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央
旁边站着不少同学,其中不乏有人对他怀有好感,可是,那一刻却又都荒谬到没发现,只觉得他被大块头架着惹人怜爱,谁都没为他解围。
易思违并非不能开口说“不”的性格,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不在乎。
这么说会伤感情吗?他从不觉得同学、兄弟姐妹是重要的关系。当然,能相处得来、成为了朋友又另说。爱情的门槛就更高了,解决生理问题是其次。就他的性格来说,交心不可理喻。但不否认,他是有些渴望爱的,也知道这不简单。
易思违不想在无关的人身上耗费太多精力,这么做的缺点是,偶尔会有人单方面依赖上他,擅自放大他的感情。实际上,他什么都不做,仅仅只因为无所谓。
那一天,他参加了这场全班到齐的聚餐。
为了加深感情,几个同学给他灌了不少酒。那是他出生以来最醉的一次,易思违讨厌酒精,被迫尝试,最终倒在店外。他夹着香烟,直接倒在了门口等位的长椅上。
昏昏沉沉中,有液体滴落在脸上。
他依稀想,下雨了。
易思违半梦半醒,指间的香烟还在燃烧。似乎有人接了过去,站在他身旁深深吸了一口。雨滴还在坠落。他隐约睁开了眼,视野模糊又扭曲,里面盛着坏女人的脸。
原来不是雨水。
她俯下身,明明看猫时都没有弯曲过脊背。可现在,她却为了他而倾身,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光从五官看,哪里都找不到悲伤,只有泪水沿着面颊汩汩流下,悄无声息,坠落到他脸上。
为什么要哭?
很长一段时间里,易思违一度以为是做梦。他不认识她,又喝了太多酒,只当是做梦,连带入睡十几分钟前被她转账一起。
莫乌莉却对他提起了餐费的事。那次聚餐是他买单,和以往他参加的九成聚餐一样。但她单独付了自己那份给他。
是因为家教、自尊,还是单纯讨厌他?
易思违猜不透。
不过,后来想想,他从那时就起了疑心。
莫乌莉肯定在躲避他。毕竟,若非如此,他肯定早就注意到她了。纤细的脖子,对视时会让别人先回避的眼睛,隐藏情绪的习惯……如此种种,都让他心中的雷达狂鸣。
仿佛连带责任,确认转账为真后,泪雨的记忆也渐渐复苏。可是,不管怎么想,这都太荒唐了——整个学期过去,和他单独说话次数不超过零的班长对着他默默哭泣。说出去没人会信的。
他自己也不确定,那算不算一种潜伏女鬼的春梦,也许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在故乡带她搭乘游艇,又跟朋友一起吃了BBQ,易思违旁敲侧击提起这一夜。
莫乌莉的反应很自然,非常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时间线回到现在。
天还没亮,两个人跻身同一张沙发。他背对着她,悄悄消化着只属于他自己的烦恼与苦闷,然后入睡。
窗外还很暗,莫乌莉已经蹑手蹑脚地起来,将上衣与裤子套上。她出门时很小心,连门关上的响动也微乎其微。
听到门响,易思违睁开眼睛,滑到沙发下面,用手机看修车的视频。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又洗了个澡,准备学习,但接到了一个电话。
易思违穿了一身黑,系黑色的围巾,戴着黑框眼镜去开车。
他把车停在路边。放在平时,他绝不可能来这种店。店内有点像酒吧,但跟酒吧不同的是玻璃瓶更多,到处烟雾缭绕,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他嫌弃地闪动外套,走到吧台边:“不要约在水烟店了。每次我身上都沾到怪味。”
“很香啊。”兰伊若回过头,笑时会露出牙齿。她有一张短短的脸,眼睛明亮,嘴唇鲜红,是相当明艳的美女。
随着年级升高,学校的课程只会排得越来越满。实验室还要去,论文也要学习写。再过一段时间,就该到医院实习了。从选择这个行业开始,忙碌到死的生活就等着他们。
易思违提前去学校,先到实验室。课题当中,偏爱他的导师已经将他的名字提到前面。他也的确足够优秀,组会汇报,甚至不落师哥师姐的下风。
完事还要去上课,他看了眼手机。从上周末开始,莫乌莉就没再回消息了,打电话也没人接。
但是,他没想到她学校也没来。
副班长说她请了事假。易思违一点都没听说。他问她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隔了很久,她回答他说她没事,只是需要时间休息。汤祁乐劝他尊重别人的想法,潘朵然说女生来例假很辛苦,他也帮不上忙,就不要瞎添乱了。
易思违开着车去她家,在楼下一圈地打转,停一会儿,然后开走。
等到周五,莫乌莉还是没来学校。
对他们来说,缺课这么久不是小事,尤其到期末。
晚上,易思违给她打电话,说他在她家楼下。进门处的声控灯坏了,他不想太暗,就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等了很久,莫乌莉下楼来了,穿着一件花纹简单的黑色上衣,露出双腿来。不过几天没见,她看起来突然瘦了很多,没化妆,但没卸完全的眼线残留在眼底,把她那双猫眼衬得很锋利。
“这几天有点不舒服……”莫乌莉笑着,这样告诉他。
易思违想把复印的笔记给她,一不小心,充当手电筒的手机晃动。莫乌莉倏地蹙眉,像受惊的昆虫,激剧而敏感地避开,那样脆弱的翕动令人心碎。
他不走开,她也没办法退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易思违说:“我见到兰伊若了。”
她有过一瞬间的动摇。兰伊若,莫乌莉现在唯一还有些忧虑的不安因素。
她轻轻搭住门,门禁机上有报警按钮,一旦按下,提示音足够引来其他人。发生冲突她也不会吃亏。
莫乌莉看着易思违,抿着嘴唇,想探明更多的局势。
“她跟我说了一个很可怕的故事,”易思违停顿了一会儿,凝视着莫乌莉的眼睛,“那是真的吗?”
风吹过来,女人牢固地站立,唯有长发散乱,间歇性地遮蔽住脸。
莫乌莉的声音压得很轻,每一个发音都很纤细,像哭似的,在哭似的:“……你知道多少了?”
易思违望着她,一开始就不曾流露苦涩。坚固的东西满是裂纹,无助从缝隙中渗出。
他问:“所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吗?”
莫乌莉注视着他,渐渐地,手从门上拿开,伸向他的脸。
她想碰他的脸,却被他避开了。从莫乌莉脸上看不出诸如受伤的情感,她只是盯着他,良久,嘴角上扬。又是那个莫乌莉式的笑容,有什么被深深地掩埋,再也没有人知道。
莫乌莉说:“你要不要来我家?”
电梯徐徐上升,莫乌莉打开门,屋子里没有灯。她先一步闪进去。
易思违扶着门,朝昏暗的室内张望。脚下绊到了,他低头,入口玄关处堆满了东西。塑料袋、书、推车,脏而陈旧,杂七杂八的东西积在一起,显而易见可以丢掉,却还是放在原地。
她在家是这种行事风格吗?
绕过它们要费一些劲,易思违慢慢往里移动。莫乌莉已经站在里面,正在说话。她旁边只有一张桌子,没有人,应该是在打电话。
莫乌莉的声音里透着异乎寻常的快乐,与她憔悴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他来了。男的都跟傻子一样,易思违也很好搞定嘛。”
易思违不介意被这样说,不是因为无所谓,而是因为她是莫乌莉,因为这是客观事实。
他抑制住眩晕,磕磕绊绊地走进去。
窗帘严丝合缝地拉拢,室内昏天黑地,遍地乱成一团,布满了垃圾。虽然不是能散发臭气的湿垃圾,但也足以令人咂舌。
莫乌莉的手机搁在一张满是水瓶、纸和灰尘的桌上。
她没有拿着手机,也不是在打电话。自从易思违进来起,莫乌莉就没有朝向过他,始终对着那张桌子。桌旁的椅子上挂着形形色色的斜挎包与背包,而在桌上,在那里,有另一样东西。
莫乌莉拉开椅子,慢慢坐下。她看着没有生命的方向,渐渐累了,又趴下去,把手臂叠成枕头。长发散作漆黑的瀑布,遮挡了苍白的脸。可是,在那底下,她一定还是睁着眼睛。发尾有的盘踞桌面,有的搭在肩胛骨上,渺茫地垂落。
易思违站在她身旁,伸出手,从她额前握住发丝,温柔地掠过,将它们绕到她耳后。
莫乌莉一动不动。
他用近似溺毙的平静提问。
“这是什么?”
想要逃避阴影,却连心与身躯都形成阴影,就像独自一人在极夜里走路。因彷徨而独自呓语时,一天结束后躺在浴缸时,不论到哪里,她都会带上南国一起。并非想要形影不离,只是,希望她能作为见证。
幻听散去了,即便存在,莫乌莉也清楚那是假的。她说:“你不是想认识南国吗?”
作者有话说:
前文有次提到堂哥为莫乌莉买机票被臭骂一顿
原因是携带骨灰登机,航空公司是需要手续的。但列车就会方便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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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不宜(1)
青春期前就自称衰老是种自作多情。莫乌莉从没这样说过, 可是,绝大多数时候,面对绝大多数事情, 她都觉得很无聊,像是一名已经受够生活的中年人。
还在小时候,莫乌莉能很自然地写出生词汉字, 也能轻松搞懂加减乘除。她积累经验的效率比别人高,学习比周围人都省力。
她很早就懂得人情世故, 听得懂大人说的话, 被介绍去拍过广告MV, 凭个人意愿拒绝了成为童星。她习惯抱着手臂, 坐下时像大人一样搭起腿, 说话成人化,会自己打扮自己。其他人索要零食玩具的年纪, 她就开始想买加湿器和投影仪了。
用比较时髦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好像重生小说的女主角”。
大莫乌莉一岁的“妹妹”乌南国和她不一样。
很小的时候, 乌南国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除了家里人, 其他人几乎听不到她说话。等上了学, 她也一直不说话,老师和她说话, 她也没有回应,还发生过大小便失禁的情况。去医院治疗,她被诊断为抑郁症。
莫乌莉的爸爸坦白, 他三十岁前的确因心理问题受过治疗, 不过当时时代不同, 也没人在意那种事。这种病有遗传的可能性。
经过一些心理行为训练和调节, 乌南国的状态渐渐好转,可以正常交流,也能上学了。她降了级,和莫乌莉同班。
班上的同学都喜欢莫乌莉,顺带对乌南国也多一些好感。
爸爸经常出差,家里只有妈妈和两个女儿。爷爷奶奶也住在家里。不论学习还是玩,莫乌莉都会陪着乌南国。
南国大脑比较迟钝,做不出来题目,莫乌莉就笑着说:“你怎么这都不知道呀?”
南国说:“让我再想一想……”
莫乌莉说:“再想也想不出来的,还是去玩吧。”
她笑着,推着南国去玩电脑游戏。
两台电脑背对背放着,两个人在玩同一款网游。两个卡通角色穿着同样款式、不同颜色的服装。莫乌莉喜欢黑色,所以外观和装备都会选黑色。她们俩一起去做任务,莫乌莉完成了,南国的进度还是零。莫乌莉呵呵地笑着,故意把南国转移到全是敌人的地方。
南国一遇到危险就着急,一着急就手忙脚乱,什么都做不好,不自觉泪流满面、大发脾气。游戏里,莫乌莉闪亮登场,大杀四方,替她解围。现实里,莫乌莉抱着南国,摸着她的头,笑着叹息说:“你这样笨,以后怎么办呢?”
她们总是玩得很开心,但是,妈妈就不这么想了。
妈妈突然冲出来,指着她们大吼:“你们干什么呢?又在玩游戏!还不快去看书!”
莫乌莉和南国的妈妈很漂亮,相对应的脾气也很糟。
每次妈妈乱发脾气,南国总是很紧张,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可莫乌莉却会冷哼着翻白眼。
莫乌莉的理想是当警察。而且,她想当刑警,接触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件,出入杀人现场,无情打击罪犯。这个理想在她小学三年级时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