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康从新感受到颜如许情绪的变化,转头看她眼泪从眼睛里滑落,立时着急起来,连忙将车停在路边,帮她擦了下眼泪才回答她的话:
“事后我反省、自析过,事情做得确实过了。如果你喜欢他,我大概没那么生气,我最生气的是他那么轻浮地对你,一点都不为你考虑。”那种感觉,就像是非要在一副价值连城的画作上滴下墨汁一样,他无法忍受。
能反省自析,就说明康从新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颜如许心头微松,紧紧握住康从新的手腕,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康从新看着她迟疑的样子,心里头钝疼。
再次相见,仿佛这四年的时间里,两个人不曾分开一般,颜如许全身心的依赖和信任她,仿佛一个被宠坏了的天真烂漫的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无所顾忌,可现在,却欲言又止。
康从新看向颜如许的眼神中,就带了些怯懦。
颜如许一直在看着他,把他每一丝变化都落入眼中。她忽地心中一疼,起身亲了下康从新的眼睛,而后搂住他的脖子,认真看他,说:“其实这几年里,我也只遇到这一个奇葩。我觉得他未必有多喜欢我,只不过我没给他好脸色,有些不甘罢了。我还真担心他再使出什么花样纠缠我呢,幸好有你!”
颜如许想,康从新之所以那么生气,除了心疼自己之外,更是对他消失那么多年的愧疚和自责。他是那么强大而自信的一个人,一直以自己的保护者自居,却因为自己的假死,让心爱的女人受了委屈。
颜如许忽地甩了下头,微笑着将自己印在康从新眼皮上的口红印擦掉,说:“你也知道的,我这么漂亮,追求者一向都不少,我又不能把‘我只爱康从新’刻在脸上,保不齐就有哪个自信心爆棚的跟我表白。你只要记得我爱你,我只爱你就好,知道了吗?”
康从新点着头,喉头了滚动几下,说:“好。”
其实颜如许是想和康从新好好谈一谈的,可时间地点都不对,就故作轻佻地摸了下康从新的脸,说:“走吧,先去百货大楼买糖。”
“好”,康从新虚虚摸下她的头发,温柔无比地说。他的颜颜是个多么聪慧又敏锐的人,又这么爱他、担心他,该和她好好谈谈了!
暂且把烦恼放下,两人到了东城百货大楼,直奔一楼的糖果柜台,挑选高档些的糖果。
两人昨天晚上算了算,需要的量还真不少。颜如许单位这边,杂志社的每个同事都得分,日报社那边,自己之前待过的两个栏目组也要分一分;康从新这边需求量更大,岳总和几个副总每位单独送一份,手底下的中层干部也要分一分,基本上得做到见者有份。另外,几位一直对他关爱有加的领导那里也需要亲自过去送一份,他们一直关心自己的个人问题,现在终于结婚了,也算是对他们有个交代。
售货员把几种高档水果,比如奶糖、巧克力、大虾酥等都算在一起,还是不够他们所需要的量,就建议他们买些水果糖掺和到里面,颜如许和康从新两人都摇摇头,问了问售货员新货什么时候能到,听说明天就能补货,就决定先买这些。
从百货大楼出来,颜如许想了想,拿出几包包好的糖果放在挎包里,其他的都藏在吉普车后座下,又找了件旧衣服盖上去。
康从新笑:“你这是干嘛?防备康康?”
颜如许:“那可不,你家儿子是属小狗的,鼻子特灵,要是这么大咧咧的放着,他一准能闻见味儿,就得到处找。”
于是,康从新一边开车,一边听颜如许给他讲她和康康斗智斗勇,一个藏一个找,以及康康偷吃东西的趣事,不知不觉间,就到达了目的地。
两人先到民政局旁边的照相馆拍了结婚证,加钱了选了立等可取的,又排了一会队,轮到他们时,颜如许先递上去一包喜糖,又把两个人的证件递过去。
办事员瞄一眼,透过透明的塑料纸,见里面都是奶糖、酒心巧克力等高档糖,大概能有个小半斤,心里头高兴,便按住那包糖,拖着在桌面上滑行了下,掉落到抽屉里,接着逐一拿起两人的证件、资料,检查无误后给两人颁发了结婚证,最后盖上钢印。
康从新拿起证件,揽了下颜如许的腰,呼口气低声说:“这下踏实了。”
颜如许倒是没有特殊的感觉,对她来说,她和康从新早就是夫妻,这是差了个证件而已。但对康从新的意义却不一样。
“好了,快给我放起来,都快被你摸掉色了。”颜如许将证件从他手里头抽出来,放进自己包里,下意识就想挨靠上康从新,想去挎他的胳膊,但还是放下了手,看看手表,“快11点了,咱们赶紧走,可别耽误了接儿子。”说着,她又“噗”的笑出来,说:“我估计他今天一上午都在跟幼儿园里讲他的爸爸呢。”
康从新想想今天早上儿子那逮个小朋友就跟人介绍自己的情形,有些好笑,心里头暖和和却又酸酸楚楚。
坐上车,康从新说:“还有时间,咱们去买只烧鸡。”
“巷子口烧鸡?康康让你买的吧?”颜如许笑说。
康从新:“我可答应了孩子,不能跟你说。”
颜如许:“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康从新笑:“这是我们爷俩的小秘密。”
颜如许:“还小秘密呢,康康他就是利用你。那家烧鸡是挺好吃的,但是太咸,小孩子吃了不好,我就很少买给他。他就是看你事事顺着他,才给你提要求的,说吧,他还要什么了?”
康从新手指在方向盘上弹了弹,无奈地说:“他软和和的小身子贴着我,和我说爸爸我想吃这个,爸爸我想吃那个,比糖衣炮弹还厉害!”
颜如许:“你就抵抗不住了呗。”
康从新:“缴械投降!”
颜如许笑:“那行吧,以后我必须得严厉起来,把自己变成个严母了,这孩子最会就坎骑驴,没人惯着他都能自己惯自己,现在有你惯着他更该无法无天了。”说着嗔怪着看康从新:“都怪你,以后康康该讨厌我了。”
康从新颇为心虚:“康康永远不会讨厌你,你是他最最爱的妈妈。”
“哼,有你这个好爸爸做对比,我就不是他最最爱的了!”
……
两人一路上闲话斗嘴,很快已经到了巷子口烧鸡店。康从新下车买了只烧鸡,又买了些卤制的鸡肝、鸡胗。
这家店是去年年初开起来的,价格不低,但生意却相当不错。原本是家传承了几辈子的老店,后来公私合营,老板被分配到国营饭店当厨师。政策松动后,老板凭着自己的手艺,开个这家熟食店,挂靠到国营饭店旗下,分给儿子、儿媳妇经营。这两口子大概是继承了祖辈做生意的天赋,服务态度好,又会招揽生意,没过多久就把小店经营得红红火火,每天限量三十只,上午出锅,一般半下午就售罄了。
康从新将烧鸡袋子递给颜如许:“还热乎着,先吃个鸡腿?”
颜如许闻闻香味,抵住诱惑摇摇头:“还是中午和康康一起吃吧,不然他会问:妈妈,为什么这只鸡只长了一只腿?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咱家孩子,带出去谁都夸,都以为他可乖可听话呢,可有时候又跟个小精豆子似的,问的问题刁钻得很,让人哭笑不得。”
康从新笑吟吟地听着,康康的趣事,他怎么也听不够。
到了幼儿园,已经陆陆续续有家长过来接孩子,他们两个倒也不突兀。跟高叔打了招呼,又掏出两包喜糖来递给他:“高叔,我们上午去领证了,这是喜糖,一包给您,一包帮我转交给邱老师。”她结婚的事儿,不好在幼儿园大肆宣扬,免得有不好听的话落入到康康耳朵里。但凭着跟邱老师的关系,喜糖一定要给到,所以就交给高叔,私下里转交。
见康从新要跟着一起进去,颜如许按了下康从新胳膊:“你在这儿等我们吧,我自己去接康康,要不他看见你又该兴奋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康从新点头:“那你告诉康康我在门口等他。”
颜如许瞥他一眼,意味不明的笑,笑得康从新有些发窘。
康从新站在大门口,和高叔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不大一会儿,就见康康蹦跶着两只小短腿,像个小兔子一样向他奔来:“爸爸!”
他跑得太快了,两只小腿忽地就绊到一起,小身子往前倾,眼看就是要跌倒。康从新的笑容瞬间凝结,心像是被揪住一般,脱口惊呼:“小心”,同时长腿自有主张地往前奔去,拼命地跑,想要赶紧跑过去接住儿子。
幸好,康康又往前跑了两步,两条小腿倒了过来,身体保持住了平衡。孩子好似都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摔倒,还惊讶爸爸竟然跑得这么快,仿佛看到什么新奇好玩的,“咯咯”地笑着的蹦高撒欢地奔跑着。
康从新的心脏又提了起来,赶紧快跑两步,挡在康康面前。康康立刻抱住爸爸的小腿,像个小猴子一样,顺着爸爸的长腿就往上爬,康从新赶紧弯腰,配合儿子的动作。悄悄松口气,心脏又重新落回肚子里,但还是“砰砰”跳得极快。
颜如许紧跟着走了过来,刚刚她在后面,只看到孩子踉跄了两下,还没等着急,孩子就又跑稳了。男孩子嘛,天性好动,即便是再注意,也难免磕磕碰碰的,经过这几年的锻炼,颜如许心理素质强了许多。
当她看到康从新惊魂未定的表情时,有些好笑,笑过后心里头酸酸的,她想起一句话: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她走过去轻柔地帮康康擦擦鼻头上的汗:“康康,以后走路小心些,不要这么跑跳好不好,刚刚把爸爸吓坏了。”
颜如许瞧着左右无人注意,快速将手放在康从新的后背上,感受到潮湿的汗渗过了衣衫,心跳剧烈,就笑着说:“你打从刚会走就被带去军事化训练,摸爬滚打的,受了那么多的伤,怎么看到康康要跌倒就受不了?以后还怎么带康康训练?”
康从新一愣:“要让康康也去当兵?”
他的父亲是军人,住在军区大院,听着军号军歌长大,触目所及皆是橄榄绿,除了从军,他从来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父亲非常疼爱他但也不妨碍对他格外的严苛,从小训练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平时多流一滴汗,战场上就少流一滴血。
康从新从没想过让自己的孩子也从军,他自己经历过的苦,不想让康康也经历。
颜如许摇摇头,说:“我不想,就是想让孩子健康平安的活。但他爸爸有这么好的功夫,怎么也得传授他几招不是,以后碰到了坏人也不至于吃亏。”
康康敏锐的捕捉到了“功夫”两个字,立刻激动起来,“爸爸,我会少林功夫!”说着,就在康从新怀里攥着小拳头“哼哼哈哈”的比划起来,还不忘了问:“爸爸,我厉害不?”
《少林寺》风靡,康康看了好几遍,看得如痴如醉,对那个会功夫的小和尚崇拜得不得了。
“厉害,康康真厉害!”康从新认真的回答儿子,然后又转向颜如许,带着点祈求:“孩子还这么小,等他再大一些的吧。”
颜如许笑,看看左右没人,拉起他后背的衣衫,晃了两下,让快些干,然后又支使康从新:“看儿子后背有没有出汗?汗溻着容易感冒。”
康从新撩开康康衣服下摆,大手伸进去,手掌宽大又热,一下子就把孩子的后背给盖住,把上面的细汗又蹭又蒸地弄干了。
康康觉得很舒服,又有些痒痒,就扭着小身子蹭了蹭,嘻嘻笑着,像条小鱼一般的扭动。
颜如许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连忙推了下康从新:“走吧,回家。”
经过门口时,康康在爸爸怀里,居高临下地跟高爷爷摆手说再见,那小模样逗得高叔直乐,目光在康从新和康康脸上扫了一遍,忽然见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了。
他人生阅历丰富,也见过继父和继子相处得像是亲父子一样的,可是刚刚康从新在康康有危险时全身绷紧,下意识往前狂奔的行为绝对不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父能有的。
有康康在车上,颜如许就坐到后座,充当钳制他的人工安全座椅。康康一上车就闻到了烧鸡味,立刻双眼亮晶晶,兴奋地大喊:“爸爸,你给康康买烧鸡了!”
“咳”,颜如许轻轻嗓子。
康康连忙用双手捂住小嘴巴,一脸心虚的小表情,安静了几秒钟,见妈妈没说别的,就赶紧抱住前排座椅,靠近康从新,挨着他的胳膊悄声问:“爸爸,是给买烧鸡了吗?”
康从新点头,用同样的小声音说:“是的,买了你想吃的巷子口烧鸡。”
康康一下子笑得比花还灿烂,像小狗一样嗅着小鼻子找烧鸡放到哪里,然后就从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爬过去,爬到副驾驶座椅上,只觉得烧鸡味道更加浓郁,口水一下子从康康的嘴巴里头流出来。他抱住烧鸡袋子,模仿着啃咬的动作“啊呜”一大口,然后又发出“miamia”的咀嚼声,然后偷摸看妈妈,似乎是很想吃,但又不敢吃的样子,颜如许低头,假装没看见,康康就又转头,眼巴巴地看向康从新。
康从新连忙转过去,假装没看懂康康的意思,又假装去看脚下的油门,说:“康康,去后面坐好,咱们出发回家,你妈妈说午饭时咱们一起吃烧鸡。”他可不能再看了,被康康的小眼神再看一会儿,说不定就要违反原则,帮着孩子向他妈妈求情了。
“嗯”,康康答应着,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没有不高兴,费力地又从副驾驶座爬了回去,还不忘把烧鸡袋子也拿过去,就放在自己身边,使劲儿地闻两下跟妈妈说:“妈妈,烧鸡真香呀!”
颜如许掏出手绢,把孩子快要滴下来的哈喇子擦了擦,说:“是啊,好香,咱们回到家就能吃到了,高不高兴?”
“高……兴!”康康拉着长声但尾音却极为干脆地说,同时又流下一串口水。
康从新从后视镜里看得直乐呵。在金水台饭店,第一回 和康康见面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家儿子是个小吃货,吃得多,吃得香。想起不知道听哪位同事抱怨过,说现在孩子都是家里头的小皇帝,小公主,挑食、不爱吃饭,每次吃饭都得家长端着饭碗追着喂才能吃两口。
康从新心里头得意得很,自家儿子从不用人喂,吃嘛嘛香,虽说最爱吃肉,但也不排斥蔬菜,每回都把小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还会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自家孩子,怎么就这么好,真是怎么爱都不够!
“后排的小朋友,坐好,爸爸要开车了。”康从新笑呵呵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日常甜甜甜~
今天暂时就一更,不过算是个比较肥的章节,对吧?
对了,跟小天使们说下,文中一些错别字什么的,如果不影响剧情,就不改了,因为更改的话就又要进入到网审流程,有风险~
感谢为《打工妹》灌溉20瓶营业液的依依同学!
第43章 康家
同一时间军区大院
自昨天小儿子康从新来了, 说出个惊天大新闻后,白凤梅就一直处在亢奋之中,坐卧不稳, 就如同刚知道小儿子还活着的消息时,又激动又兴奋又不敢相信,神思不属, 干啥都走神, 目光停留在一处, 一会儿露出向往欣慰的表情, 一会儿又皱着眉头犯愁。
二儿媳妇肖红樱见婆婆一直恍恍惚惚的,很是担心她,今天去单位点了个卯就回家来了。
昨天, 小叔子走后不久, 她就从婆婆嘴里得知了小叔子喜获大儿子的事儿,她震惊极了,印象之中的小叔子是个非常严肃、冷硬、刻板、守纪律的铁血真汉子, 没想到还能干出这种事情来,要不是婆婆亲口说,她真是不能相信。
依着白凤梅的意思, 她是恨不能宣传得全世界都知道的, 可是不行。这要是深究起来, 儿子是犯了纪律的, 孙子也成了私生子,她不能给儿子和孙子脸上抹黑,就只能憋闷在心里头, 实情也就只能跟家里人说说。
昨天康从新走了, 她回到卧室里自己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拉了肖红樱进屋,把这事跟肖红樱说了一遍,又打长途电话,跟二儿子说了半个多小时,还觉得意犹未尽,又考虑要不要跟自家大哥、小妹也说一说,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万一他们要是忍不住,也跟自家子女说,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就宣扬出去了嘛。
还是听从三儿子的意见吧,别人要是怀疑着问起,不承认也不否认,随便别人怎么想好了。
“老三说,康康长得特别像他,让我把他小时候照片找出来,说康康现在的样子和他小时候特别像,红樱啊,我真想早点看看那孩子。唉,你说那姑娘当初怀了老三的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来找咱们呢,这些年她自己养孩子,得受了多少罪啊!”
白凤梅对颜如许充满感激,甚至是很敬佩她的,一个没结婚,年纪也不大的年轻女孩,在爱人牺牲后,能选择把孩子生下来,并且好好养大,是件很伟大的事情。要是换成是自己,白凤梅不知道相同情况下,自己会不会做同样的决定,所以颜如许的心意就更加珍贵。
同时也生出遗憾来,这姑娘要是当初怀孕时来找自己就好了,这样自己就能好好照顾她,照顾康康。
跟婆婆相处了这么多年,肖红樱太了解婆婆了,怕她太自责,就劝慰她:“您想想,当时我们都以为老三牺牲了,忽然间有个咱们都不认识的大姑娘挺个大肚子上门,说怀了老三的孩子,咱们能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