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港来信 第84章

作者:三三娘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怎么不怕?全中国最年轻的双星满贯影后,就要从我手里飞走了。”麦安言斟好了茶,往应隐面前轻轻一推:“以茶代酒,敬十二年。”

  应隐静了会儿,喝了他这一盏茶。

  “如果我没有干涉你的接片自由,让你自由自在地追求自己的艺术,你会不会不走?”他还是忍不住问。

  “不会,也许那样的话,我已经死了。”

  麦安言心头一震。庄缇文不明就里,怔了一下,捏皱纸页。

  “我没有那么多天赋,也没有别人那样的钝感力。你让我拍了那么多烂片,赚了很多钱,就当是保护了我。”应隐抿唇笑笑:“心里有没有好受一些?”

  麦安言一时不知道她话语里的真假,但看她洗尽铅华的笑,自己就也跟着笑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的电话永远对你畅通,如果再有下一次,我还是会把你送进抢救室。”

  应隐点点头,接过庄缇文审阅好的解约合同,旋开钢笔笔帽,俯首签下自己的姓名。

  最后一笔落尽,她从此是自由身。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麦安言送她到办公室门口,问她的后续安排。

  “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不着急。”

  “晚上公司会出正式公告,你签了哪家公关?记得把握好舆论风向。后援会有几个管理比较激进,喜欢对你的事业指手画脚,也许会带头唱衰,你最好别理,让俊仪……”

  “安言。”

  麦安言的喋喋不休止住了,解嘲地一笑:“我就是个操心的命,你别往心里去。下次看到我买你的黑热搜挡词条,别怪我。”

  应隐一笑,口罩堆在下巴迟迟没拢上去:“真有你的。”

  他们穿过那间长数十米的大办公室时,键盘声和电话声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停了下来,最终塌实成一片不安的沉默。这沉默里有一道真相,即将要宣之于众。

  应隐在门口站住,转过身,目光缓慢地环视一圈。

  娱乐圈的从业变动极快,有许多人熬不住,转了行,也有许多人往更高处去了,有人转岗,有人跳槽,这里头没人陪她走过十二年。

  办公室重装了三回,她记得清楚,工人来换灯箱片,写真更迭,连带着那些已经过时的时尚被丢弃,但她的脸永远居中,她的电影海报被当成画,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应隐用目光跟这一切告别,最终摘下兜帽,双手贴身前,九十度鞠了一躬。

  “隐姐……”有人不自觉叫她。

  应隐舒了口气,因鞠躬而倒垂的脸觉得有些鼻酸。

  “谢谢大家一直的陪伴,”她深吸气,扬起声音说:“祝大家天高海阔,步步高升,身体康健,最后……圣诞快乐。”

  祝福完,她起身离开,一眼也没多停留,

  掌声和此起彼伏的道别都落在她身后,像花园里的翠鸟送走最好的一蓬玫瑰。

  通道冗长,铺了红丝绒的两侧墙壁上,十二年的电影海报一幅幅被应隐走过,又一幅幅被她撇在身后。

  庄缇文一言不发,抬眸瞥见她出道即征战海外的代表作《漂花》,那上面的她还有婴儿肥呢,坐在河边,白玉的颈和膀,有种憨态天真的肉欲。庄缇文做功课时看过这一部的庆功通稿,麦安言拿奖杯,紧抱着她,笑得几乎五官变形。

  那时都年轻,不知山高水长,会半途而散。

  “他刚刚说你双相自杀……”

  及至电梯间,庄缇文才开口。

  “很久之前的事了,别告诉商先生,让他扫兴。”

  “你们……”庄缇文想说什么,但她也不知道商邵对应隐几分真。别人的感情事,还是别乱开口得好,免得说岔了,反而误入歧途。

  “缇文,我只想留下快乐。如果人活八十岁,这一年要是我最快乐的一年。”

  电梯一层层往上,叮的一声响,门开后,阮曳走了出来。

  大帽子掩着脸,一抬头,挺苍白憔悴的神色。

  “真巧。”应隐冲她点点头。

  “我还没分手呢。”阮曳没头没尾地说。

  “很好啊。”应隐不经意又天真的语气。

  “你不是看不上他吗?苦口婆心劝我离他远点,说他不是好人,到头来又陷害我,想让他放弃我。”阮曳讽刺地一笑:“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见不得我好?”

  应隐随性地笑了一下:“你说得都对。”

  “隐姐,我也没害过你。你在星河奖贵为影后,是座上宾,我连会场都进不去,何必这么不放过我?”

  “你说笑了,你的路还很长,”应隐抿了抿唇,真情实感地说:“我倒是想看看你会走到哪里。”

  她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梯门缓缓闭合,阮曳不顾一切地说:“宋先生说我是更聪明的你。”

  应隐点点头:“那就祝愿你难得糊涂。”

  电梯徐徐下行,从一楼大堂出来,宁市的天瓦蓝着。

  跟栗山约的是下午四点,此时过去正好。庄缇文开车,应隐又补觉,像是睡不够。梦里又见商邵,到了地方,依依不舍地醒了,第一件事是摸手机。

  商邵今天应该是很忙,一直没找过她。

  应隐撅一撅唇,没精打采地打字:「商先生今天心底没我。」

  商邵实在忙,也实在觉得她可爱。这场汇报重要,有关即将建设的生物医疗实验室,投入规模三期过百亿。他在聆听演示中分神两秒,简短地回了个「有」。

  多余的字就再没了。

  应隐一时觉得自己被糊弄,又觉得好像没有。

  栗山喜喝茶,约的这间日本茶室雅静,禅意空间内几幅泼墨书法,梅瓶里插着几支绿梅。

  屋内只有两人,一个是栗山,另一个是他的御用编剧沈聆。栗山七老八十了,但精神头还是很足,一双鹰目炯然有神,讲话中气十足,对记者笑谈说,年轻时可以凌晨四五点就起来伏案工作,这些年不行了,得五点半。

  沈聆比他年轻十多岁,气质儒雅,花白的头发不焗黑,穿一件简单的T恤也看得出书卷气。

  应隐脱了长筒靴,跟随穿和服的侍应生身后。移门拉开,里头沉香袅袅,梅香清淡。

  “小隐来了。”栗山招呼了一声,跟沈聆站起来,“介绍一下,这是沈老师,这是应隐。”

  应隐惶恐,连声说:“老师坐。”

  栗山笑:“你今天是返璞归真,外头都说你名利场上最老练的交际花,今天见了我们两个老东西,反而紧张?”

  沈聆悠然:“你是老东西,我可不是。”

  应隐忍俊不禁,气氛松快了些。

  她在蒲团上跪坐下,介绍身旁庄缇文:“这是我的经纪人,庄缇文。”

  “麦安言没来?他是舍不得你演这么低的片酬,所以干脆不来了?”

  “栗老师……”应隐犹豫一下:“我跟辰野解约了,晚上八点出公告。”

  栗山濯洗茶具,闻言笑一笑,八风不动。

  洗好了两只茶盏,用竹木镊子夹出来,在两位女士面前一一摆好,他才说:“你跟小岛果然是朋友,一样的路子,一样的想法。”

  应隐谦虚:“我还远远比不上柯屿。”

  “那是,他跟了商陆,越来越像神仙,不像我们凡夫俗子,还要拍点小情小爱。”

  应隐笑了一声:“我相信两位老师的剧本。”

  长长的茶台上,早已叠了一沓纸张,正是沈聆带过来的剧本。

  “只是初稿,你先看。”

  揭开封页,入目便是人物小传,开篇一行字写着:

  「尹雪青是一个妓女,在她三十五岁这一年,她同时拥有了一百万和一张晚期诊断通知书。」

  应隐花了两个小时看剧本。

  在这两个小时中,只有庄缇文和栗山、沈聆聊天。庄缇文偶尔还会瞥一瞥应隐,确认她的状态,但栗山和沈聆却是一眼未望她。

  他们好像很了解她,很懂得她,虽然在此之前彼此一次都未深聊过。

  庄缇文不知道,这是她素未谋面的、独属于光影的,电影人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早就神交已久。

  两个小时,窗外头的瓦蓝渐渐成了一种暗沉的橘,最终在暮色下变为深蓝的黑。

  移门推拉了几次,应隐不知道。闻到糖渍青梅的香味,还以为到了雪天里。

  炸天妇罗上了又下,冷餐定食盒从满至空,茶汤一泡接一泡。

  翻过最后一页,两行对话落在应隐心里。

  「你还没有告诉我,雪怎么会是青的。」

  「雪化了,你看见草,就是青的。」

  应隐缓慢地将双手捂住双眼,双肩颤抖,不知道是在叹息,还是在压抑着什么。

  庄缇文想关怀,被栗山一个眼神按捺下。他在教她,稍安勿躁。

  应隐过了五分钟才缓过神来,将剧本还给沈聆,又伸手很自然地抹了下眼泪:“两位老师,这部片,在国内过不了审的。”

  栗山失笑一声:“不错,你一针见血。”

  “戛纳新规,没有在国内取得放映许可的片子,不能参加展映。国内新规,没有拿到两证的片子,也不能出征海外。所以绕过审查直取海外的路,早就已经行不通了。”

  一部电影的成功上映,需要经过影片立项、内容审查和技术审查三步。

  在申报立项时,摄制方要向有关单位提交基本的剧情梗概和其他基础材料,总局会根据《电影管理条例》给出立项与否的批复,以及修改意见。这是每个电影人都很清楚的一点。

  新规后,内地电影需要同时拿到开头龙标和纸质的公映许可证后,才可以出征海外。

  栗山颔首,承认道:“确实,我可以说,这部片,从立项上就注定困难重重。”

  他说得含蓄了,以当中的人物身份、感情尺度来说,基本难以立项。

  难怪以栗山的名望和地位,他只能给出屈屈百万片酬,难怪麦安言不愿意给她排出档期。

  而众所周知,栗山拍片是“核舟记”,精益求精,不介意花一年时间磨到极致。他上一部爱情电影,还是二十年前,为了让男女主入戏,让他们在一起相处了整二十四小时。

  不多,也不少,正正好好二十四小时,每分每秒在一起,一分一秒也不少。出来时,男女主演望向对方的眼神如酽到浓的茶。

  那对主角后来在一起了,再后来又分手了,随着这部电影成为影史记忆。

  “栗老师,您这部片子的出品方……”应隐问出第二个关键问题。

  “暂时还没有。”栗山点点头:“很难,你知道我们的市场只逐利,我们有很多钱,但这些钱只能用来赚钱,而不是分一点给艺术追求。所以我说商陆和柯屿是当神仙,因为他们有钱,可以保全那些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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