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延年
之后,康强军专门交代总机,但凡是康天枢和彭秋妮打来的电话一律不要接过来,不论是办公室还是家里。
后来,彭秋妮打了几天电话打不通,发电报没有回应,如此折腾几天,终于知道康强军是来真的。她没了办法,考虑了再考虑之后,觉得保住康天枢方是长久之计。
她把能卖的都卖的,又把倒腾到娘家的钱要回来一些,这才凑够了给康天枢“赎身”的费用,济城军队那边到底还是看了康强军的面子才肯给他们时间去筹钱的。
等钱都还上,康天枢恢复了自由,立刻就收到了转业通知。
转业是要回原籍的,康天枢虽然从小就是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但他的原籍随了白凤梅,在青肃省。按照他的情况,不管是转业去京市还是青肃省,其实都是合理的。但康天枢没有被转回京城,而是去了青肃省北部的一个县,到当地县委扶贫办当了一名科员,彭秋妮转去当地一家毛毡制品厂做了后勤。
康天枢夫妻的转业去向,康强军比康天枢知道得还要早,事实上,让康天枢去青肃省就是他的意思,他说:“犯了错误,就更要去艰苦的地方改造。”
如今康天枢这个样子,康强军不可能再把人转回到京城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膈应人,甚至还很有可能给老二和老三天添麻烦。说是断绝关系了,可从这次处理康天枢的事情就能看得出来,别人依旧还是会看在康强军的面子上对他从轻处理。
他们去了青肃,和京城远隔千里,也脱离了军队体系,以后是痛改前非,还是故态复萌,都和京城的康家人无关了,眼不见为净。
听说康天枢和彭秋妮去了青肃省,最高兴的莫过于肖红樱。去年听说大伯哥两口子很有可能会转业,她就开始担心,她实在是太讨厌彭秋妮了,想想以后彭秋妮可能会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烦得不行。现在好了,再也不用见那恶心的女人了。
对比着彭秋妮,肖红樱不由得对颜如许的态度又亲昵了几分。
康天枢事了,康家重新恢复了平静。隔壁的席家却又出事了,事情还是出在了席远征身上。
他最近弄到了一辆嘉陵四缸摩托车,稀罕得不得了,整天顶着大太阳,戴着厚厚的钢盔跑出去兜风,将一众两缸摩托车远远抛在身后,在路人羡慕的目光中,享受着一骑绝尘的快乐。
这天,他和平常一样,骑得飞快,经过一个路口时,突然从道路前方横穿过来一辆自行车,席远征连忙踩刹车,结果刹得太急,摩托车整个前翻过去,在空中画了一条弧线,然后摔倒在地,当时就爬不起来了,幸好他戴着头盔,落地时又下意识地护住了头部,脑袋只是有些晕乎,缓了一会儿,意识就清醒了,他自己有点医学常识,不敢随便移动不,就央求着路人去距离最近的协合医院帮他叫医生护士抬着担架过来抢救。
等到了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发现席远征断了两根肋骨,其中一根险些就插进了肺里,手臂、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这消息传到席家去,席远征他妈一着急晕倒了,也被紧急送去了医院。
康从新得到消息,赶紧带着颜如许,带了些补品来协合医院探望席远征。
席远征住在八人间的大病房里,就这个床位还是医院撵走了一个轻伤病人才给他安排上的。协合医院一向是病人多,这回要不是席远征情况紧急,被拉来急救,正常情况下还不知道要排多久的床位呢。如今他肋骨折了,在肋骨长好之前不适宜转院,就只能在8人间里头凑合了。
病房里头味道不太好,消毒水味、汗味、臭脚丫子味甚至是烟味混合在一起,难闻极了,顶棚上二十四小时开着的两个吊扇的风力也驱不散这种味道。8个病人连带着陪床的家属,得有小二十人,里面挤巴巴,地上放着铺盖、脸盆、痰盂,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席远征一动不动地躺在窄窄的病床上,一只腿打着石膏被高高吊起来,一只胳膊也打了夹板。他新交的女朋友梁小冰坐在他的床边,帮他削苹果,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左边那张病床的家属在夹道上放了两把椅子,两名家属坐在上面便把夹道都给堵上了,还一劲儿地往席远征的病床上挤,椅子背差几厘米就要靠到病床上了,右边那张病床的家属在夹道上放了张钢丝床,按理说白天是要把陪床给收起来的,他们却没有收,也没有护士来提醒,就这么放着,把右边的夹道也得堵上了,梁小冰只能委委屈屈的侧坐在床尾处,扭着身子给席远征喂水果吃。
作者有话说:
席远征实属是作的。
第74章 老大
席远征一看见康从新, 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跟见到了亲人似的,先是高兴, 然后就是诉苦,声音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康三哥,你可算来了!”
他精神萎靡、脸色苍白, 显然是受了大罪了。
康从新不由得把声音变得柔和了些, 说:“我们才得了消息就赶紧来看你了。”
颜如许对着站起来, 看见他们有些拘谨的梁小冰友好地笑了笑。梁小冰脸红了, 小声的说了:“三哥好,嫂子好。”
虽然是头一回见康从新和颜如许,可跟席远征在一块的时候, 可没少听他念叨康三哥, 所以也不觉得陌生。
颜如许笑:“你也好,照顾人很辛苦吧?”
梁小冰抬起手把掉下来的发丝抿到耳朵后面去,说:“我也没怎么照顾他, 就削削水果什么的。”
两个女人说话时,席远征给康从新使眼色,意思是这是我新交的女朋友, 你看咋样?
康从新没搭理他, 问:“情况怎么样?”
席远征:“还不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半死不活的, 且得养着呢。”
康从新:“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骑个摩托车到处嘚瑟。”
席远征不服气想反驳,稍一动气儿肋骨就发疼,只好转移话题说:“兄弟我如今算是虎落平阳了!真想快点好, 转去军区医院!”
康从新刚一进来就把这边的环境看清楚了, 这种环境对一直养尊处优的席远征来说, 确实比较差。现如今三人只能站在床尾的过道上,身后时不时有人来往,老要给别人让路。
病房嘛,不是病人就是病人家属,都是为了治病,能克服就克服。再说,好多病人还都是从外地过来求医的,谁都不容易,大家也都是能将就就将就。
康从新便说:“但凡你骑摩托车时有点安全意识也不至如此。”
席远征张张嘴吧,心里头是认同康从新的话的,虽然人家自行车是冷不丁忽然闯入视野中,可如果自己车速不是那么快,紧急刹车时也不至于翻车。
康从新又往他床头床底扫了一眼,两边床的柜子上多数摆的都是别人的东西,他的饭盒、水杯、水果等叠放着堆在一个角落,想来属于他的柜子里也被塞满了东西。康从新手里头提着的营养品就一直没放下,实在是没地方放,里面有不少吃的,总不能就放在过道上吧。
梁小冰这时候才注意到,觉得自己是主人家,脸红的想要把东西接过去,康从新便递给了她,可她拿到东西之后也是现找地方,找了半天没找到,窘得脸愈加的红了。
席远征无奈的拍拍自己床头:“吃的放这儿,其他的放床底下吧。”
梁小冰这才“哦”了一声,从钢丝床边上侧身走到床头,将吃的安置好,又弯身把其他的东西放下去。
她刚站起来,忽然听到“哐当”一声,左边床位靠外边坐着的那名光头男子忽地站起来,撞得椅子猛的往后一撞,撞到了席远征的床沿上,把整个床都震得晃悠了一下。
席远征“哎呦”了一声,梁小冰忙问:“没事吧?”
席远征摇摇头,看向左边,捂住肋下,吸了口气,正想说话,便听见康从新开口了:“这位同志,你注意点,你傍边床位住的也是骨折病人,不能随意碰撞。”
光头男子听到声音猛然回头,用手指指着自己,横声横气、目露凶光:“你说我呢?”
这人身材魁梧,大概有1米75左右,头皮发青,皮肤黝黑、粗脖扎腮,一脸凶相,敞怀穿着个花衬衫,露出黑乎乎微凸的肚皮,脖子上带了个银黑色的,不知道什么金属制成的脖链子。
“对,在说你,还有你们。”康从新居高临下的扫了眼光头和他的同伴。椅子上坐的另一位,还有床上躺着的那一位衣着、气质和光头类似的。
为期两年的严打刚结束不久,这样的人就又冒出来了。
光头刚看到康从新时,显然是有些畏惧的,有骨子里头的“匪”对“兵”的畏惧,也有对于他身高、气势的畏惧,但很快的,他想到香港电影里面的那些大哥,就又豪横起来,笑了两声,抱着膀子摇摇晃晃地往康从新这边走,“呦,小子,胆子不小啊,敢让我们兄弟注意,不知道我们兄弟是谁吗?”
席远征忽地喊:“三哥,不用管他们是谁,你让他们知道知道你是谁!他妈的,这几个流氓我忍他们两天了!”支着上半身喊完这几句话席远征就没有力气了,立刻躺倒在枕头上,呼呼喘气,又坚持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帮子小杂碎也敢欺负老子!”
人家占了他的地方,乱坐他的床,险些坐到他的伤腿上,好不容易睡着,却忽然就被撞醒,还有,他们还背着护士偷偷的病房里抽烟!
席远征何曾受过这样的鸟气?
他住院了,他妈为着他的事儿也着急住院了,家里头的人知道他没有生命危险后,都忙着去看护他妈去了,只给他雇了个男护工,帮着他打饭打水、擦身子上厕所,家人们每天轮班来眸一眼,跟医生打听下他的恢复情况,再给交个费就算完成任务了。他识时务,在这里孤立无援的,受了气也只能是忍着。
今天大靠山康三哥终于来了,他可算是逮到机会了,唯恐他们闹不起来,赶紧挑拨着想让康三哥收拾他们一顿,出出气。
这不,那几个男人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起来了。
椅子上的另外一个男人也站起来,随手抄起来地上的一只空酒瓶子,撇着嘴巴,摇摇晃晃地往过走,跟那个光头男相视之后用酒瓶子砸着手掌心,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向康从新。
康从新看了席远征一眼,席远征连忙缩了下头,把想要继续起哄架秧子的心暂时熄灭了下去。康从新看向一前一后站到他面前的两个男人,问:“你们想打架?”
光头嘿嘿笑了两声:“不是打架,你们不是不服气嘛,不服气咱们就练练,切磋切磋。”
康从新:“如果不切磋,你们就不肯礼貌待人?”
光头:“嘿,瞧你说的,我们不跟你们似的有权有势,可不就得瞧着谁拳头硬听说的!”
“好”,康从新忽然笑了,说:“病房里不合适,咱们出去找个宽敞的地方。”
光头看着康从新的样子,忽地就有些胆怯,但是想着自己这边毕竟是两个人,也算是身经百战的,总不能两个打一个也打不过,便下意识地挺挺胸膛,提高声音说:“咱先说好了,我们可不是欺负人,这是切磋。要是等会儿兄弟你断胳膊断腿的也得自认倒霉,可不能去派出所告我们!大家伙儿也都给做个见证。”
康从新:“那是自然。”
他揉按着手指头,转头小声跟颜如许解释:“忽然手痒痒了,去过过瘾。”
颜如许笑:“去吧,不许受伤!”
康从新拍了下她的手:“放心,还不至于!”
康从新和那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分成两波出去了,席远征抻着脖子往出瞅,恨不能也跟着一起去。他见颜如许和梁小冰还站在原地,连忙催促着:“你们快去跟着看热闹啊,完了好好跟我讲讲!好多年没见过康三哥打架了!”
梁小冰看他一眼,很是忐忑地小声对颜如许说:“嫂子,三哥没事吧?那两个人不是好人,昨天一个病人家属就说了句‘怎么病房里还有人喝酒呢’就被他们打了一拳,最后赔给他们两盒烟才算没事了。”说着又嘟囔道:“都怪他,就会起哄看热闹。”
颜如许笑说:“没事,他不会吃亏的。”没看他刚刚眼睛都放光了?平时回到军区大院,康从新总要去校场上跟战士们比划比划,好好打一架,用康从新的话说就是疏散筋骨,要是时间长了不打架,他浑身都不自在。
“你就别瞎操心了,别说是两个人了,就他们那样的四五个一块上康三哥也能都给收拾喽!”席远征苍白的脸上泛着光,露出与荣有焉的微笑,非常自信地说。
左边病床传来“哼”的一声,病床上双腿都打了石膏的男人轻蔑地朝他们看过来,他侧脸上有一处刀疤,逆光看过去更显狰狞。
这会儿的席远征可不怕他,也捂着肋骨朝着他“哼”了一声,说:“你就横吧,等会你就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了!”说着还美滋滋的哼起了歌,瞧他现在这样子,大概用不了三五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康从新便回来了。脸上虽然看上去还是很严肃,但熟悉他的人却能看得出来,他的眼睛是在笑着的。颜如许迅速打量他,见他衣衫整齐,身上连点尘土都没有,便知道这是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床上男人盯着他看了会儿,却迟迟不见自己的两个伙伴儿,便知道事情有点不对,问康从新:“他俩呢?”
席远征探起头:“这还用问,打输了不敢回来了呗!”
康从新说:“他们等会就回来。”当然得回来,他们还得回来收拾抢占了的位置呢。
不多时,刚才的光头男人和另外一个男人互相搀扶着进来了,紧垂着头,丧眉耷眼的,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完全没了往日在病房里的耀武扬威。
一屋子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都将目光投向他们,他们难得地感觉到了羞耻,如果可以,他们真的想就此跑掉,可是想想他们老大还在病床上就只能硬着头皮回来了。
他们身上疼得很,走路一瘸一拐的,但脸上除了有点发青之外,却也没有明显的伤口。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走向左边病床的男人,那男人赶紧将脸埋进了枕头里,打起了呼噜。
两个男人就默默地将椅子挪开,放到他们的床位边上,然后将橱柜上面、里面的东西都收拾了,最后又把乱堆在地上的被褥、酒瓶子、鞋子清理了,这才看向康从新。
康从新点了下头,说:“以后我兄弟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那两个男人连连点头,“好,好的,一定一定,我们肯定能照顾好。”
席远征捂住肋骨哈哈笑,拍拍枕头边,指挥着那两个人将他枕头边上放着的东西给挪到清出来的柜子上。
那两人乖乖照做,态度恭敬得很。
右边那张床位的家属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钢丝床给收拾了起来。
席远征又命令那两人帮自己打水、洗毛巾。
梁小冰忙过去小声对席远征说:“你别太过分了,要是把那两个人惹恼了,等到三哥走后报复你怎么办?”
席远征:“我还怕他们?”嘴上这样说着,却把梁小冰的话听了进去,不敢像刚刚那样的颐指气使了。
康从新再来看席远征时,是自己来的。两天不见,席远征已经在病房里混得如鱼得水,他和光头及光头的兄弟们也混成了兄弟,人家帮他倒痰盂,擦身子、甚至伺候大小便,把护工的活儿都抢了。
席远征热情地给康从新介绍他的兄弟们,一个一个在他这里成了有名有姓的人物,一口一个康三哥,恭敬又热情地叫他。
席远征跟康从新解释说:“他们原本也都是善良的好人,被人欺负多了,就抱起团儿来,也是怕被人欺负,所以就装腔作势的先下手为强,觉得与其被人欺负不如被人害怕。”
席远征还说,准备帮帮他们,帮他们想个赚钱的法子,把生活安稳下来,省得他们这些人整天在社会上晃着到处打零工,就他们这种形象还有作为,正经的地方也不敢用他们。
康从新倒也没多说什么,席远征是个成年人了,他有自己识人的能力和交朋友的权利。而且,通过那次约架康从新就看出来了,那几个人就是几个没什么心眼子的二愣子,要论脑袋瓜,席远征把他们卖了,他们还得帮着数钱呢,所以,他也不担心席远征会挨坑。
康从新探视完席远征,见他恢复得很快,便要起身离开,在门口的时候正碰上路过的黄斌汉的儿子小黄医生。
两人站着聊了一会儿,小黄医生得知他的朋友在多人间病房里住院,便主动问需不需要换了病房,说高级病房区那里还有空余的单人病房,各方面的条件都比多人间要强了不止一点。康从新先感谢了小黄医生的好意,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先问问他的朋友,如果他朋友有这个需要他就再请小黄医生帮忙。
小黄医生答应了,然后还叮嘱康从新:“咱们都是自己人,以后再有这种事儿,要记得来找我。”
小黄医生继续去查房,康从新转回到病房里把刚刚的事情和席远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