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弱水千流
迷茫的是,她对此并没有一份确切的规划。
之前大伯母说军校学费全免,可以大大减轻她家里的负担和压力,她产生了报考军校的念头。但后来,郑西野又告诫她,在真正搞清楚“穿上军装意味着什么”之前,不要轻易做决定……
这时,讲台上的班主任拿教鞭敲了敲黑板,说道:“同学们,你们已经是高三学生了,这份调查表,我希望你们认真填写,认真对待。给自己设立一个明确的奋斗目标及方向。”
“老师,给点时间自由讨论吧,我们也想听听其他同学的想法和建议啊!”
“就是就是,我压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考大学?我爹让我毕业了回乡下养猪咧!”
“我也差不多。我妈说让我读大学也是浪费钱,不如跟着她弹棉絮。”
……
学生们七嘴八舌。
“安静安静!”杨曦更用力地敲黑板,顿了下,说,“这样,这份表你们拿回去填,可以互相讨论,也可以和家长商量,明天班长统一收了给我。咱们就不耽误课堂时间了。来,课代表上来,把卷子发下去,这节课我们做一套随堂练习。”
班主任话说完,满教室霎时哀嚎连天。
许芳菲盯着调查表发了会儿呆,然后便把表格收进书包,装好。认真做试卷。
*
今天晚自习后,是生物老师来给前十名评讲昨天发的真题卷。
九点多,生物老师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最后询问道:“还没有其它问题?”
得到否定答复后,老师转身离去。
许芳菲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再次见到了那个熟悉身影。
立于月色与夜色之间,高大修长,慵懒随性,像一株覆了薄霜的黑色乔木。
“嘴角的伤还疼不疼?”一见面,没等许芳菲客套寒暄,对方迎头便抛来这么个问句。
“已经好多了。”许芳菲冲他勾起嘴角。
“药有没有记得擦?”郑西野又问。
“嗯。”许芳菲点头,脚下步子移动,自然而然便走到了他身旁。
两人沿着路边缓慢前行。
突的,郑西野侧头看了看她,又往她身后左右扫两眼,声音像秋冬的风掠过结冰的湖面,透着一丝教人不易觉察的清冷:“那个小白脸第一呢,最近没坚持送你?”
许芳菲愣了下,没明白。
什么小白脸第一?
她足足呆滞了五秒钟,方才恍然大悟:“你是说我们的年级第一?”
郑西野没搭腔。
“我拒绝了几次,他就没送我了。”许芳菲说着说着,忍不住噗嗤一声,好笑又无奈,“那个同学的名字叫赵书逸,你不要给人家瞎取绰号。”
郑西野静默两秒,面无表情地说:“年纪又小又那么白,不是小白脸是什么。”
许芳菲认真打量着他的脸,好诚恳:“你皮肤明明比赵书逸还白。”
郑西野:“。”
她语气也很认真:“你是‘老白脸’吗?”
郑西野:“……”
郑西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再开口时,语气不咸不淡,表情冷淡无波,字里行间却明显带着不爽意味:“我这身皮是天生的又不能选。你以为我喜欢。”
再一顿,像是忍了忍,没忍住,窝火的嗓子里又蹦出几个字音:“而且,我看起来很老吗?”
“不老呀。”许芳菲道,“我只是根据你取绰号的思路,举一反三。”
郑西野无语。
难得见他被噎吃瘪,许芳菲唇尾忍不住往上弯,翘起一个娇俏的笑。仿佛一整天的低落心境,也随之变换,悄悄转成大晴天。
心情放松下来,话也会跟着变多。
她又走了几步,低头看着脚上的白色网鞋,忽然说:“郑西野,你的理想是什么?”
郑西野微顿,目光左视,定定落在女孩雪白干净的侧脸上。他:“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今天老师发了一张调查表下来,让我们填写自己的理想大学,理想职业。”说话的同时,许芳菲仰起脖子看了看头顶的天空,繁星灿灿,星河如画,这是许多大都市看不见的风景。
“我的同学们填表格,有的想成为一名银行家,所以要学习金融,有的励志救死扶伤,所以要学医,还有的就是单纯想赚大钱,所以不上大学,打算高中结束就跟着父母卖树苗果苗。”
紧接着,郑西野看见少女的小脑袋丧丧一耷,郁闷地吐出一口气:“我填不出来。”
有的人不谈理想,不是因为懒惰,也不是颓废,而是仅活下去,就已经耗费光所有精力。同理,过早经历生活磨砺的小姑娘,未曾拥有过浪漫的诗和酒,自然也就没有畅想过远方。
她说:“这些年,我认真读书,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高考完成学业,出来参加工作赚钱,让我妈不再那么辛苦。”
她说:“我想给我妈换个电动车,这样她每天会轻松很多。我想给外公请个专业护理师,每天24小时照顾他,这样外公就不会因为我们不在家没人给他翻身而长褥疮。我想给家里换个有电梯的房子,再给外公买个好点的轮椅,这样他就能下楼晒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
她说:“我想做的事很多,但好像,没有一件是关于自己的。我很迷茫。我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远大的抱负,没有理想,也没有信仰。这些名词,对我来说都太遥远、也太抽象了。”
话音落地,郑西野也久久无声。
周围漫无边际的夜将两个人笼罩,他们并肩前行,沿途的路径在宇宙里画出两条平而直的线,不知延伸向何处。
突的,许芳菲听见一个声音,轻轻唤她:“小姑娘。”
她转过头。
此刻,月亮星星都不说话,世界很安静。
郑西野牵了牵嘴角。那一刻,她看见他漂亮的黑眸干净而纯粹,透出她过去从未见过的澈亮。
“信仰确实是个好东西。”他说,“它能让人坦然面对生活加诸的所有痛苦。”
许芳菲微皱眉。
“很久以前,我妈对我过一句话。”
“什么?”
“迷茫动摇时,不妨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的土地。”郑西野语气平淡,眸色忽而变得深远,“它就是刻进所有人骨血的信仰。我们走过的每一步,留下的每一个足迹,都会被它镌刻铭记。它也会支撑我们,度过生命里的每一个寒冬。”
第26章
许芳菲有点诧异。
数日的相处接触,她发现这个男人个性冷淡,话也很少,这是第一次,许芳菲从郑西野口中听他提起他母亲。
她忍不住心生好奇:“你不是凌城人,那你妈妈应该也不在凌城吧。”
郑西野说:“嗯。”
许芳菲:“她现在在哪里?”
郑西野静默片刻,淡淡地回答:“去世好些年了,人葬在我家乡。”
这个答案是许芳菲没预料到的。她眼神惊得闪烁,两颊因愧疚而晕开浅红,嘴里发出的声音也细弱蚊蚋,“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妈妈已经……”
“没事。”郑西野自顾自摇摇头,眼神无波,没有多说什么。
许芳菲看着郑西野。
月光下,此时的他,与往日桀骜散漫的模样判若两人。这样的沉静,平和,清冷,像极了天上那轮孤绝的月。
许芳菲微抿唇,缓慢将视线转回。
她低下头,在心里悄悄地想:迷茫动摇时,不妨低头看看脚下的土地——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母亲,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吧。
回到喜旺街9号,门卫室里的戏曲腔远远飘出来。
两人同行回家,一路无言,只是分别时互道了一声“再见”。
说完这句对白,彼此之间就像是又没了话。
一缕失落自许芳菲心头浮现。怕被看出端倪,她捋捋头发作为掩饰,然后垂下胳膊,若无其事地转身上楼梯。
不料,郑西野却在背后突然开口,问:“你很喜欢《理想的城》?”
许芳菲愣了下,回过头来。
郑西野直勾勾地盯着她,始终目光不移,提醒说:“那首民谣。”
“是挺喜欢的……”条件发射地回答完他,她才迟钝地惊讶起来:“可是,你怎么知道?”
郑西野说:“肖琪来找你的那天晚上,我听你用手机放了这首歌。单曲循环。”
原来是这样。
许芳菲明白过来,无意识地挠挠头,脸蛋微热,窘窘地说:“我家没有无线网,下载歌曲只能用流量,所以我收藏夹里就只下了这一首歌……”
没有其它歌曲,当然就只能单曲循环这一首。
郑西野:“这首歌是还不错,我偶尔闲着没事也会翻出来听一听。”
许芳菲脱口道:“我就是听你放过,才回来搜着听的。”
闻言,郑西野一怔,继而挑眉:“听我放过?”
“嗯。”女孩嘴角轻微上翘,“那时候你应该刚搬来没几天。我路过你家门口,听到你在放这首歌。”
郑西野也很淡地笑了,“这个歌手的声线是烟嗓,喜欢这首歌的小女孩儿应该不多。”
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想了想,然后说:“你不觉得,这首歌很像你吗。”
郑西野微感诧异。
他又从她嘴里听见了稀奇古怪的比喻。不禁好笑,带着他一贯事事不走心的淡漠与散漫:“一个人,为什么会像一首歌?”
“可能是因为,”许芳菲却很认真地回答,“这首歌和你一样,漂泊孤独,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听她说完,郑西野眼神蓦的微凝。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漆黑的双眼重若千斤,仿佛能笔直看进人的心底。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安静的楼道内忽然响起一阵笑声,隐约不甚清晰。但许芳菲还是很快便判断出,笑声是从楼上——她家里传出来的。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