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蛛 第25章

作者:匹萨娘子 标签: 情有独钟 现代架空 现代言情

  两人捡起地上各自的衣物,往套房区域走去。

  解忆在无人使用的空套房里使用浴室,用热水冲掉了黏腻的池水和水藻,又洗了一遍湿透的头发。

  等她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先一步清洁完身体的原野已经在浴室外等候。

  看见裹着浴巾的解忆,原野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主动背过身去。

  现在已经不是在泳池边直面尸体的时候了,没有了更值得关注的事情,解忆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自在。

  但是原野那避之不及的态度让她觉得不悦。

  她几乎是故意的,没有立即换上衣服,而是就这样走到床边,插上了吹风机的电源。

  “你会这么对待一个袒露上身的男人吗?”打开吹风机的前一秒,她说,“既然不会,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让女人感到羞耻?”

  是衣衫不整这件事本身让人觉得羞耻吗?

  不是,是他人的目光,让这件事变得羞耻。

  仅限女性。

  解忆热爱生命,热爱生命的所有馈赠,包括这具病弱的身体。她为它顽强的生命力感到骄傲,从不因为展现它而感到羞愧。

  吹风机的噪音成为套房里唯一的声音。

  过了许久,解忆感觉到原野在她身后坐了下来。

  就在同一张床上,他们背对而坐。

  原野不同于以往,带有一丝局促的声音混在吹风机的噪音里响起:

  “我不是想让你感到羞耻……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吹风机的声音还在轰轰作响。

  解忆庆幸他们背对而坐,这样他就看不到自己发红的脸庞。

  湿衣服吹干后,两人回到泳池。

  高山寒和宗相宜看上去沉默以对了许久,见到出现的解忆和原野,同时松了口气。

  “现在怎么做?”高山寒问。

  原野从更衣室里找出一张浴巾,盖在周然的尸体上。

  “走吧,去餐厅集合。”

  四人转移去餐厅的路上,宗相宜走在解忆身边,低声问道:“他是被杀的吗?”

  原野听见了她的话,瞥了宗相宜一眼:“难道他自己能把自己的尸体铐在水下?”

  “凶手……在我们之中吗?”看得出来,宗相宜问出这个问题,鼓起了全部的勇气。

  这回,解忆和原野都沉默了许久。

  “我不知道。”解忆说。

  ……

  餐厅里,气压低得好像就在地面爬行。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各自的心思——

  恐惧,心虚,惊惶,无措,懊悔。

  还有平静。

  唐柏若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抬着头的,她定定地凝望着玻璃墙外暗涌的天蓝色海水,像是在透过无边的海浪,看着其他什么遥远的地方。

  解忆和原野进入餐厅的时候,除唐柏若以外的人都抬起了头,像看见最后一根稻草似地望向他们,希望能听到什么安慰内心的话语。

  可惜,解忆和原野没有准备那样的话。

  “周然的尸体被找到了,毫无疑问,他是死于他杀。”原野说。

  众人眼中仅存的希望化为绝望和恐惧。

  “没有明显外伤,看不出真正死因。但是下腹部有一处很浅的刀伤,伤口符合高山遥门前的出血量。”

  “怎么,你又要说是我杀的?”高山遥说。

  “不,恰恰相反。”原野说,“尸体的发现,证明了你的无辜。”

  高山遥已经到喉咙口的讥讽和怒斥硬生生吞了下去。

  原野继续说道:“从尸体肿胀程度来看,自失踪的第一天起,周然就已经遇害,并被转移到了泳池底部。”

  “恰好滴在高山遥门扉下的血滴,诱导我们去怀疑周然是在敲开高山遥门扉后遇害。然而,从周然敲响陈皮房间到我们发现周然失踪,这之间只有最多四十分钟的时间。”

  “其中有至少十五分钟,高山遥在餐厅和大家一起用餐。所以,他实际能够用于作案的时间只有二十五分钟。”

  “仅凭二十五分钟,高山遥如何能够悄无声息地杀害一个成年男人,并将他的尸体带进泳池下禁锢起来,然后又大摇大摆地来到餐厅和我们一起用餐?”

  原野说:“他没有这个作案时间,也没有犯下如此缜密的杀人案的心智。”

  “你什么意思?”高山遥变了脸,“你骂我蠢?”

  “你是希望我说你有这个能力?”原野反问。

  高山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脏话。

  “泳池底下的铁链是早就准备好的,周然的死亡,也是凶手早就策划好的。”原野说,“这是一起精心谋划的杀人案,从在水中维纳斯醒来的第一天起,我们就踏入了凶手精心准备的陷阱。这只是开始,绝不是结束。”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下,餐桌前的众人彻底陷入了恐慌。

  “你是说,杀人案还会继续吗?”牟老师颤颤惊惊地问。

  “很有可能。”原野说。

  “这可怎么办?海、海警怎么还不来……我的孙子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我不能死在这里啊!”牟老师结巴了,惊恐侵占了他的脸庞,那双长满褶皱的眼睛痉挛似地颤了颤,眼泪从中夺眶而出。

  “从今后起,我们每个人都要更加警惕,绝对不能有落单的时候。”原野说,“现在我们还有九个人,正好三人一组行动。”

  这些话不能缓解众人的不安和恐慌,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连最不听安排的高山遥也没有反对。

  但说到晚上过夜的话题,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在反锁的套房里独自一人。

  找不到其他出口,就只能默认没有其他出口。

  在这封闭的环境中,发生了杀人案。

  凶手除了自己人,还会是谁?

  虽然高山遥洗清了在周然这件事上的嫌疑,但恐惧和怀疑还是在惊弓之鸟一般的九个人里蔓延开了。

  压抑的气氛中,唐柏若率先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原野问。

  “图书室。”唐柏若似乎不明白他问的意义,“你还有话要讲吗?”

  “我刚刚才说过,不能单独行动。”原野说。

  解忆自告奋勇走向唐柏若:“我和你一起。”

  唐柏若看了一眼原野,转身走出餐厅。

  解忆跟在她身后,她平静的脚步丝毫看不出刚刚才目睹了一桩杀人案。

  两人走入图书室后,唐柏若站在一面摆满杂志和书籍的书架前,浏览着众多的书目。

  解忆悄悄观察着她的神色。

  “你好像很喜欢跟着我。”唐柏若忽然开口。

  “是。”解忆爽快地承认了。

  “为什么?”

  “我要保护你。”她毫不犹豫。

  这回轮到唐柏若沉默了。

  她抽出书架上一本去年的《科学》杂志,转过身走向图书室最角落的一张书桌。

  解忆跟了上去,在她对面坐下。

  “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解忆问。

  唐柏若翻看杂志的手一顿,接着抬起头来。

  “当然。”

  “听说你是学物理的,你能给我讲讲吗?”解忆诚心发问。

  片刻后,唐柏若开口了:

  “1935年,薛定谔为了反击哥本哈根派提出的概率解释、不确定性原理和互补原理这三大关于量子物理论的核心原理,发表了一篇名为《量子力学的现状》的论文。在论文第五节 ,他提出了后来被称为‘薛定谔的猫’的实验。”

  解忆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想要从二十年前的母亲口中,了解这个出现在母亲遗言中的实验。

  唐柏若本意是想一笔带过,但是被解忆的眼神感染,她在停顿许久后,进一步地解释下去。

  “他在论文中假设了一个猫实验,假如有一种精妙的装置,当原子衰变时便会释放一个中子,引发的连锁反应会打破箱子里的毒气瓶,同时呆在箱子里的还有一只活生生的猫。”

  “按照最新发展的量子论,就会发生当箱子中的内容没有被观测时,原子处于衰变和不衰变的叠加状态,因为原子的状态不确定,毒气瓶的状态也势必不确定,只有我们打开箱子,才能知道猫是死了还是活着。在打开箱子之前,这只猫和原子一样,处于叠加状态,死了——同时也活着。”

  乍听上去是多么离奇的话语,就像是精神病院中穿着病号服侃侃而谈的自信男人。

  但却是一个又一个严谨而精密的实验之后发展起来的科学理论。

  量子力学的概率解释和不确定性原理毁灭了经典物理学中的因果性,让伟大如爱因斯坦一般的天之骄子一蹶不振,互补原理和不确定性原理又摧毁了世界的客观性。

  世界还剩下了什么?

  剩下的,只有真实。

  当排除所有可能,剩下的再不可思议,难以置信,那都是绝对的真实。

  “你相信意识能够改变世界吗?”解忆问。

  唐柏若的眼神有了变化,她惊讶地看着解忆,然后,惊讶渐渐沉淀为平静。

  “你知道吗,意识也有强弱之分。”唐柏若说,“好比,猫的意识,就是弱的意识,人的意识,是强的意识。”

  “不同的人,有着不同强弱的意识。强的意识能够作用现实,许多人都想要出人头地,强的意识作用与现实,推动着他们去实现自己的愿望。而弱的意识,不能作用于现实,这一群人直到生命的尽头,愿望依然只是偶尔闪过内心的一丝幻想。”

  “只有足够强大的意识,才能够改变世界。”最后,她回答了解忆一开始的问题,“也许是一个人的意识,也可能是整个族群汇聚起来的同一个强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