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见
如果脸红有声音,那应该就像火山爆发,轰的一声,天雷勾动地火,再强的痛意都压不下去。
她强装镇定,含糊不清的否认:“没事,走吧,去那边坐。”
两栋住院大楼中间有一处小花园,温辞和卫泯避开人群坐在角落的长椅上,他还不很不放心地盯着她看:“真没事?”
“没事,我就是咬到自己了。”温辞露出一点舌尖,破皮的地方红艳艳的,只是这动作似乎有些过于亲近,她像触电似的,忽地缩了回去,连坐姿都板正了不少。
卫泯沉默着,心头却一动。
真的太像猫了。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搭在膝头轻敲了两下:“那你回头吃东西注意点,不要吃太辣了。”
“嗯。”温辞说不上来的坐立不安,想要换个话题,但脑袋许是被太阳晒得迟钝了,问了一个最不该问的问题:“这几天都是你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常奶奶吗?你爸妈——”
她本意是关心,可话一出口,北风似乎都停了。
温辞心跳大乱,是紧张的,不知所措的,红着脸辩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
解释的声音消弭在卫泯的沉默里。
她绞紧手指,无措地低下头,地面两道影子挨得很近。
长久的安静里,风声又起。
高一点影子动了动,将中间的空隙填补,声音很轻:“你是不是很好奇?”
温辞下意识抬头:“什么?”
“什么?”
“我的父母。”
温辞想说没有,但卫泯已经自顾说了起来:“我是跟着我奶奶长大的,我妈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我爸爸……”
温辞记起之前听过的八卦,他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她不想让他自揭伤疤:“你别说了。”
“我爸爸在坐牢。”
他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可温辞却愣住了,张着唇,欲言又止。
卫泯半弓着身,低着头手撑在膝盖上,慢吞吞地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大伯跟他说有赚钱的法子,带着他去了外地。”
那是个没什么新意的故事。
卫泯的大伯卫建国并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他在外地一户小区当保安,平时借着职务之便,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那时他看中了小区里一家富户的儿子,想绑出来干一票大的,但因为不放心跟其他人合作,才想起自己的弟弟卫建民。
起初,卫建国一直瞒着卫建民,直到把男孩绑出来的那个晚上才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卫建民大吃一惊,也不愿意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不停劝大哥将男孩送回去。
争执之中,昏迷的男孩醒了过来,他看见了卫泯父亲的长相,而卫泯大伯却因为戴着面罩没被认出来。
卫建国便以此为借口威逼利诱弟弟,也说了自己只是要钱,等拿到了钱,他继续回去当保安,他再悄悄回家,毕竟小孩被关得久了,惊慌加上年纪又小,记忆肯定会有混乱,到时没有人会发现这件事是他们做的。
卫建民被说动了,他以为大哥只是贪财,但没想到的是男孩家里是个空壳子,他的父亲半年前生意失败,一直瞒着家里。
卫建国一气之下准备撕票,还告诉卫泯父亲,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男孩送回去。
他要钱,也要命。
卫建民怕事情无法挽回,失手打伤了大哥,带着小男孩去自首,追逐的途中,卫泯父亲意外发生车祸,小男孩当场死亡。
……
“后来,我大伯被判了死刑,我爸因为有自首倾向,被判了无期遣送回原籍。”卫泯直起身,地上两道影子不知不觉间挨得更近了,“我爸在巷子里人缘很好,平时谁家有个难处他都会帮一把,被遣送回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巷子里的邻居们为了不让别人说我闲话,都跟人家说我爸是跟别的女人跑了。可这事毕竟是发生,别人再怎么说也无法抹去,我妈也因为我爸的事,怀我的时候一直郁郁寡欢,后来生产时又难产,还没出月子人就没了。”
温辞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就很想哭,一时不敢看他,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是颤抖的:“你……恨他吗?”
“也谈不上恨,毕竟我又没有跟他生活过,对我来说,他比陌生人还陌生。”从出生至今,卫泯只见过他一张照片。
温辞心里一阵酸软,静静听着他说话。
只是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温辞看到他闭着眼要往下倒的样子,下意识靠了过去,肩上落下一点重量。
男生柔软的头发蹭在她脸侧,温辞除了心跳和呼吸,其他好似全都僵住了。
风吹过,他在半梦半醒间问了句:“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温辞小声问了句。
卫泯却像是睡着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温辞没再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安静地坐着。
她听着呼吸,听着心跳,像过了一整个世纪那么漫长,但其实卫泯并没有睡很久,醒来好像也忘了之前说过什么。
温辞也没在意,她只是记得他疲惫的样子,看起来很让人心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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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常云英快入年末了才彻底好起来,一能下地走了就催着卫泯叫温辞到家里来吃饭。
卫泯推三阻四也不给个准信,成天在院子里捣鼓桃核。
“上次人家来医院看我,还带了东西,我叫人来吃个饭过分吗?”逮着杜康在,常云英又提起这茬:“小康啊,回头你帮我跟你同学说一声。”
杜康也不敢应,眼睛往卫泯那边瞟,被常云英怕了一巴掌:“我跟你说话,你看他做什么?”
“奶奶,我哥不答应,我哪敢啊。”杜康讨饶:“你还是听我哥的吧。”
常云英念念叨叨:“反正是你们同学,我不管啦。”
等人走了,杜康才蹲到卫泯跟前:“温辞还真去看奶奶了啊?我以为她不会去的呢,没想到你们私底下关系都这么好了。”
“别乱说,她跟我没什么关系。”卫泯拿砂纸打磨着桃核的边缘:“你以后也少跟人说我的事。”
“不是,这也能怪我,那她问我你去哪儿了,我总不能撒谎吧?”杜康看他神情严肃,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我以后不说了。”
卫泯继续捣鼓着手中的桃核,杜康蹲在那儿看了会,实在好奇,“奶奶说得对,就是吃个饭,之前又不是没来过,况且她还去看了奶奶,于情于理都没问题啊。”
卫泯头也不抬地说:“我跟她说了我爸在坐牢的事。”
杜康瞪大了双眼:“你没事干吗跟人说这个?你还让我少跟人家说你的事,你这都把老底掀出来了。”
“聊到了,顺口提的。”
“聊什么能顺口提到这个!”杜康算是卫泯极少数能交心的朋友,也知道父亲坐牢这事其实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就连当年跟杜一斌也是因为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卫建民坐牢的事,跑到卫泯面前瞎嘚瑟,结果被他俩揍了一顿才结下的梁子。
“这事又不是秘密,她迟早会知道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巷子里的邻居都有心隐瞒,可老人老了,总有新的人要冒尖。
卫泯不想温辞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事,主动提起,既是剖白,也是试探。
“那温辞……说什么了吗?”沉默片刻,杜康只问了这一句。
他其实能猜到卫泯在想什么,这十几年来左邻右舍虽然没多说什么,但真跟卫家交心相处的却少之又少。
谁都不愿意让自家小孩跟一个绑架犯的儿子当朋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血缘是剪不断的。
“没说什么。”卫泯已经不太记得清那天自己到底说了多少,那一阵子他忙着照顾常云英,几天几夜熬下来只睡了不到十个小时,人又疲惫又恍惚。
听见她提起父母的时候,卫泯有一瞬间是懵的,后来看到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卫泯不知道她听说了多少,索性全盘托出,抱着豁出去了的心,说完整个人竟还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一颗心不再漂浮不定,疲惫感像上涨的潮水逐渐将他包围,他当是最后一次,放任自己倒在她肩上。
就这样吧。
推开他,一切到此为止。
可她没有。
后来,也许是真的累了,他沉沉地阖上了眼眸。那日阳光晴好,他在恍惚中梦到了初见的那个盛夏。
那天八中的开学日。
卫泯去得晚,顶着午后最烈的日头穿行在教学楼间。
报道处在思政楼大厅的二楼,八中新生的报道流程简单,他有杜康带着,基本没怎么费事。
“我看看我看看。”杜康抢过卫泯手中刚盖好钢戳的学生证,屈指对着上边的照片弹了两下:“啧,同样是证件照,怎么你的看着人模狗样,我的看着像个劳改犯。”
“我也没见过这么损着自己夸别人的。”卫泯挑着嘴角笑,余光瞥见什么,起初没注意,等从杜康手中拿回学生证,忽地想起什么,又扭头看了一眼。
门边的长桌底下躺着一本学生证。
背面朝上,上边还有半个脚印,估摸着是之前人多脚杂,被谁无意间踢到了这角落。
卫泯弯腰捡了起来,抹掉背面的灰渍,从正面翻开了。
盖着八中钢戳的一寸照映入眼帘。
很白很干净的一张脸。
眼珠澄澈,黑得纯粹分明。
底下两行手写字。
姓名:温辞
班级:高一(1)班
“大学霸啊。”杜康瞥了眼说。
“什么?”卫泯合上学生证,交给了报道处的老师。
“你没看分班表吗?”杜康搭着他肩膀往外走,“一班是重点班里的尖子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