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消失绿缇
那身影很高, 影子被昏暗的应急灯晕染成河, 她能听到身影处传来不均匀的喘息, 那是她很熟悉的喘息, 在动情的耳鬓厮磨时,他就是这样低沉又克制的呼吸着,连呼吸都能牵扯她的心跳。
夜里灯光太暗了,她用力眯着眼睛,将手机灯光移过去,这才看见深沉夜色里的薛凛。
她看不清薛凛的神态,表情,看不清他做什么动作,但他只是在那里站着,存在感就异常强烈。
他毕竟是独一无二的初恋。
魏惜手指一紧,不小心按到某个键,把手机灯光给按灭了。
霎时,周遭暗了几分。
低低的喘息声停了,魏纯宇的脚步声停了,她的心跳也停了一刻。
只有聒噪的虫鸣孜孜不倦,填补了这空白。
但也幸好,在黑暗的遮掩下,没人看到她一瞬间的错愕和动容。
她不是是非不分,她很清楚,薛凛跑上来,多多少少与她有关。
感情没那么容易说断就断,哪怕他们已经分手,哪怕在他那里,这段感情没有那么深。
魏纯宇已经忍不住数落开了,他一边紧紧拉着魏惜,一边气急败坏地骂道:“跑这儿来看日出,你的智商被鬼吃了?还就穿这么点衣服,你不怕冻死啊?哪个神经病撺掇你看日出的,以后离他远点,智障会传染!”
他虽然冲着魏惜数落,但余光却瞥向薛凛。
他就是故意说给薛凛听的,当然也是明示魏惜,少跟薛凛藕断丝连。
但薛凛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杨玟亦在后面听着,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山洞躲进去。
魏纯宇中气十足人高马大,吼的周遭都出现回音了,杨玟亦连反驳都不敢,往魏惜身后让了让,把头缩的更低了。
魏惜打断他:“好了,我没事。”
魏纯宇看了她一眼,悻悻地压低音量,别别扭扭的抱怨:“大晚上把我喊过来,我livehouse票都白买了,你真是指使人一点都不客气。”
魏惜从善如流地回了句:“麻烦你了,少爷。”
魏纯宇哼了一声,情绪慢慢变好,显然很受用这句话。
小时候他们家里,基本遵循魏惜是公主,他是公主跟班的相处模式,所以他挺喜欢魏惜叫他少爷,这样好像显得他比魏惜身份尊贵了,哪怕是短暂的自我安慰。
魏纯宇翻开魏惜的手腕,瞅了瞅她的掌心。
她手掌有被山壁和树枝划过的痕迹,手背上还有帐篷骨架戳过的印子,虽然没流血,但白嫩柔软的手被弄成这样,还是挺狼狈的。
魏纯宇目光下垂,又落在她的小腿和脚踝上,她走路没什么问题,裤子也是干净的,显然没崴到脚也没摔过跤。
魏纯宇心里踏实了,语气又开始高高在上:“真是......平时上楼都懒得爬还爬山呢,要不要少爷勉为其难背你下去?”
说着,他下了个台阶,双手撑着膝盖,在魏惜面前稍微躬下后背。
他宽肩阔背,身高腿长,看起来倒是很有安全感。
魏惜轻拍了下他的背,拒绝道:“不用,怕你摔了我。”
魏纯宇直起身,翻了个白眼:“瞧不起谁呢,就你那点重量我还能摔了?”
薛凛在一旁看着,见魏纯宇理所当然地数落嫌弃魏惜,魏惜却毫不介意的跟他一唱一和,他心底突然泛起难以启齿的嫉妒。
他嫉妒魏纯宇,他第一次见魏纯宇和魏惜在一起,就是魏纯宇来盛华找茬,说话那么过分刺耳,把魏惜气的委屈的直哭。
可即便如此,魏惜也不会记恨魏纯宇。
凭着割舍不开的血缘关系,魏纯宇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魏惜的全部纵容,他可以任性很多次,不懂事很多次,他有挥霍不完的资本。
但薛凛没有。
他只在不熟悉她时得罪了她一次,她就记了很久,并在致命的时间点翻出来清算,站在绝对的道德制高点,根本不给他机会。
嫉妒这种情绪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和同龄人比,永远都是出类拔萃的那个。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魅力,也知道很多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习惯了成为主导者,成为聚光点,成为不会犯错的那个,从来都是别人嫉妒他,羡慕他,却还无能为力。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因为一个人,泛起无法宣泄的嫉妒。
心底从来没出现过的阴暗面慢慢翻卷开来,沿着血管遍布全身,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恶念。
薛凛不想再看魏纯宇和魏惜的姐弟情深了。
他脸色微冷,转身就要走。
“薛凛,等等。”魏惜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声音是很平和自然的,没掺杂任何情绪。
薛凛立刻停住,夜风卷着不知名的花瓣在他脚边滚走,虫鸣渐渐小了下来。
他很清楚那一秒他心跳的频率变了,他甚至期待着她说些什么,或者有一丝回还的余地。
哪怕她亲口承认不喜欢他,是在骗他,仗着他现在对她的余情,他未尝不会妥协。
但他又憎恶对她没有底线的自己,他没法纵容自己一次次的低头,所以停下来后,他并未看向她。
魏惜眼睑颤了一下,闪身,让出杨玟亦来。
她一拉杨玟亦,将他推到薛凛面前:“跟他说,说清楚。”
薛凛一皱眉,不解地打量杨玟亦。
他和杨玟亦不熟,他知道班里有这么个班长,但两年里没说过几句话,说实在的,他看不上杨玟亦敏感又怯懦的样子。
杨玟亦狠狠吞咽一口唾沫,汗顺着后颈往衣服里流。
他硬着头皮,忐忑地咳了一声:“薛凛,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魏纯宇莫名其妙:“你让他们说什么?”
魏惜:“你先闭嘴,等会儿。”
魏纯宇深吸一口气,环抱双臂,没好气地靠向石壁站着。
薛凛冷冷扫了杨玟亦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
杨玟亦用掌心扶了扶碎裂的眼镜,模糊的视线让他有了些虚假的安全感,他冲薛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高二元旦夜那次,是我......是我告诉年级主任的,不是魏惜。我当时怕你闹出大事,影响咱班在年级的地位......当然也影响你!”杨玟亦慌乱间,出于对薛凛的恐惧,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我的本意也是为大家好的,这种事,最后倒霉的肯定是学生啊!我当时不知道你妈妈是......”
杨玟亦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当着魏惜和薛凛两人的面,他就像被夹在独木桥上,左边是冰川,右边是岩浆,稍微动一下,都要粉身碎骨。
“你说什么?”薛凛额上青筋绷了起来,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足底蔓延,迅速席卷了他。
冷颤过后,就是无法言喻的愤怒。
然而他小臂沉了沉,手骨紧了两下,最终颓然放开。
杨玟亦像鹌鹑一样躲在魏惜身后,魏惜毫无反应,显然她已经不在意了。
不管薛凛现在如何愤怒,不管这件事造成的蝴蝶效应多么残酷,一切都已经无法扭转。
他对魏惜的所有偏见,都源于这次告密。
因为有了告密事件,他才会在西尧生日趴那晚故意刁难她,羞辱她,让她在零下几度的地下一层冻了两个小时,也让这件事成为跨不过去的芥蒂。
他误会她了。
她没有在元旦夜告密,也没有为了钱出卖他的信息,她有给自己定下一条底线,那些违背道德的,她从来不做。
是他不相信她,能在那样的境地,也固执地坚守一些东西。
薛凛抬起眼,看向魏惜的眼神多了分迷茫,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魏惜,我......”
魏惜却平静的替他开脱起来。
“没什么,这件事你也是被骗的,但替林佳祎背锅,用退出学生会换钱都是我做的,我还是那个让你忍受不了的样子,其实多一件少一件都无所谓,只是我不背没报酬的锅。”
她突然觉得能够宽容,因为她对他再没有了高于常人的要求,他们只是高中同学而已。
薛凛的手指在空气里无处停放,他的声音多了丝沙哑:“我没有......”没有忍受不了你。
他向来气定神闲,能言善辩,从未像今天这样心虚磕绊。
但他没有吗?
他有。
他确实将这些当作两人之间需要磨合的地方,之所以要磨合,就是因为他看不惯。
但他又很清楚,他对她的感情不是施舍,他是情难自禁。
魏纯宇冷笑一声,眼神不善地盯着薛凛,忍不住奚落道:“哟,我说就凭你怎么敢看不上我姐呢,原来根源在这儿啊,你是不是觉得赚那三瓜俩枣的很low啊?”
魏纯宇挑了挑眉,浑身戾气:“没错,是挺low的,但魏铭启当时一分活钱都不给我们,生怕我们偷偷拿给我妈用,你眼里那点不值一提的钱,已经足够我妈吃药我姐打疫苗了,再说了,你的钱就是自己赚的吗,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姐!”
薛凛一瞬想起他和魏惜交往时,魏惜说预约的HPV疫苗终于排到了,要去打了。
他当时还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打,为什么要预约社区医院,魏惜只说是方便。
他还说直接去私立更方便,进口疫苗根本不用排队。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疫苗要花多少钱。
原来,她把钱用在了这上面。
他知道她家里出事,一时困难,但他从没彻底了解过,她到底有多么拮据。
其实她除了不喜欢他,并未做错什么。
魏惜睨了魏纯宇一眼,淡淡道:“不要说了,我们下去吧。”
她说完,顺势挽住了魏纯宇的手臂。
魏纯宇在一边护着她,还小声说:“我背你下去快多了。”
薛凛站在那儿,看魏惜扶着魏纯宇,越走越远。
她确实越走越远了,再也不会跟他闹脾气,不会在他面前眼红流泪,不会动情生涩地迎接他的吻。
那种折磨人的,引人疯狂的空虚感,再次侵占了他。
他短暂的十八年人生,一直在得到,得到褒奖,瞩目,名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失去,体会求而不得。
真的好难受。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难受,一切只能化作不甘心的凝望。
等他们下了山,实验班的同学已经离开的差不多了。
还有零星几个人,在停车场等待专车过来接。
宋泽臣,西尧,隋倘他们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