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康旭阳争辩:“是弟弟先偷吃了我才吃的。”
康康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距离蛋糕远了些,用行动表示他没有偷吃过,康旭阳说的不对。
在欢声笑语和亲人们的祝福中,康康过完了4周岁的生日。
生日过后,又马上迎来了1986年的元旦。新年伊始,京市音乐厅重建完成,中央音乐团在这里开幕首演,给京市很多企事业单位都送了票,颜如许得了一张,康从新也有票,两人便在首演这天带着康康去看演出。
自从上次受到黄丽梅的启发,颜如许回家后就和康从新讨论了是否也应该让孩子提前站到起跑线上的问题,并得出一致结论:要开始引导康康学习了,不过,不能强迫孩子,得看看孩子对哪些方面感兴趣,再针对感兴趣的科目重点培养。
正好,就从这次音乐会开始。
京市音乐厅是在原来的中央电影院旧址上改造完成的。中央电影院是民国时期的老建筑,有着浓重的西洋建筑风格。改建成音乐厅后,主题建筑包括外观都没有大的变动,只是重新粉刷、修缮、更换玻璃,便能重新使用了。
京市音乐厅距离颜如许家小院不远,步行抄小路走胡同也就一刻钟左右。一家三口吃完饭,也没有开车,溜溜达达步行往音乐厅走。
冬日天短,晚上6点多天就已经黑透了,街道上的路灯重新更换过,把夜晚照得很是明亮,路灯下许多披着军大衣、推着小车的小贩们兜售着南方来的磁带、衣服。路边的小广场上,举办着露天舞会,一些年轻男女们不怕冷地脱下臃肿的棉猴、大衣,只穿着棒针衫、牛仔裤,或大方或扭捏地跳着交谊舞。旁边的树上,挂着小彩灯,一闪一闪的,和双卡录音机的播放出来的音乐声一起,吸引着路人驻足观看后加入进来。
……
这些仿佛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下子就冒出头来,让这个陷入黑暗的城市又开始喧闹起来。
一家三口,慢慢的走,慢慢的看着路边的西洋景。
大手拉小手,康康牵着父母的手打提溜,打了会提溜,累了,又要“坐轿子”,就是父母四手交握,他坐上去,双臂分别搭在父母的肩膀上,被父母抬着颤颤巍巍的走,跟个老太爷似的,坐了一会儿又要“骑颈颈”,让爸爸顶着他走。
颜如许使劲儿拍儿子的小腿:“你怎么越活越小了,都四周岁了,越来越像个小宝宝。”
康康就嘻嘻笑,两手抱住爸爸的耳朵,转头对颜如许说:“爸爸的耳朵好凉,我给爸爸捂耳朵呢。”
颜如许哭笑不得,康从新笑:“好儿子!”
颜如许轻轻打了下康从新后背:“你就惯着他吧!”
一家三口走到音乐厅门口时已经开始检票了。
四周围灯火辉煌,把音乐厅周围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人们打扮得光鲜整齐,整齐排着队,都很规矩,没有人乱插队,也没有人讲话。
交响乐,对绝大部分国人来说,都很陌生,但不影响大家来看热闹,因为这是个洋玩意儿。开放后,大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好多人都想走出去看看,但出国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大家就看着外国的东西过过瘾。
康从新把颜如许推到自己身前,怀里头抱着康康,排到队尾。前面大概排了二三十号人,检票的速度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慢,队伍好半天才往前挪动一小截,不大功夫,后边就又排出来一二十号人。
康康在爸爸怀里,比别人都高出了一大截,前前后后排队的人都能看到他,他转着身子,看着一个一个黑乎乎的脑瓜顶,觉得挺好玩的,小身子像条小鱼一样,在康从新怀里头灵活扭动,一会儿看看前面,一会儿看看后面。前后都有和康康年纪差不多,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孩子,康康对着人家笑,还想跟人家说话,可惜隔得有点远,隔着别人的脑瓜顶说话,好似很不礼貌。
“看什么呢?”康康扭来扭去的,小腿时不时的就要碰到颜如许的后背。颜如许回身抓住儿子的小腿问。
“妈妈,好多小朋友呢。”
颜如许点点头,忽地想到什么,便跟康从新说:“交响乐的声音比较大,可能对小孩子的耳膜不太好。”
康从新没听过交响乐,也不知道声音到底大不大,便说:“要是太刺耳,我们就出来。”
这本是夫妻间的交谈,声音不算大,也和别人无关,偏偏就有人“切”了一声,回头不屑的扫了三人一眼,见三人穿着不俗,长相气质都不似一般人,到底还是把即将出口的话憋了回去,只语焉不详的嘟囔着“土包子。”
颜如许没有捡骂的习惯,也不爱搭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康从新却看了那人好几眼。
那人挠挠后脑勺,又挠挠后背,只觉得芒刺在背,回身看,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但不免又对身后的一家三口多了几分注意力。
作者有话说:
奉上今日的大肥章!
第58章 失踪
又排了十来分钟, 队伍只往前移动了一会儿。毕竟是冬日夜晚,在外面一动不动的站久了凉风透体,便觉得特别冷, 人群中,也没了刚刚的安静,逐渐有议论声和跺脚声传来。
颜如许抬手帮儿子把小帽子整了整, 又搓搓孩子的小脸, 微微有些凉, “冷不冷?”
“妈妈我不冷。”康康坐在爸爸怀里, 暖呵呵的并不觉得冷,但有点无聊了,也有些困了, 就靠在爸爸肩膀上打了个小哈欠, “妈妈,还要多久呀?”
“就快了,再坚持一会儿。”颜如许说。
前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寒冷把人的耐心耗光了,素质也维持不住了。
“怎么回事,耍我们玩呢?说七点开演出, 这都7点5分了还不让人进, 花了这老些钱买票, 我们是为了来接受艺术熏陶的, 可不是为了大晚上在这吹冷风的!”
“就是,这也太冷了,要是再不让我们进去, 就赶紧退票!”
“退票退票, 在这花钱找罪受, 还不如回家钻被窝!”
“都快冻成冰棍了,耍人玩呢这是!”
“我看他们就是诚心耍人玩!当我们大家伙好欺负呢!”
“谁说不是,演不了就别演啊,当我们好欺负是不是!”
……
有一两个带头的,便一呼百应,一时间,前面闹闹吵吵的,就有人想闯过关卡,往音乐厅里面冲,却被几个工作人员给拦住了。
一个穿着西装打领带的大高个迎着闪耀的灯光从音乐厅里面走出来,面色阴沉地往闹吵的人群看一眼,目光轻蔑,喊道:“闹什么闹,不就是让你们多等了一会儿嘛,就跟要了你们命似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开音乐会的地方,是有素质有文化人来得高雅场所,是你们能随便闹事儿的吗?要是谁不愿意看就走,我们这儿可不缺观众!”
也不知道他气势太足,还是不想成为他口中没素质的人,亦或是不想成为出头鸟,这男人的话说完,闹吵的人群竟是消停得没有人说话了。
却忽然,后面有个男性声音忽然大喊:“快看,那边有人进去了!”
众人立刻抬头去看,却见对面有一行人正被人牵引着往音乐厅里头走。
刚刚沉寂下来的队伍,瞬间又喧闹起来,就有人立刻不忿的朝着那个西装男人吼道:“凭什么我们在这人排半天队还不让进,他们就能优先进去?”
西装男人朝着他们看,灯光明亮,将他眼中的轻蔑照得一览无余,好似不屑于解释似的,说道:“你们愿意看就在这排队等着,不愿意看就走,这么多废话!你们算是哪根葱哪跟蒜,能跟人家比。”
排队的人们立刻又和他吵成一团。
康从新说:“看这架势,大概得打起来。”
颜如许也没了耐心,说道:“咱回吧,不看了。”
康从新点点头揽住了颜如许的腰。颜如许顺着他的力道往出走,康康看得津津有味的,他站得高看得远,这整支队伍里就他的视野最宽阔,他在爸爸的怀抱里,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意犹未尽的说:“爸爸,他们真要打架吗?咱们再看看吧。”
颜如许隔着康从新的大衣拍了下儿子,说:“这是你个小屁孩能看的吗?万一他们打架波及到你怎么办?”
康康满不在乎:“有爸爸呢!”
纯然的信任和有恃无恐。
康从新满脸都是笑,把儿子往上提了提,说:“看他们打架不好玩,都是瞎打,以后爸爸带你去军营,看战士们训练去!”
康康立刻同意。
颜如许趁着机会赶紧教育康康:“妈妈不是给你讲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故事妈,以后看见有人打架,千万别站着看热闹,要离得远远的,知道吗?”
这时候,队伍排得已经老长了。拿着赠票的都是机关单位的,顾忌着身份,看不惯这些人都行为,大不了就不看了,但用真金白银花钱买票的人可就不干了,排在后面的人也开始闹吵起来。
一时间,有些人也和颜如许他们一样,选择了离开,也有人群情激奋的从队尾跑到了队伍前面。
颜如许一家三口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变调了的吵闹声。
颜如许:“本来高高兴兴的来看演出,还想让康康受到点艺术熏陶呢,结果,就这!这剧场的工作人员怎么回事,本来就是他们的不对,不知道解释安抚观众,反而拱火!现在社会上不是流行说顾客就是上帝嘛,怎么对着上帝还当自己是大爷,是垄断阶层呢?”
康从新说:“这工作人员的身份不好说,今晚这场群架是避免不了的了。”
果然,第二天颜如许一到单位,就听说昨晚音乐厅那里打起来了,观众们冲进音乐厅,把工作人员给打了,把音乐厅也给砸个乱七八糟。据连夜过去采访的日报记者说,现场相当惨,好多人都被打趴在地上,一头一脸的血,□□哀嚎声一片。
距离最近的东城第一人民医院出动了院里头的所有救护车过来抢救伤员,休假的医生护士们都被连夜叫回医院去。东城公安局连带着附近两个派出所出动所有警力,逮了好多人,公安局都快塞不下去了。
刚重装完成的,金碧辉煌的音乐厅玻璃被砸碎、大门、墙面被砸得坑坑洼洼。
被关闭了二十多年的音乐厅才开业1天又被迫重新关闭了。
颜如许就很无语,这完全是一场人为的,可以避免的灾难啊!完全是一个西装男引发的惨案。这么愚蠢又嚣张,这场□□,他要负90%以上的责任。
这日晚间,颜如许一家刚吃完晚饭,便接到颜如玉打来的电话。
家里的电话安好许久了,初装费三千块,本来可以找电话局的关系,按照内部人员的折扣价,也就是正常报价三折安装的,不过康从新没用这份人情,就是走的正常安装流程。按照康从新的职别,机械集团给报销了一半的初装费,每个月再额外补助电话的月租费,自己再出电话费就行。
1500块啊!都块顶上一个小院的价格了,颜如许心疼得很,但是没办法,这钱他们自己不出,白凤梅就得帮他们出。
平时接的最多的就是婆婆白凤梅的电话,她隔两天就要给小孙子打个电话,问问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每次都说着一样的话,也乐此不疲。
电话是双向收费,白凤梅用的是军区电话,不用花钱,颜如许这里却是接打都要花钱,不过大钱都花了,也不在乎这三毛两毛的了。
怕单位的人有事没事就给自己打电话,颜如许也没把自家的电话号码报备到单位,不过康从新是把电话报备上去了,一是因为他是单位的高层领导,负责着单位后勤、行政、安全、政工思想等等,单位那边出了问题需要及时汇报给他;二是单位给报销了费用,这电话就成了半公半私性质的。
这部电话,机械集团的人偶尔会打,颜良深偶尔也会打,颜如玉还是第一次打来。
自从上次颜如许和颜如玉谈过之后,两人关系是亲近了些,但也只仅限于见面的当时,平时也不联系。
所以颜如许听出来是颜如玉声音的时候还挺惊讶的,心下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听到到了颜如玉的抽泣声。
“大姐,我妈她失踪了!”
听到是王招娣出事,而不是其他人,颜如许偷偷的松口气。康康过生日那天,她听颜良深说过了,知道王招娣是独自回了乡下老家,算算时间,去了得有十多天了,没想到还没有回来。
“如玉,先别着急,你妈妈肯定不会出事的。爸爸在你妈往返的路上都做了安排,委托了当地政府和铁路局的人一路关照。”
“可是,可是我听了他们给爸爸打电话,说我妈妈没有上定好的火车,后来,后来他们去查问,说是我妈跟着别人走了……”
颜如许想了想,排除了王招娣和别人私奔的可能,大概率是碰上人贩子了,不过发现得及时,大概率是能够找回来的。
颜如许虽然不喜欢王招娣,但却绝对不希望她出事儿。她好好安抚了颜如玉一番,待她心情平复了些,也没那么焦虑了,才让她去叫了颜良深接电话。
颜良深还不知道颜如玉给颜如许打了电话,他也正在等璧山市的消息。璧山市是王招娣老家河东省的省会,王招娣出京时,先从京市坐9个小时的直达火车到璧山市,再从璧山市坐班车到长水县,再从长水县汽车站坐到乡下的班车,返程也是如此。
王招娣是在璧山市火车站附近失踪的,本来,王招娣坐上直达京市的火车就可以回来了,却谁知道,在旅程的最后一步出了事儿。
颜良深委托帮助照顾王招娣的人发现王招娣没上车,立刻就联系了颜良深,颜良深立刻联系当地政府,形容了王招娣的体貌特征,开始寻找王招娣。
幸好王招娣算是比较有特点,长相气质比较质朴,但穿戴却都不俗,在火车站附近一打问,附近的很多小商小贩都要说见过王招娣,还领着个二十多岁,脸上长着两个坨冻疮的姑娘。
“有人看到她和两个四五十岁的农村妇女走了,这是她最后的去向,璧山市的公安正在按照这个线索去寻找。我真是不该让她自己走。”颜良深说着,声音里头透出些疲惫来,也很后悔。但当时王招娣一副谁要跟着去就跟谁急的样子,急赤白脸的好似谁要害她似的,颜良深便也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
“这不怪你。”颜如许苍白地安慰着父亲。颜如玉那样的小孩子还可以被语言安抚住,但颜良深这个经历过沧桑,又在宦海沉浮许久的,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颜良深也足够的坚强冷静,他也只是一时间有些小情绪而已,过一会儿自己就能消化了。
放下电话,颜如许呼出口气,接过康从新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大口,然后咳嗽了一声,刚刚话说得有些多,嗓子有些不舒服。
“如玉妈妈出事了了?”康从新问。
颜如许点点头,又喝了口水,把刚刚从颜良深那里听到的,王招娣失踪的过程和康从新讲了一遍。
康从新重点问了问璧山市那边找人的事情,说:“他们的反应迅速、部署周密,且有目击者能够具体形容出嫌犯的长相,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如玉妈妈。”
毕竟是京市领导家眷,在璧山市地界出了事儿,璧山市领导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几乎出动了璧山市所有公安、安保力量来寻找王招娣。
当天晚上,颜如许半夜忽然醒来,康从新温暖的手臂横抱着她,两人双腿相缠,康康像个夹心饼干一般,挤在两人中间,睡得呼哧呼哧的。如同以往的每个夜晚一般,静谧、安详,但颜如许却睡不着了,她想起了王招娣。想起了想到每次到政府家属院时,王招娣那小心翼翼讨好又防备的神情,想到了“梦中”后世同事做的关于被拐卖妇女现状的系列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