶皱,却没留下刻章的图案。
不知道是从哪个瞬间出现了转变,他知道要撬开齿关,知道要攻城掠地,知道要做战无不胜的将军。
要用悍戾的温柔来让小余大夫沉沦。
雨疏风骤,余君药竟也渐解其中滋味,双眼阖上,只有睫毛在不停颤动。
雨声在倒退,变成他们交错的呼吸,变成车内不断攀升的温度。
她被夺走了全部的视力,必须要让崔翕闻带着走。
崔翕闻要她把自己的心捧出来,他再一点点珍重地吃下。
可是他们都还不会换气。
会变成长跑后的运动员,会变成要下雨前浮在水面上的鱼。
崔翕闻气喘吁吁,哑声:
“是该这样吗?”
余君药的呼吸亦错乱,她的眼睛湿漉漉,不去看崔翕闻:
“不该这样。我让你说话,没让你做这样的事。”
“怎样的事?”崔翕闻的手指还扣在余君药的手背上,轻拢慢捻抹复挑。
尔后执着地苦苦追问:
“我对小余大夫做了怎样的事?”
余君药早就从额头红到了脖子,却毫不自知,故意凝眉:
“做了前所未有的无耻之事。”
崔翕闻从胸腔中发出笑意:
“这件事是相互的,所以小余大夫刚刚也对我做了前所未有的无耻之事。”
“......”
崔翕闻恢复正色,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余君药刻意低垂的脑袋。
小余大夫似乎已经一点力气也没剩下,只能懒懒地靠在他的掌心,从眼睛到嘴唇,无一处不泛着水光。
崔翕闻让他们的目光平行交汇,才说:
“余君药同学,我时常惶恐会喜欢二字是否与你我相称,比其情绪上的短暂欢愉,我更像是受到一场永恒无止息的共振。因此我想认真地请求你,接受我的相思,让它成为爱你。”[1]
这是第二次从崔翕闻口中听到“永恒”二字,她的内心亦同样在高歌,奏出交响的诗篇。
余君药心跳得飞快,却故意摇了摇头:
“鉴于你刚才的行为,我需要重新考虑。”
崔翕闻怎么会听不出是她刻意说的反话,偏偏也要配合地装作失落的表情,嘴角用力地垮下来:
“怎么可以这么耍我?”
余君药想要笑,可是已经红肿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勾起,崔翕闻又已经铺天盖地吻了下来。
他是天赋异禀的好学生,有着一点就通的本事,可他却不是一个好老师。
余君药吃力地想要跟上他的步伐。
就像是在那个早晨遛铃铛。
她快,他便偏要更快。直到她气喘吁吁,体力告罄,他才愿意化作和风细雨,一点点慢下来,与她同行。
明明两人之间还隔着汽车中岛,可他手还是可以轻易抵住她的后背,让她无处逃。
肋骨被膈得发痛、发颤,或者发红,余君药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崔翕闻真是坏到骨子里了,余君药如是想。
可她是最宽容心善的小余大夫,所以她说:
“崔翕闻,我接受你的相思,请你爱我。”
雨还在乱漫山的绿。
林嘉翊静默地站在雨中,一点点垂下眼眸,直至视野中什么也看不见。
天地间唯剩他与那辆孤独的黑色宾利。
林嘉翊的左手撑着一柄伞,右手紧紧攥着另一把被仔细折叠起来的白伞,此时此刻指节发白到看不清和伞页之间的界限。
雨水漫漫,肆意流淌。
遮住了汽车前窗,林嘉翊几乎看不清师妹与那个人交叠的身影。
就像师妹也浑然不觉,他正一个人承受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寒冷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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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同样下了一天的雨。
徐海一家住在城中村的一栋老式筒子楼里。
他的妻子身上有三份兼职,此时还在路口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搬货收银。小圆在自己的房间里,乖巧地练习英语听力。
小圆很上进,高中的词汇已经充分掌握,开始接触大学英语等级考试的口语练习。
徐海一个人,坐在逼仄的厨房里煎药。
老式楼房的通风管道存在诸多问题,常常是他一煎药,从上到下无一层楼不弥漫着那股酸涩的中药味儿,因此邻居们早就对他怨声载道。
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诚然医院和余升允堂都能提供汤剂代煎服务,妻子却觉得还是自己亲手煎出来的足够浓,才有充分药效。
至于邻居那里,也一直都是妻子赔着笑脸,挨家挨户地过去低声下气地道歉。
徐海守着老式煤气灶上微弱的蓝光火焰,难免有些出神。
他这条一点都不值当的命,就是这样的在持续不断给每一个人带来麻烦。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苟延残喘多久。
门铃响了,发出哑然的嘶鸣。
徐海以为是楼上的哪户邻居,又来控诉他煎药时这股难以忍受的气味,因此还没来得及开门,已经习惯性地佝起后背,干瘪瘦削的脸上挤出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