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大人
吃罢饭, 时仲去帮父亲洗漱泡脚, 乐善负责把锅碗瓢盆刷洗干净,等两人都弄好腾出时间, 默契地回到小桌旁。
乐善思及刚才心中的猜测,看着那个信封没动,示意时仲去拆。
时仲深吸一口气,拿起手心大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头, 从中抽出一张折叠的信纸。
信纸打开,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蝌蚪文。
乐善瞧一眼就头晕, 也没看懂上面都写的什么, 只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时仲。
时仲手持信纸, 颤抖着快速从头看到尾, 看完眼眶泛红, 眼泪簌簌落下,声音哽咽。
“是我妈写的,她和大哥大姐在那边很好,就是暂时不能回来,让我们在国内照顾好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等待团聚的那一天。”
人死如灯灭,只有活着才会有一切可能。
乐善心里的猜测被证实,悬着的大石瞬间落地,“你妈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时仲流着泪含笑点头,看得乐善胸口闷闷的。
“可惜我没保护好爷爷奶奶和小姑姑,妈妈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时仲难掩自责。
乐善终于忍不住搭上他的手,安慰道:“即使你妈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时仲低头无声落泪,迷蒙的双眼看到乐善宽厚温暖的大手握住他的,给予他关怀和鼓励,令他慢慢缓住了崩溃的情绪。
“姐,谢谢你。”
一声谢,包含无限感激,道尽千言万语。
乐善拍了拍他的手背,柔滑的触感让她情不自禁地晃了一下神,赶紧收回手不在意道:“谢什么,咱们互帮互助,应该的。”
时仲朝她释然地笑了笑,擦一擦眼泪站起来走向炉子边,作势要将信纸信封都塞进炉火中。
乐善神色一怔,大概能明白他的顾忌,张了张嘴,并没有阻止。
其实她想说既然这是时妈妈悄悄让人寄回来的,那他留着当个念想也好,只要注意藏严实一点,别叫外人发现。
但时仲觉得还是烧掉比较好,彻底杜绝后患,以防知道这件事的人哪天反水咬他们一口。
提到这个,乐善和时仲不免讨论帮忙送这封信的人到底是谁,是新上任的环卫小组长,还是跟着他过来探望的其中某人?
时仲不能确定,但是有这么个人在,能为他助力的同时,也始终是个隐患,且比起不可捉摸的帮助,他更希望没人打扰他如今平静的生活。
所以环卫处他应该呆不长了,必须尽快想个办法,看能不能转去其他地方,远离危险因子。
这个念头时仲暂时没跟乐善讲,免得让她跟着担心,等他找到机会寻摸成了再说。
“对了,那个之前欺负你的小头头去哪儿了?以后还能蹦跶吗?”乐善想起这件事立即问。
时仲说根据新任小组长透露,那位被发配到犄角旮旯边缘化了,以后大概不会再出现在执法大队。
这样,乐善就放心了。
此事告一段落,几天后,时仲‘病’好要去上班了,乐善厂里也顺利选出一批职工代表,开始趁着休息日的时间,分队进行慰问活动。
乐善因为年轻力壮表现优异,被成功选为他们车间小队的队长,接到的第一个慰问任务就是去探望退伍老兵。
身为烈士遗属,由她带头做这件事最为合适,估计领导们也有考虑到这方面,才特地做的安排。
乐善领会到领导的用意后,回家把代表烈士遗属的身份牌带上,并提前给跟着她的几个职工代表分配了工作。
他们手上有一个慰问名单,到时挨个过去的时候谁负责干啥,都得提前安排好,分工合作,争取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好让领导看到他们的能力。
乐善这般分好工,临行前又做了一番动员,然后带着大家志气昂扬地出发。
他们首先去的是一个年龄最大的退伍老兵家,到那里时禀明来意,立即得到对方家人的热情欢迎。
老战士表现得异常高兴,让儿孙们帮他穿好昔日的旧军装,戴上所有功勋章,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道谢。
“感谢党和政府,近些年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被领导们惦记着。”
老战士感动万分,说着抬手给大家敬了一礼。
乐善等人不敢受,纷纷避开。
“老前辈客气了,您前半生为国家为人民抛头颅洒热血,后半生合该享受一下革命胜利的果实。”
乐善他们回答得十分真诚,不吝于送上最大的祝福和敬意。
老战士抹了把眼,咧开已经掉了几颗牙齿的嘴,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新社会好啊,我们都会享上福!”
其他人连连点头,和老前辈又叙了一会儿家常,乐善一行便留下东西,适时提出告辞。
老战士本想挽留他们在家吃顿便饭,得知后面还有很多老朋友等着他们去拜访,就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外,目送他们走远。
大家出来后都挺有感触的,有的情绪比较敏感的早已湿润了眼眶,心中情绪剧烈涌动。
这下不用乐善催促,他们自己就精神十足地要求加快速度,赶紧去下一家。
整个上午跑下来,由他们小队负责的名单上的人划去一多半,都是已经拜访过的,剩下的他们打算下午再完成。
因为是休息日,中午厂里食堂不开火,乐善提前和时仲打了招呼,带他们去国营饭店吃,算是自己这个当小领导的请客。
正好国营饭店今儿个的主食是猪肉白菜大葱饺子,乐善给每人叫了一大碗,外加几样爽口小菜,大家坐一块说说笑笑地吃了一顿热饭,彼此关系迅速加深。
短暂休息过后,下午继续,大半天跑下来,所有人都累得不轻。
乐善看到大家脸上的疲惫,鼓励道:“加油同志们,只剩下最后一位了,送完咱们就能回家歇着啦。”
名单上最后一位是伍治国战士。
乐善看到这个名字愣了下,随后熟门熟路地将队员们带到伍叔那里。
休息日,伍叔自然也是在家的,开门看到乐善时笑问:“你咋来了,有事?”随即便让她进屋。
“来给叔送点东西啊。”乐善语气亲切地回道,然后不客气地进了屋。
其余人看到两人谈话间十分熟络的样子,愣了愣也赶紧跟进屋。
伍叔想说她上次送来的那一车还没吃完呢,现在还送啥送,结果转头就看到乐善身后露出来的几位职工代表,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东西,一副来慰问看望的架势。
这情况伍叔熟,连忙也招呼他们进去,端茶倒水地待客。
职工代表们忙说不用麻烦,他们坐坐就走。
伍叔坚持,“外面冷,好歹坐下喝杯热水,暖一暖再走。”
乐善点头赞同,接过暖水壶给队员们都倒了茶水,被他们试探着询问她和伍叔的关系。
这没什么好瞒的,伍叔替她回道:“我和小善她爸是战友,她爸走前托我多照顾她。”
众人听了了然,他们之前就知道乐善同志是烈士遗属,却没想到这次还能碰巧拜访到她父亲战友家里。
乐善顺势说伍叔和她父亲不差多少,让大家不用拘束,反正是最后一位了,可以趁机在这儿好好歇会儿。
大家欣然同意,开始烤着火喝着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伍叔虽然平时不太喜欢讲话,但他毕竟是从过军当过军医的人,阅历和见识不是几个职工代表能比的,与他聊天自然很有意思。
待到日光西斜,时间不早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告辞走人。
乐善走在最后,被伍叔拉住叫她把东西拿回她家,他这儿并不需要。
乐善不肯,“都是实用的东西,哪里会不需要呢,叔好好收下吧,这是我们食品厂的心意,我拿了算怎么回事,容易叫领导揪小辫子的。”
伍叔这才作罢,挂上门送他们走出老远。
一队人回到厂里向领导交了任务,各自带着一身风雪回家。
乐善回去路上发现天上又开始落起了盐粒子,等她走到小楼院大门口的时候,盐粒子已经变成一朵朵黄豆大的雪花。
大冷的天又下着雪,院门口人迹全无,大家都躲在家里取暖猫冬呢。
但是乐善走近了才发现,距离门口不远处的树下缩着个人。
仔细一看,这还是位老乡打扮的妇女同志,只见她头裹挡风防寒的蓝布巾,两手揣在袖筒里佝偻着腰,身上穿的是打满补丁的棉衣,胳膊弯里挎着个大竹篮子,用泛黄的白布严严实实地盖着,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注意到有人出现时,她立马抬头看过来,浑浊的眼亮了亮,想上前却又踟蹰着不太敢的样子。
乐善以为她是想找人,见天冷雪渐大,脚下一转便走过去询问:“这位老乡同志,你想找谁?”
老乡弯了眉眼,“你好同志,俺找亲戚呢,不知道在不在你们这儿。”
话是这样说,她的手却从袖筒里抽出来,轻轻挑起来竹篮子一角,露出里面遮盖的墨绿色,眼神示意着乐善,暗含期待。
乐善一眼认出篮子里装的是菠菜,干干净净水灵灵的,应该是刚从地里摘出来不久,看起来非常新鲜。
最近副食品店里的菜摊上少有蔬菜,她家一天三顿不是白菜萝卜就是土豆腌菜,再好吃也有点腻了,此刻猛然看到绿叶菜,别说还真有点意动。
于是乐善就给出信号,说:“那老乡跟我进去,我帮你问问。”
老乡瞬间眉开眼笑地嗳了声,腿脚利索地跟上乐善进院。
院里也没多少人,乐善顺势把她引入自己那屋。
时仲听到动静从房间里探出头,看到乐善回来脸上立马带了笑,跟着也从屋里出来,一起来到乐善的屋子。
直到屋门关上,他才瞧了眼刚才就注意到的老人家,问乐善这是哪位。
不等乐善回答,老乡已经把大竹篮子上盖的白布掀开,露出里面水灵灵的菜蔬,除了菠菜,竟然还有小青菜和蘑菇。
“同志你看相中了哪些,想要多少?”
老人家的举动和问话让时仲立即明白过来,也不用乐善特意解释了。
而且比起乐善,时仲看到这些东西更为欢喜,想多买点给父亲吃。
“这怎么卖的?”时仲忍不住问道。
老人家知道他这是意动了,还以为家里做主的是他,立即道:“一斤五毛,给钱给票都行。”
时仲觉得可以接受,不禁看向乐善。
乐善:“太贵了,副食品店菜摊上卖的才几分钱一斤,最多也不超过两毛。”
老乡急着争辩,说那是别的季节卖的价,现在可是寒冬腊月,她这菜是特地拿柴火烧炕种出来的,费心费力的本钱高,价格自然也高,五毛一斤是良心价。
可是五毛都能买包档次不错的香烟了,换成一斤青菜是真的有点贵啊。
老乡只好后退一步,表示如果用布票糖票肉票工业券之类的来换,她可以便宜点给他们。
她这般表达了诚意,乐善也跟着退一步,表示票券不是问题,她想要什么可以先说说,行的话,这篮子东西全留下都成。
老乡顿时大喜,没想到能一下遇到个大主顾。
现在外面天气那么糟糕,谁想出去顶风受冻啊,如果这次全部卖掉,她也能早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