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弱水千流
许芳菲狐疑:“你突然问我这个干什么?”
乔慧兰说:“前几天你爸给我托梦,说想看看他的姑爷。我就琢磨着,要是阿野今年春节有空,能不能让他跟我们回一次老家?给你爸上柱香磕个头,顺便也让你外婆看看这个外孙女婿。”
许芳菲哭笑不得:“妈!你这也太迷信了,怎么连‘托梦’的说法都冒出来了。”
乔慧兰语气却突的严肃,数落道:“小孩子就知道乱说话,什么迷信。你爸托梦就是托梦,先人是全家的守护神,他们的心愿,可不能忽视。”
“好好好。”许芳菲知道,妈妈做了半辈子身后事生意,这方面的思想根深蒂固,无法转变。只好由她妥协,无奈又纵容地回答妈妈:“我改天抽空问问郑西野,争取今年把他拎回来。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
随后,母女两人便挂断了这通相隔数千里的电话。
回营地的路上,许芳菲犹自思考着和妈妈在电话里聊过的家事,目光看向车窗外延绵千里的冰峦雪峰,怔怔地出神。
驾驶室内,郑西野察觉到她有些心神不宁,侧目看她一眼,问:“在想什么?”
许芳菲迟迟回过神来,说道:“我在想小萱的事。”
今天天气晴朗,无风无雪,路也好走。
郑西野随口跟她闲聊:“具体呢。”
“小萱爸妈都是瘾君子,之前李强在喜旺街家暴周明月,闹得那一片人尽皆知。”许芳菲眉心微锁,“小萱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懂事,她如果继续生活在喜旺街,今后可能会面临许多异样的眼光,和不友善的言论。”
郑西野:“那你打算怎么做。”
许芳菲沉吟了会儿,苦恼地鼓起腮帮:“我目前没有清晰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应该让小萱离开喜旺街那个环境,那样,或许她才能清净健康地长大。”
郑西野也陷入了思考,薄唇微抿,没有出声接她的话。
许芳菲转头看了他一眼,忽而促狭地扬起眉,嗓音温和:“好啦,亲爱的郑西野同志,别绞尽脑汁了。我只是顺嘴这么一提,可没想让你跟我一起伤脑筋。”
郑西野淡笑,漫不经心地回:“媳妇遇到难题,做老公的当然得想法子替她解决。而且咱俩这关系,你家的事不也是我的事。”
许芳菲双颊发热,抿嘴笑,轻斥:“你这张嘴,滑得像喝了三斤油。”
郑西野挑挑眉,凉声:“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姑娘就是缺根筋。我这么心疼你,事事为你着想,偶尔用语言表达一下内心澎湃无处宣泄的情感,就成了‘油嘴滑舌’。”
许芳菲眨了眨眼睛,脑袋往他凑近几公分,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侧脸看。
郑西野开着车,面容冷峻,目不斜视,一副不准备理她的模样。
许芳菲嘴唇蠕动了两下,准备说话。
岂料还没开口,便被男人打断。
郑西野淡淡地说:“你别跟我说话,生气呢。”
许芳菲:“……”
许芳菲憋笑憋得胸口疼,努力用这最郑重的口吻,道:“教导员,开个玩笑都能生气,你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郑西野还是表情凉凉,不看她。
小姑娘只好软下来,纤细的指头轻轻捉住男人迷彩外套的右袖,拉拉扯扯,柔声:“好了,我错了。再也不开玩笑说你油腻和幼稚了。”
郑西野本来就只是逗她,哪儿舍得真跟她置气。见她撒娇,他板成直线的唇弧没绷住,舒爽得差点儿笑出声。
他用眼风看她,道:“这就是你道歉的诚意?”
许芳菲一呆:“那你还要我怎么办呀?”
郑西野:“叫声好听的。”
许芳菲微滞半秒,小声:“阿野哥哥?”
郑西野静了静,一脸冷静地说:“我这儿有句更好听的,你学一下。”
许芳菲困惑又好奇:“什么?”
郑西野:“叫,老公。”
许芳菲:“。”
许芳菲雪白的脸蛋腾的红了个底朝天。
郑西野侧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她,轻声:“叫啊。”
神山作证,许芳菲此刻,真的是窘到要七窍生烟了。她抬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才羞赧地挤出两个声若蚊蚋的字音:“……老公。”
郑西野嘴角弯起来,手指轻轻捏她脸蛋,慢条斯理地夸奖:“乖。”
*
凌城喜天小学,二年级班主任办公室。
两个女老师分别坐在办公桌的左右两侧,边拿红笔批改着学生的作业册,边随口闲聊八卦。
二年四班的班主任忽然抬起眸,问道:“哦,对了叶老师。你们班那个叫李小萱的小孩儿,平时成绩怎么样?”
“还可以啊。”接话的是二年三班的班主任。叶老师有点好奇,反问:“你怎么知道李小萱?”
四班班主任嗓音压低几分,说:“我班上也有个学生住在喜旺街那边,我前几天去家访,听说了一件事。”
叶老师狐疑:“什么事?”
对方便道:“我听说啊,这个李小萱,她爸妈都是吸毒的。她爸爸还因为吸毒过量,死了!”
“啊?”叶老师愕然地捂住嘴,“还有这事?”
“对啊,你说吓人吧,啧啧啧……”
两个老师惋惜着感叹了几句,又说起了别的。
办公室虚掩的房门外,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儿抱着篮球刚好经过,听见老师们的对话后,他惊得瞠目结舌,紧接着便一溜烟冲回了班级教室。
七八岁的小朋友,分享欲和好奇心一样旺盛。
小男孩找到了自己在班上的好朋友,脑袋凑近好朋友耳边,竖起一只小手遮住嘴巴,叽里呱啦一阵说。
好朋友也很震惊。
恰好这时,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从教室外面走进来,坐回自己的座位。看见课表上写着,下节是语文课,女孩便从书包里拿出语文课本,翻开来,仔细预习,整个人文静又乖巧。
蓦的,一股大力拽住女孩的辫子,往后拉扯。
女孩吃痛,捂住脑袋恼火地回过头。
李小萱气噗噗地说:“陈子豪,你抓我头发干什么!我要告诉老师!”
“李小萱,我们都知道了!”男孩们一脸窥见秘密的得意表情,大声:“你爸妈是吸毒犯!你爸爸吸毒还吸死了!”
话音落地,教室里瞬间一片哗然。
小少年们都议论起来。
“啊?李小萱是吸毒犯的女儿?”
“那她爸妈吸毒,她肯定也不是好人!”
“平时装得挺像好学生嘛,真看不出来……”
“我爸说,吸毒犯最会伪装了,满嘴谎话!”
坐在李小萱前排的小女孩,甚至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她哭着对同桌说:“我妈妈说,吸毒犯都是很坏的坏人!我不要跟吸毒犯的女儿一起上课,我不要和李小萱待在一起!呜呜呜……”
“不,不是的!我不是坏人!”
小萱小小的脸蛋血色尽失,她惊慌地摇头摆手,为自己辩解:“我真的不是坏人!”
忽然,教室里不知谁起了头,一块粉笔朝李小萱飞过去,吧嗒,砸在李小萱的脸蛋上。
李小萱被砸懵了,通红的大眼睛抬起来,惊恐地环视周围。
那些平日里熟悉友善的稚嫩面孔,此刻变得无比陌生,同学们看向她的眼神,每一副里都写满嫌弃与厌恶。大家站得远远的,教室空间仿佛在无形中被一分为二,大家同仇敌忾,而她成了被孤立出去的“敌人”。
再然后,无数的粉笔,橡皮擦便一窝蜂朝李小萱飞去。
李小萱无助地大哭,纤细的手臂抱住脑袋,被砸得疼,只能瑟缩着躲到桌子底下,整个身躯蜷成小小一团。
“打她!把她赶走!”
“我妈妈说,因为吸毒犯的存在,每年都有很多警察叔叔警察阿姨牺牲!李小萱太坏了!”
“大家一起鄙视她!”
……
一阵阵奶声奶气的谩骂声,此起彼伏,最可怕的梦魇一般。
李小萱躲不开、逃不掉,只能用力将脑袋埋进臂弯与膝盖。恍惚之间,她又像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天,爸爸突然闯进她和妈妈的出租屋,拎起她的头发将她扔进洗手间。
外头很快便传来妈妈的哭声与求救声。
一时间,周围的谩骂与爸爸的骂声重合,魔音般响彻耳际。
“……”
豆大的眼泪不停不停往下落,李小萱说不出话,只能更用力地抱紧自己。
这场发生在孩子之间的暴行,直至上课铃声响起,才被姗姗来迟的班主任制止。
班主任问明缘由后,严肃地批评了两个小男孩,并且柔声安慰了李小萱几句。之后,这件事在班主任心里就算翻了篇,她开始上课。
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女老师,天真地以为,一顿苦口婆心的批评教育,就能让这群极善也极恶的孩子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然而,事情的走向与班主任以为的,背道而驰,
当天下午放学后,班里几个男孩子又集结起来,恶作剧般抢走了李小萱的书包。
他们怀揣着自以为正义的心理,昂首挺胸,器宇轩昂,把年仅八岁的吸毒犯女儿的书包,丢进了学校后门旁的垃圾桶。
随之嘻嘻哈哈大笑着离去。
最后,当李小萱将书包从垃圾桶里捡起时,她心疼又绝望,难过地再次哭起来。
这是菲菲姐姐给她买的新书包,是菲菲姐姐送给她的二年级开学礼物。
书包很漂亮,印着小萱最喜欢的爱莎公主。
“……”
小女孩抽噎着,从书包里翻出乔阿姨为她准备的卫生纸,拿出一张,攥在手里,仔细擦拭沾在爱莎公主脸上的油污和秽物。
四周看热闹的嘲笑声,越来越多,李小萱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