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春暖橘
她想尖叫、想挣扎、想逃,可她整个人都被恐惧牢牢控制住。
窗外的狂风穿过她空荡荡的胸口,雷声似乎就在她身旁爆裂,冰凉的刀刃划破皮肤,尖锐的痛感袭上心头,温热的血溅上她的双眼,一时间满目鲜红。
又一道雷声传来,她猛地一惊,却听身旁有震动声传来。
她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睁开眼睛,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刚刚被她扔在一旁的手机发出一团淡白的模糊光影。
她眨了眨眼,骤然清晰的视线里,一条短信横在屏幕上,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忻棠,醒了吗?】
那一瞬间,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颤着声急急地说道:“郁教授,我怕……”
带着浓重鼻音的虚弱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郁韫林心头一凛,当即安慰道:“别怕,我在。”
他的嗓音微哑低沉,带着一股无所畏惧的坚定,在黑暗狭小的被窝里听来,给人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那您……可以陪我说会儿话吗?”
她声音又细又弱,尾音还透着轻颤,郁韫林心头一抽,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可以。”
惶然乱跳的心顷刻间安定下来,忻棠抽了抽鼻子,小声说道:“谢谢您。”
她并不是一个软弱胆小的人。
可少年时代的阴影实在太浓重了,每每碰到这种深夜时分的雷暴天气,她总会想起那些可怕的经历。
幸好江州的这种天气少之又少,九年来,也就寥寥数次而已。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半夜被雷震醒是什么时候,自己又是怎么熬过去的。
但她知道,一定是独自熬过去的。
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把自己的脆弱袒露在人前。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丝毫犹豫地,向郁韫林发出了求助的信号。
忻棠将手机贴在耳畔,紧闭的双眼睁开些许,在被手机微弱光线照亮的被窝里,她看见自己纤细的手臂抱着双腿,把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
外头狂风大作,吹得玻璃窗砰砰作响,就好像有人在疯狂地敲着窗。
忻棠的心脏也跟着怦怦乱跳。
耳边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你有什么喜欢的谚语吗?”
这句话实在太熟悉了。
是《男孩、鼹鼠、狐狸和马》那本书里,男孩问鼹鼠的问题。
忻棠早已把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因此一听到这个问题,想都没想就直接脱口而出:“*有呀。”
郁韫林又问:“*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和书里的内容一模一样。
忻棠的思绪被完全带进书里,对答如流,“*如果一开始你没有成功,那就吃口蛋糕吧。”
说话间,她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这样啊,这句话有用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过电波传来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悦耳的磁性。
忻棠轻轻吸了吸鼻子,回道:“*每次都管用。”
她语气笃定,原先那软弱微颤的语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中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是鼹鼠吃蛋糕的模样。
明明决定“就尝一小口”,可转眼间,蛋糕就全进了它的肚子。
忻棠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又一道雷落下来,她却像完全没听到般,沉浸在鼹鼠的世界里,“*我给你带了一块美味的蛋糕。”
“*真的吗?”郁韫林的语气里透着期待,看来他也把自己融进了书中的角色。
“*嗯。”虽然他看不到,但她还是点了一下头。
“*在哪儿呢?”
她微微一顿,坦诚道:“*被我吃掉了。”
“*好吧。”他听起来有点失落。
风势依然很猛,夹杂着“啪嗒啪嗒”的急促声响,那是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
雨终于来了,那雷电就该退场了。
忻棠慢慢伸直双腿,接着说道:“*但我给你多带了一块。”
对方又涌起了期望,“*是吗?那它在哪儿呢?”
“*似乎和上一块蛋糕的结局一样。”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弯起唇角。
电话那头的人也笑了。
无奈的、却又带着点儿宠溺的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如同一簇小小的光,笼罩在她的周围,筑成一身无形的盔甲,带给她无穷的勇气。
之前那些如藤蔓般死死缠在她身上的可怕回忆与恐怖幻象消失得一干二净,所有的惊惧和慌张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被子里有些闷,忻棠从被窝里探出脑袋,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伸手按亮了顶灯。
亮白的光线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蓦地记起,九年前,有个善良的少年也曾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旁。
那个少年也曾用《男孩、鼹鼠、狐狸和马》里面的句子安慰她。
郁韫林和那个少年有太多相似之处。
可郁韫林却不是他。
“*你觉得最浪费时间的事是什么?”电话那头再次传来轻缓的嗓音,打断了忻棠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坐起身,想象着自己就是书中那只贪嘴的鼹鼠,和瘦小的男孩一起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认真探讨这个问题:“*是和别人比较。”
“你说的对,和别人比较是世界上最浪费时间的一件事。”
忻棠以为郁韫林会按书里的内容一直和她聊下去,却听他突然冒出一句自己的话,不由地愣了一下。
远处有闷雷滚动,窗外风雨大作,身上有点凉,她靠上床头,拉起被子盖到胸口。
手机那头的男人沉默片刻,缓声说道:“我最近总是忍不住拿自己和佟律师比较,也一直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像他那样,可我越思考越发现我做不到.”
忻棠没想到那个天之骄子般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困扰。
她十分不解:“您为什么要和琛哥比较?”
【因为……
他总能讨你喜欢,他轻易就能逗你开心。
他和你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你们认识那么久,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而我,总是担心你会被他影响,担心你突然变卦抛下我奔向他……
所以我总是患得患失,心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郁韫林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把这些话说出口。
“琛哥虽然很厉害,却不及您的百分之一。”
一直拿着手机,手臂有点酸,忻棠换了只手,认真地解释道,“如果说琛哥是繁华街市里最绚丽的霓虹灯,那您就是挂在天上的月亮,皎皎生辉、可望而不可即。”
郁韫林不太赞同忻棠的这个比喻,但他并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是什么?”
“我呀……”忻棠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是只萤火虫吧。”
郁韫林以为,她至少会把自己比成一颗星星,却没想到竟然是只小虫子。
一个天一个地,那他们岂不是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郁韫林顿觉怅然,可转念一想,月亮虽然遥不可及,但月光却很近,相比之下,闹市中的霓虹灯却永远不可能和萤火虫产生交集。
“我以后不会再拿自己和佟律师比较,因为——”
郁韫林话音一顿,再开口时嗓音里透出明显的愉悦,“萤火虫在月光下起舞的画面,很美。”
听了他的话,忻棠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久远的记忆。
那是一个宁静的夏夜,温柔的月光洒在繁盛的林间,萤火虫在四周欢快飞舞,点点荧光映着繁星,虫鸣阵阵。
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在那时,该有多好……
汹涌的情绪冲上心头,忻棠咬着唇、仰起脸好不容易忍住那差点冲出眼眶的泪意,想说点什么回应电话那头的男人,可喉头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雨越来越大,“哗哗哗”地倾盆而下,雷声却渐渐听不见了。
廊道里的灯只亮了一盏,黯淡的光线落下来,照亮立在忻棠家门前的那道挺拔身影。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男人眼中的光亮也慢慢淡去,心底空得发慌,没有一点着落。
良久,他压下心底迅速膨胀的失落感,出声打破两人间难耐的沉默,“你困了吗?如果想睡了那就……”
可不等他的话说完,女人急急的嗓音就立刻传了过来,“我不困。”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尾音还透着明显的哭腔。
怎么又哭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郁韫林心头一紧,正准备按门铃,又听她说道:“您是不是困了?实在抱歉打扰您这么久……”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您快睡吧,我已经没事了。”
“我也不困。”手臂悬在半空,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没能按下门铃,他缓缓放下手,低声问道,“你能陪我再聊一会儿吗?”
“好啊。”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忻棠曲起双腿,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支在腿上,轻声问道,“您也被雷声吵醒了?”
“嗯。”
他的睡眠向来很好,如果不是特别大的动静,一般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今晚却被雷声惊醒,想她应该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