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当王招娣听说康从新的级别相当于地级市的□□时,嘴巴大张开闭不上了,天爷,居然是这么大的官儿!这丫头可真是运气好,但转念一想,颜如许那丫头长得那样好看,也合该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配得上她。以后两人结了婚,工资福利待遇都高,老头子肯定就放心了,不再补贴颜如许,那样家产就都是颜如玉的了,不免就高兴起来。
她又拉过女儿,细细地叮嘱她一定要讨好大姐和未来的大姐夫。颜如玉扭过身去,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点点头。
早起颜良深就吩咐黄姐打扫屋子、准备食材,迎接新女婿上门,王招娣也乐呵呵的跟着一起忙活。
这会儿见到康从新提了好多礼物,就更高兴了,脸都笑开了花,迫不及待的想要接过,想看看都是什么,哦,有酒,有点心,其他的也不都是什么。
康从新将东西递给她:“有劳了。”
“哪里,哪里,都是自家人。”王招娣笑呵呵,双手接过,当先一步进了屋。
颜良深说了声:“见笑了”,就将小女儿拉过来,“这是颜颜的妹妹,我的小女儿颜如玉。”
颜如玉仰头看,有点畏惧地小声叫了声:“姐夫。”
这个新头衔令康从新很高兴,柔和的笑着答应一声,说:“我和你姐帮你挑了只铅笔盒,你看看喜不喜欢。”
颜如玉羞涩地点头,“谢谢姐夫。”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颜良深这个老丈人也不遑多让,他的目光一直在康从新身上打转,越看越满意。人才相貌,谈吐礼仪,无一不佳,只觉平生所见之年轻人,无一能出其右者。又看向旁边还在和康康说话的颜如许,只觉两人不管是样貌、身高都无比匹配,站在一起耀眼夺目,天生一对儿璧人。
颜如许看过来,笑着叫了声:“爸”。
颜良深点了下头,看她胳膊上一道儿开始结痂的划伤:“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颜如许摇摇头,“没有,挺好的。”然后对颜如玉友善的笑:“几天没见,小玉又长了不少,学习还好吧?”
颜如玉瞪着和王招娣相似的眼睛,仰首歪头看颜如许。她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好似变了个人似的,跟以往不一样了。用她妈王招娣的话来形容就是多了人味儿。以前王招娣老跟她嘀咕,说这颜如许长得好看身条也好,就是为人冷冰冰的,也没点人味儿。
王招娣也不能具体形容出来什么是人味儿,但是看到现在的颜如许,颜如玉好似是能理解了,用她9岁,上了小学三年级的人生阅历和文化知识来打比方就是:你路上遇到一个陌生人,顶多和对方对视一眼,然后双方迅速而冷漠地移开双眼,各自上路;可如果你在路上遇到的是个关系很好的熟人,那么双方就会惊喜地问候寒暄,问问彼此要去哪儿。
以前的颜如许在颜如玉眼中是前一种情况,而今天的颜如许则是第二种。
等了一会儿不见颜如玉回答,颜良深忙拍了下小女儿的头:“害羞了?你大姐问你话呢。”
颜如玉赶紧回答:“我长了点儿,学习还行。”
几人打招呼寒暄了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就起风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日烈阳高照,却被茂密的大树遮住,秋风微凉,带着昨日的阴湿水意,更显寒凉,颜如许不由得抚了下胳膊。康从新轻轻用手背碰了下她的胳膊,立刻便提议:“咱们进去说。”
这些小细节被颜良深看在眼里,对康从新更是满意。他扪心自问,自己和颜颜妈妈是自由恋爱,结婚之后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恩爱夫妻,可自己也没这么体贴入微,连对方一点点都不适都能注意到。这说明他是真的把颜颜放在了心尖上,颜颜将来肯定会比她妈妈幸福。
颜良深笑着,转身先往屋里走,“对,咱们进屋去。”
康从新就迅速用温热的双手在颜如许裸露的双臂上挨了下,将热意传递给他,又脱下身上的夹克披在颜如许身上。这棵大树过于茂密,把屋子遮得背阴,这个季节屋里未必有室外的温度高。
颜如许身上热乎乎的,转头对他笑,康从新就不自觉的轻碰了下她的脸颊,却感觉小腿一紧,低下头去,就见到康康抱住了自己的双腿,正仰着小脑袋笑嘻嘻的望着他。
见康叔叔看自己了,康康才奶声奶气的说:“康叔叔,你是来看我的吗?”
康从新伸开长臂,双手一夹,就将康康举到自己头上,和他脸对脸在空中对视:“你才看到康叔叔呀?”
康康心虚,他刚刚满心都是妈妈,就没顾得上跟康叔叔,他大眼睛骨碌碌的,灵机一动:“我刚在在心里跟康叔叔说话了。”
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带着几丝狡黠的眉眼,康从新心里柔软成一滩水,带着他在空中飞了一圈儿,听到康康银铃般的笑声才将孩子抱进怀里,在那泛起了红晕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没有剃须刀,康从新早上没有刮胡子,扎得康康小脸痒痒的,连忙往后躲,像妈妈求助。
真是天然的血缘亲情啊!
颜良深听到笑声回头,看着这一家三口,如同一直在一起生活般地亲密。
进到屋里来,左边客厅木质茶几上摆放着沏好的茶,茉莉花香味混合着茶香,沁人心脾。旁边摆放着几盘干果、点心和水果。王招娣门口左侧,笑呵呵的招呼他们去沙发那边坐。
王招娣刚刚偷着看了他们拿来的礼物,不说两瓶茅台酒,就单说送给颜如玉的铅笔盒,粉色双层塑料带夹棉,里面分出了好几个格子,能自动扣上,还带个小锁头,面上印着好看的图案还有外国字,一看就高档、洋气、值钱!王招娣满意急了,对康从新又热情了几分。
康从新对她礼貌地致谢,颜良深却没如王招娣所愿去沙发处坐下,而是低头对康康说:“康康,你跟小姨玩一会儿,去沙发那边吃好吃的,姥爷先跟妈妈、康叔叔说会话好吗?”
康康刚见到妈妈和康叔叔,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妈妈说,还想跟康叔叔好好玩,但,他可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撅撅小嘴巴让颜如玉拉着自己去了沙发那边。
颜良深带着康从新和颜如许进了自己的书房,对停步在门廊边,殷勤往这边张望的王招娣说:“我们谈点事儿,别让人打扰我们。”说着,把门关上,并从里面插上了。
王招娣使劲朝紧闭的门扉翻了个大白眼,说不让人打扰,你就直接说我别进去打扰得了呗!当谁想听似的,不就商量婚事嘛,有啥不能让人听的?不对,是不是要背着自己商量给多少陪嫁?
书房里,颜良深坐到上首的官帽椅上,指着距离他半米左右的两张方木凳让两人坐下。这是审犯人的节奏啊,颜如许和康从新对视一眼,分别在两张椅子上坐下。
还没坐稳,颜良深便开口:“康康的康是康从新的康?”
“咳咳”,颜如许冷不丁的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嗽起来。康从新跟她说,父亲大概已经猜出来他们的关系了,心里头有了准备,却没想到父亲看似婉转却直白不过地问了出来。
她很尴尬,父女两个不亲密,更从来没有谈论过感情问题,相比外人,好似跟自己的父亲坦白更难以启口一些,她点点头:“也是健康的康。”又转头看了眼笑吟吟望着自己的康从新,紧接着又说:“他是康康的亲生父亲。”
“我参加工作那年申请去当了战地记者,在边境遇见了他。”颜如许说着,被康从新接话过去:“我对她一见倾心”。
瞎说,明明是自己追他,想法设法接近他,引诱他,他还一劲儿地拒绝来着。可触到康从新的眼神,便生出“他说的都是真的”的错觉来。
“我们产生了感情,很深。我原本打算下了战场就打结婚报告,可是那场战役我们输了,因为一些情况,我没从战场上下来,成了烈士,那时候,我的名字叫康摇光。后来,我沦落他乡,直到今年才有资格归来,改成了现在的名字,我才知道颜颜她,生了我的孩子……”康从新说着,声音有些发颤。
颜如许轻轻碰了下他的手以示安慰,康从新对她笑了下。也许终其一生都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那也没关系,痛并快乐着。
颜良深低头认真听,听到康摇光这个名字时觉得有些耳熟,但也没想太多。他知道康从新那几年经历必定不凡,又联想到康从新的空白的档案,便知道那不是自己能知道的事情,便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颜如许:“你这些年的事儿,都跟他说了?”
颜如许点头,康从新偷窥了她那么久,想必自己这几年的事儿他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也就没刻意去说。
颜良深:“那是不是也跟你爸爸说说?”
颜如许明白他指的是和隋远志的事儿,确实应该给父亲一个交代。
“隋远志情况比较特殊……他不喜欢女人。我无意中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也发现我怀孕了,就提议假结婚,他可以应付家长,我也可以给康康一个合法身份。我考虑之后就同意了……相比于父不详,离异家庭孩子承受的社会压力和非议要小很多。”
颜如许话语一落,满室沉默。
尽管康从新已经猜到颜如许这么做的原因,可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她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愧疚、心疼,翻倍的在心里蔓延着。
颜良深低头,假装揉眉心,擦掉不自觉流出的眼泪,而后喉头上下滚动,压抑着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说:“为什么什么事儿都自己扛,为什么不来告诉爸爸?你这样让爸爸情何以堪啊!”
“对不起爸爸,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是我的错,您不要难过。”颜如许连忙说道。
颜良深支着头,用手挡住双眼,深深的挫败感漫卷了他的心。这一刻他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自己这个父亲是多么的失败!他刚刚二十出头的女儿,遭遇这么大的困难,爱人牺牲,自己又怀了身孕,却不肯向他这个算得上位高权重的父亲求助。
看着康从新和父亲都这么难过,颜如许心里也很不舒服。
“其实,我过得挺好的,我知道他牺牲消息后不久就知道怀孕了,孩子在肚子里陪伴着我,我每天都想着该怎么养好他,过得很充实,而且,我还找到了一名特别合心意的保姆,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我真的没受苦。”
“对不起爸爸,是我太自私了,我只考虑到自己,忽略了您的感受。”
“不是你自私,是我这个爸爸不能让你信任。”颜良深艰难的说出这句话,三人又静默了,只有带着湿意的粗重呼吸在房间里回响。
好一会儿,颜良深缓了过来,叹口气:“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而后立刻转移话题:“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明天我去单位开介绍信,要是时间来得及,我们下午就去把证领了吧。”康从新询问着问颜如许。
颜如许点头,说:“我们就不办仪式了,自家人吃顿饭就好了。”
颜良深点头:“这样也好,买点喜糖给单位人发一发,要让他们知道你结婚了,昨天的事儿很快会传到你们报社去,人多嘴杂的,趁着传言没变味之前,先让大家伙知道你们的关系”。
“明白”,颜如许心里赞叹父亲想得周到,她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江韵和陈阳都不是乱传闲话的人,但另外两名同志就不好说了。
颜良深又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问康从新:“你家人知道康康的事情吗?”
康从新摇摇头:“还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特别高兴。”没和父母说康康的事儿,是怕他们忍不住打扰到康康的正常生活,想着起码等到自己和颜如许正式面前之后,再视情况而定。
颜良深点了下头:“你准备什么时候带颜颜见父母?”
时间太匆忙,目前在康从新这里,第一要紧就是明天单位、民政都上班了,先跟颜如许把结婚证领了,一家人名正言顺的住在一起。私心里,他是想三口人安静、没人打扰地好好相处几天,不然父母知道了,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多了。
但既然岳父提到了,他就得把这件事提到日程上来了。
康从新就看向颜如许:“你是想今晚和我一起回去,还是我自己先去,把你和康康的事情交代清楚?”
颜如许想了想:“还是你自己先回去吧,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颜良深听着就有些生气,合着这两个人什么都没想过,到自己这里现商量!
这个康从新,工作之时老成持重,井井有条的,怎么做起自己的事情来这么不靠谱?自己闺女也有点傻,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和这小子刚见面一天,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颜良深手指头在椅子扶手上敲了几下,吸引着康从新和颜如许看过来,说:“我们的家庭情况比较简单,你应该已经了解了,我就不多做介绍了。”
康从新立刻明白颜良深这句话的用意,说道:“我的父亲是康强军,我们家的情况您应该有也有一点了解。”
颜良深大吃一惊,“康强军,康司令?”说着,他就又打量起康从新,这么一看,才发现康康、康从新和康强军是一脉相承的眉眼。
得到康从新的肯定,颜良深又问:“你就是康司令牺牲了的三儿子!”
康从新点头:“是”。
康强军,中将军衔,统帅的46军多年来驻扎在京郊,负责戍卫京畿,和颜良深多有公事上的往来,交往中难念谈起家事,便知道了康司令三个儿子尽皆从军,名字取自北斗七星,最小的那个叫摇光,年纪轻轻就当了团长,更是在边境地区打了好几场漂亮的胜仗。康司令经常说起他,毫不避讳的自夸,每当说起小儿子时,他严肃棱角分明的面庞会柔和许多,颇有些“风流膝上王文度”的意味。
后来,听说康司令的三儿子牺牲在了战场上,他也惋惜了许久,听说康司令住院了,颜良深还去军区医院探望了,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精神看起来还好,只是白发遮盖不住的冒出来许多。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萧索,令他也难过了好久,却没想到,同样为着康摇光的牺牲而心碎不已的,还有自己的女儿。
颜良深看望康从新的眼神中就柔和多了,感叹一声:“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和你父亲闲聊的时候,他常常会说起你,没想到,你和我们家竟然有这样的缘分。”
不由得对康从新更加另眼相看,不是因为他的出身家世,而是他有这样的父亲,却没依靠父亲荫蔽,而是自己给自己挣了大功劳。
要知道,按照康从新牺牲前的军衔,可不会转业到国有集团副总这么高的位置上,他父亲是司令员也没用。
颜良深不由得又问颜如许:“他家的事儿你知道吗?”
颜如许点头,两人确定恋爱关系后,康从新就跟她详细介绍了每一个家庭成员,憧憬了带她见家长时的场面。那时候,她带着微笑听着,心里却在哭泣,知道家长终究是见不到的。
康从新连忙说:“我父母都会喜欢颜颜的。”
这点颜良深倒是不担心,自家和康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自家女儿又是这样的长相品貌,得着这样的儿媳妇,康强军还不乐开了花!何况,自家闺女还给生了个康康。想到这里,颜良深心里头莫名又不舒服。不由得又想,当初知道怀孕了,去找康强军也好啊,随即又想,颜如许连自己这个亲生父亲都不告诉,又怎么会去找从来没见过的康强军呢?
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颜良深眉头微皱,颜如许也猜到是谁,看了父亲一眼,见他不太高兴,像是不打算搭理的样子,还是站起来:“我去开门。”
刚刚颜良深那种明显把王招娣排除在外的态度蛮伤人的,名义上,她是颜良深的夫人,也是颜如许的后母,但实际上,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连黄姐也不如。
颜如许打开门,门外站的正是王招娣,手里端着托盘,一脸讨好地笑,“我给你们送点茶水、水果来,你们说了这半天,肯定渴了。”
颜如许就让到旁边,让她进来,“谢谢王姨。”
颜如许自从和康从新重逢,看谁都带上了滤镜,竟觉得王招娣这种心思让人一眼就看透的,还是挺有意思的,用后世话说就是蠢萌蠢萌的。被颜良深那样对待,换成其他女人早就受不了得跟颜良深闹了,她却一点没往心里去,不能不说也是种本事。
王姨?颜如许这个高傲的大小姐竟然称呼自己了,王招娣立时眼睛一亮,腰板也挺了起来,殷勤地将水果放在桌在上,乐呵呵问:“你们刚才在说结婚的事儿吧,商量好了没?”
颜良深很不高兴,他明明警告了王招娣,让她不要打扰,可她竟然不听!他都能猜出,这个王招娣肯定贴着门偷听,什么都没偷听到,这才假装来送水,过来探听消息的。颜良深面皮发烫,深觉得在女婿面前丢了面子,不愿意回答王招娣的问题。
颜如许回答:“商量好了,我们不准备大办,会尽快去领证。”
王招娣听了一喜,不大办好啊,酒席就不用办了,不用花钱了。可不办酒席的话就没法收份子钱了,但随即想,以老头子偏心眼的劲儿,收了份子钱也得给颜如许,还是不办为好。
见她脸上时喜时忧的表情,颜良深大概能猜出来她心中所想,不由更觉丢人。十多年前,沦落乡下时,喜欢与这样的人相处,心思透明,小算计小手段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稚嫩得可笑,可如今身居高位,这样的伴侣却只好拘在家里,由黄姐看着,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自己招惹出事端来。
王招娣就拿出个空杯子来要给康从新倒水,康从新连忙站起来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