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春暖橘
——那沉郁、阴暗、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那被她刻意埋葬在心底、假装已经遗忘的地方,一想起来,就把她带回14岁那年的夏天。
一时间,心口塞满了难言的情绪,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可她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比如,他是怎么拿到那张照片的,他又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
而在这之前,她有两次差点看到这张照片,却都被他及时阻止。
她想知道,这张照片为什么跟他去过那么多地方——先是从老宅带回家,后来又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现在,又被压在了枕头底下……
可她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接连不断地从眼眶里滚出来。
郁韫林慌了神。
他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轻言软语地哄道:“棠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没早点告诉你……”
可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单薄的肩膀轻轻颤动,满脸都泪,越擦越多。
郁韫林只觉得心脏像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疼,他将人搂进怀里,一遍遍地道歉,“棠棠,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瞒你了……”
“别哭了好不好?要不,你打我吧……”他说着就抬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敲。
忻棠连忙往回收手,“我没有怪你……”
带着哭腔的嗓音含糊又软糯,郁韫林神情一顿,随即就见面前的女人抬起泪湿的长睫,一双含着盈盈泪光的杏眸望过来,红透的眼尾像被雨水打湿的桃花瓣尖,嫣红水润,让人心疼不已。
她抽了抽哭红的鼻子,大概怕他不相信,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没有怪你。”
郁韫林不信,“那你为什么哭?”
哭得那么伤心,一声声抽泣,像一只无形的手,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忻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过去的那些回忆再沉重、再痛苦,也都已经过去。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顶多暗自伤怀一番,只要不是打雷暴雨的深夜,她绝不会哭成这副模样……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哭的缘由,再对上眼前那双关切的黑眸,忽然就觉得难堪。
多大的人了,竟然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哭得不能自己,之前打雷也就算了,今天这次,真的……
有点莫名其妙。
忻棠觉得丢人,闭着眼睛恨不得立刻从他面前消失。
可郁韫林还呀在她身上。
她动弹不得,只能垂着脑袋,用浓重的鼻音小声说道:“你饿不饿,我回去给你煮点粥好不好?”
郁韫林见身下的女人侧着脸,半边脸颊掩在他垂落的睡袍衣襟里,还有半边露在外头,被泪水濡湿的皮肤绯红一片,好似被雨水浸透的海棠花,娇嫩柔美,惹人怜爱。
他抬起手背蹭了蹭她的脸,嗓音温柔,“你真没有怪我?”
女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微湿的鼻尖蹭过他的胸口,激起一阵细微的酥麻。
他眸光渐黯,鬼使神差地,俯身下去,哑声说道:“那……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呆愣一瞬,抬起眼帘朝他看去。
正好对上一双细长的乌眸。
那眸子仿佛夜空下的深海,在暗橘色的光影里,闪着深深浅浅的细碎光芒。
她就这样怔怔地望进那片海里,那片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墨海深邃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就在这时,卧室门口忽然传来“啪-嗒”一声重响,交叠在一起无声对望的两个人陡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满脸惊愕地站在敞开的房门边,而他脚边,横着一根褐色的长拐。
“爷爷,你怎么来了?”短暂的惊诧过后,郁韫林当即从忻棠身上起来,飞快地拢好散乱的睡袍。
爷爷?!
原来他会说那样奇怪的话是因为发现他爷爷来了?
忻棠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原本就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结果还被撞到这样的场面……
忻棠不敢看人,深深弯着脖子,绞着双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尴尬又郁闷地站在床边。
“要来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郁韫林快步走到老爷子跟前,替他捡起拐杖,正打算带他去客厅,就瞥见门外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老爷子的家庭医生,还有一个,是叶珊珊。
她双目圆睁,一脸震惊地盯着他,活像刚刚被雷劈了一般。
郁韫林当即皱起眉头,正要问老爷子为什么把不相干的人带来这里,就见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拐杖,气冲冲地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骗我说生病发烧回不去,结果躲在家里、躲在家里……”
当时电话里传来的嗓音虚弱沙哑,老爷子担心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人照顾,万一烧出个好歹来追悔莫及……
于是带上家庭医生匆匆赶来看他。
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敲门,便私自按了密码进来,怕打扰到他休息,又特意放轻脚步。
结果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场面!
他那向来清心寡欲、对女人毫无兴趣、口口声声说一辈子不结婚、要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奉献给数学的孙子竟然
——把一个小姑娘呀在床上欺负!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依然很好,他一眼就瞥见那姑娘哭得通红的眼睛和带着泪痕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老爷子瞪着眼睛抡起拐杖就朝郁韫林身上打去。
忻棠吓了一跳,见老爷子下了狠劲,郁韫林又不躲,就那样闷不吭声地站在那里由他打,再也顾不上脸面,起身冲上去,张开双臂挡在郁韫林身前,急切地替他解释道:
“郁、郁……”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卡了几秒,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老先生,郁教授没骗您,他真的发烧了,早上吃了药,发了一身汗,这才退下去。”
老爷子动作猛地一顿——她喊自己什么,郁老先生?
他捏着拐杖,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的年轻女孩儿。
她穿一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看着就像个在读的大学生。
外表柔柔弱弱,胆子倒是不小,就这么硬生生地冲上来,要不是他反应快,那一拐杖就该敲她身上了。
瞧她红着脸,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把他那一米八几的孙子牢牢护在身后,要是真被欺负了,哪能护得那么紧?
那她又为什么哭?
但不管是别扭的称呼还是哭的原因,都不足以引起老爷子的兴趣,他精准地挑出忻棠话里的重点,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你说……这小子吃过药了?”
他这个孙子最是执拗,小时候每回生病总是不肯好好吃药,老伴性子又急,哄不了两句便来硬的。
直到现在提起吃药,他的脑海里还会浮现出那兴师动众、大动干戈的喂药场面。
可这个姑娘竟然轻轻巧巧地来一句“早上吃了药”
………
他简直无法想象。
“嗯。”忻棠并不知道老爷子心里所想,以为他关注的是吃了什么药,于是从床头柜上拿来之前泡给郁韫林喝的冲剂,递给老爷子看,“郁教授是受凉引起的发烧,早上吃了一包,另外还贴了一张退烧贴。”
站在老爷子身后的医生接过药盒,看了看,说:“这个药的确对症。”
老爷子点点头,让医生去给郁韫林检查身体,又对忻棠说道:“你跟我过来。”
忻棠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朝郁韫林看去。
望过来的眼神里透着满满的不安,郁韫林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安慰道:“别怕,他不会为难你的。”
那音量并不小,老爷子听得一清二楚。
他飞过去一记眼刀,郁韫林的唇角却牵起了一抹笑。
老爷子讶然。
他这个孙子向来清冷,除了数学,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跟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石雕似的。
却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他对一个小姑娘柔声细语,瞧那满面春风的模样,活像石头开了花……
郁韫林家没有沙发,老爷子便坐到了餐桌上首,忻棠坐在他的左手边,对面则是叶珊珊。
自从出现在卧室门口的那一刻开始,叶珊珊就一直拿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如果目光有实质,她的脸恐怕早就被戳烂了。
可忻棠没空理会她。
大概久居上位,老爷子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对忻棠这个小学渣来说,气场实在太过强大。
她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满脑子都在想,如果老爷子让她离开郁韫林该如何回应。
说她和郁韫林感情很深,早已认定彼此?
可他们“在一起”才多久?个把月而已,哪来割舍不了的深厚感情?
说郁韫林吃惯了她做的饭,离了她不行?
别说是院士,就是三岁小孩也不会信这种话吧?
想来想去,忻棠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比叶珊珊这个“参照物”强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老爷子终于开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忻棠努力克制住心底的紧张,对上老爷子的视线,认真回道:“我叫忻棠,忻是竖心旁一个斤,棠是海棠的棠。”
老爷子缓缓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今年几岁了?”
“二十三了。”
“嗯……”老爷子顿了一下,又问,“听说你每天都给韫林送晚饭?”
“是的。”
“让你费心了。”
忻棠摇头道:“不会的,反正我自己也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