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迟
在他们要从我面前走过时,我才缓缓开了口,“不用了。”
林老太太仍在跟林蔓说话,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看向我。
不等她说什么,我连忙说出了我的来意,“我就不在这儿陪奶奶过年了,以后也不用叫我了,谢谢林家养我到成年,我如今早就过了十八岁,按理说实在不好再赖着林家,今天过来是特意谢过林家对我的养育之恩,祝大家新年快乐,过个好年。”
我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客厅。
头顶璀璨的吊顶灯晃得让我头晕目眩,我脚步走得很快,仿佛再慢一步就会让我死撑的坚强全部泄气。
还没走出大门,我就听见身后的林家人故意扬着声劝林老太太,“奶奶,大过年的,正好少点晦气,过个好年,咱们不费这个心。”
林老太太乐呵呵应声,“我费什么心,大家坐,陈丽呢,我给蔓蔓安排的蛋糕呢?叫人推出来。”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我要鼓足勇气才做到的这一幕,对他们而言只是无关痛痒的插曲。
我从里面出来,迎面的风雪冷得直打颤,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真实的人间。
司机果然还在车里等我,见我出来,连忙掉头往回开,他也急着回家跟家人团聚过年。
而我,从今天起,就真的再也没有家了。
那天妈妈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
在我的印象里,这应该是她联系过我最多的一次,她很少联系我,花了钱请人管我吃喝就行。
曾经遇到过贪财的保姆,拿走了所有的钱,只给我煮青菜敷衍了事,导致我从小营养不良,胃口也不好,吃不了太多东西,吃多了就会吐。我把事情告诉妈妈后,她只会嫌我又要烦她,从那时起,我就渐渐明白了,我对她来说有多么多余。
如今我的叛逆行为,不仅切断了自己和林家的联系,也切断了她和林家的退路,所以她那几十个未接来电是怎样的咬牙切齿怎样的谩骂,我完全猜得到,也完全没有兴趣去听。
我把她的电话号码拉黑,手机屏幕终于消停了。
宿管阿姨果然给我留了饺子,我一回来,就起身去帮我下饺子,由于学生来自天南地比,口味不同,她还特意问我吃什么蘸料。
我从小在帝都长大,但我说要辣椒酱,多放辣,这是南苔市的习惯。
我记得我刚到南苔市,南北差异很大,我对南苔市的很多饮食习惯都不适应,再加上对人群恐惧,很少出门。南苔市出了名的文和街,我居然一次都没去过。
到南苔的第一个冬天,周嘉也陪我走了一整条文和街,一路上都在介绍各种美食,忙前跑后去排队替我买。
我被辣椒辣到,他连忙递上奶茶。
后来在南苔生活了好几年,我也渐渐能吃辣了。
尤其是和周嘉也失去联系后的那年暑假,我在他家的火锅店吃到上火,红油汤锅对我来说已经不在话下。
其他人闻到香味也嘴馋,纷纷嚷着还想吃,于是阿姨多下了一点。
电视里在放春晚,我们这些留校生坐在一起看,从前觉得无聊的节目,居然因为人多而觉得很好笑,大家乐呵呵笑成一团。
阿姨给我发了微信,问我晚上吃的什么。
我给她拍了饺子,说下午包的饺子,我自己包的,下午跟食堂阿姨现学的,没有你包得好吃。
阿姨说我给你寄点,还有自家做的腊肉香肠,都给你寄点过去。
外面雪下得很大,落在枝桠上厚厚一层,路灯雪白,映着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
饺子的碗还冒着热气,电视里欢声笑语,旁边的女生被小品笑到趴我身上浑身只打颤,这一年我不在南苔,帝都这座像牢笼般的城市,我竟然觉得,原来我也可以活在人间。
雾气蒙满了玻璃窗。
十二点钟声敲响,大家互相喊着新年快乐,我在人声鼎沸的热闹里,安静在玻璃窗上写下了周嘉也。
第二个月,我果然没有再收到林家打的钱,我把妈妈从黑名单里拉出来,试着给她回拨了电话,果然是无法接通,自此,我终于算是摆脱了。
到此为止,我总算是替自己赎了一身罪孽,可以开始做一次自己,至于结果是好是坏,也不重要了。
我跟同宿舍楼的几个留校女生成为了好朋友,在我们留校期间,我们会互相串寝室,她们买的零食也会给我吃。
她们看到我的手机屏幕,惊叹这个男生好帅。
而我已经能够坦然的承认,这是一个我喜欢的演员,演过什么什么。像那些安利自己爱豆的粉丝一样,向她们介绍着周嘉也。
她们懂了,我是追星女孩。
这一年我二十岁,我终于开始逐渐接受,我和周嘉也真的已经渐行渐远了。
其实早在一年多前的九月,周嘉也让复读班同学转交给我的信封,他就已经向我道过了别。
如果想要联系一个人,明明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他找得到我,也知道我在哪,可他只给了我一只写着得偿所愿的千纸鹤,还有那句转达给我的对不起。
几番奔波无果,我也开始慢慢清醒。
他本就是闪烁而过的流星,他从我的夜空划过,只是片刻的照亮我,我抓不住流星,也不能让流星为我而停留。
如今,他要去更广阔的宇宙了,我总不能还在那颗贫瘠的星球等他返回。
我放下了执念,我只希望他一路坦途,永远自由,永远热烈。
执念被消磨到最后,只是可惜不能向他解释一句,其实跟他没关系,他不用心怀内疚,不用说对不起。
窗外的大雪还在下,陆陆续续,天地间一片雪白,好像是要覆盖住人间万般罪孽。
而我希望,从二十岁往后的人生,也能如他一样自由。
我在玻璃窗的雾气上写下他的名字,周嘉也,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第24章
二十岁的那年过得很散很碎,但是飞一般就到了年底,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第一年属于我的人生。
大学里好玩新鲜的事很多,有趣的人也多,兴许是我好说话,认识的几个女孩子都喜欢找我聊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也有情感大事。大一过去,同宿舍的三个女孩几乎都谈过了恋爱,快的一两个月就散,长情的到现在还在谈。
据说每个寝室都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单身狗。
在我们寝室,我就是那个单身狗。
也不是没有人问我要联系方式,也有人约我出去玩,在灯光暧昧里问我要不要在一起,但我始终是单身狗。
室友打趣说像我这样的,要么是还没遇到最对的那个人,要么是心里已经藏了一个忘不掉的人。
我告诉她有第三种答案。
她眨着眼好奇:“什么?”
我半开玩笑:“追星女孩。”
她果然当做是玩笑话哈哈笑起来,我也跟着她笑,笑到眼泪都要笑出来。
但其实这的确只是一句玩笑话,我也不是为了周嘉也,只是我的心理状态是一座全是裂痕的玻璃堡垒,看起来完整明亮,实际上一碰就碎,我很难去开始一段亲密关系,甚至于,我对所有的人际关系都保持警惕和怀疑。
没有尝过爱的小孩,始终很难想象这世上真的有人爱我。
遇见周嘉也,只是意外。
其实我的本意是孤独终老,或者说,其实我没有打算活到老,周嘉也的出现像是一束照进裂缝里的阳光,温暖,灼烈,强势,不容你拒绝,我看着我身处的泥沼里开出繁花,于是对人间有了那么一点贫瘠的期待,也是仅有的、全部的期待。
大一大二这两年远没有那么多的前程担忧,刚从几年寒窗苦读的紧绷里逃出来,可以有大把的光阴挥霍。
宿舍的女生们开始研究化妆护肤和穿搭,每次我们出去聚餐,或者听说哪里好玩,都会一起早早起来化很久的妆,为了到时候拍照好看点。
那段时间应该是我有生以来拍照最多的两年。
我从前讨厌拍照,确切来说,我对镜头有恐惧感,我讨厌任何带有凝视意味的视角,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会让我浑身发毛。
照片有记录的意义,没有人在意我是怎样成长,所以也极少有人拍下我的照片。
仔细想想,为数不多关于我的照片,竟然是高一那年的运动会,张楠楠用着那几年像素还不太高的手机,拍下了一些关于我的镜头。
如今再看那些照片,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远。
大一结束的暑假,我依然是留校。
我其实本来就不怎么爱出门,再加上没什么地方可去,在宿舍里待着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不好。
我买了新的键盘,按键的声音清脆好听,打字时心情会好许多。
我还注册了一个新的微博账号。
这些年喜欢看我写的故事的人越来越多了,不断有人问我有没有微博,我如今逐渐情绪稳定,不像前几年那样恐惧人群,所以我注册了一个,陆陆续续有了很多人关注我。
看着不断增长的粉丝数和私信,我始终觉得不太真实,我没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喜欢我。后来终于习惯了私信和评论的数量,大多都是表达喜欢,没有如我预想那样接受到恶意,我也开始喜欢跟大家分享一些快乐的事。
那个夏天虽然一个人在寝室里待到发霉,但是过得挺快乐,隔着屏幕,这个世间仍有很多人愿意听我说话。
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像是有了很多朋友。
我把用手机记录拍下的美好印成了明信片,写下了祝福,还有他们喜欢的故事里的句子,寄给了这些陪我度过一个闷热夏天的陌生朋友。
我会看她们私信给我讲她们的故事,或者青涩或者美好,或者遗憾或者圆满。
我们聊起来真的会像素未谋面的朋友,我写什么大家都很捧场,我向来没什么自信,有时候看到她们无条件的支持会担心自己写得不好,辜负了她们的喜欢。
除此以外,情绪不太稳定的时候,低落不受控制的情绪痛苦得让我想发疯,我大多数时候是找个有阳光的地方折纸。
一只又一只,折满了好几个箱子,折到我的情绪稳定下来。
满箱的千纸鹤,像无数个无法飞出天窗的愿望。
我买了很多漂亮的折纸,折了很多花里胡哨的千纸鹤,多到我宿舍的箱子都要没有地方放,后来也会随同明信片一起寄出去。
千纸鹤的翅膀上,都会写一句得偿所愿。
我已经等不到圆满,我希望隔着屏幕的朋友们能够等到。
那本男主角很像周嘉也的小说签了出版,在夏天结束之前交了稿。
在跟大家分享这件事的时候,评论里在说以后万一要拍电视剧,谁能演出这样明亮灿烂的少年,下面有很多人在说希望不要拍成电视剧,因为想象不出有谁可以像故事里的角色那样美好。也有一部分人在提自己觉得合适的人,但是没有人提到周嘉也。
那一年周嘉也还只是个勉强算得上有名字的小演员,演过一个男配,演过一个热度不算差但也不太火的电视剧的男主角,并不是特别火。
但其实,我匮乏的笔力,远远没有写出周嘉也十分之一的自由肆意。
因为遇见他,我才开始慢慢想要好好生活,做喜欢的事,对未来有期待,去有阳光的地方走走,看看太阳,月亮,星星,还有许许多多他的眼中会发光发亮的人间。
只是这些,他都不会再知道。
我留在他的记忆里的最后一个印象,是那句作为道别的对不起。
八月份最热的时候,其实我曾经有一次离周嘉也很近的机会。
暑假,整个宿舍依然只有我留校。
我烂掉的生活习惯始终没有改,吃过午饭后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时头晕脑胀,意识朦胧的以为是早上天还没亮,宿舍里没开灯,昏黑一片,我从枕头旁摸出手机,昏昏沉沉的看了一眼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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