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巧克力流心团
只撒了一点儿薄盐的牛排入口即化,法棍又不会让人咬空。
充盈的口感在口腔里跳舞。
烟熏三文鱼和小番茄、过水洋葱丝、杂蔬拌了沙拉,挤入柠檬汁,又加了红柚果粒,色彩妍丽且解腻。
随餐的饮品在征求过晏柠橙意见后避开了带有桃子的搭配,黄瓜与苹果榨汁,佐以蜂蜜调味,清新爽口。
许多人和事离得远了,有幻想空间滤镜才特别美好,可显然,林寻舟作为伴侣,远比晏柠橙想象与漫画中都要成功需多。
她印象里的林寻舟,是高岭寒雪、商场中生杀掠夺,不会有太多时间用来生活。
实际上的林寻舟,会学着笨拙的给她涂护手霜,早餐时把两片法棍搭着立起,解释讲,“这样放置的话水蒸气不会被压住,口感不会变得软塌塌。”
西装革履肃然淡漠的林寻舟固然是好看的,可坐在对面共进早餐,棉质睡衣布料勾勒出躯体线条的,更能操控晏柠橙心神。
后者独属于她的林寻舟。
晏柠橙有生以来第一次感知到占有欲的可怖性,拥有了就不想再放开。
动作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快触碰到林寻舟俊美无俦的脸庞。
“要什么?”林寻舟散漫问。
晏柠橙可以糊弄过去,随便要他递纸巾之类,可是她没有。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晏柠橙凝视着林寻舟,轻软而郑重的声音脱口,经由骨传播再折回心底。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林寻舟放下餐具,肃穆应答。
中岛台靠窗处摆了超市门口随手买的水生绣球,蓝白各一簇,根茎切十字,此刻都吸满了水,日光里盛放。
牛排外焦里嫩,汁水从粉嫩切面漫溢,杯里的果汁冰球裂开缝隙,微弱的碎冰不及心跳震荡被忽略,绿意渗进去,形成微缩的裂谷景观。
对望的眼眸都漂亮澄澈,在彼此的瞳孔底找到神色凝重的自我。
晏柠橙第一次弄明白那些传世之作里的一眼万年与情深似海。
连绵暴雨过后,山林清新,日光透过密林,落下斑驳陆离的碎影。
林家的墓地选址极讲究,背阴朝向,显山露水,山最顶端有座百年古刹,晨钟暮鼓无休时,诵经声朗朗。
挑正午来陵园拜祭的人很少,林寻舟和晏柠橙同撑一把纯黑的遮阳伞上山。
情侣调的黑白搭配,林寻舟浑身黑,晏柠橙则是黑白金属前胸金属拉链的冷酷风连衣裙
出门前在和他嬉闹,被按住帮忙系衬衫的纽扣,衣服是林寻舟选的,金属感和他今天的袖扣莫名搭调。
青石板边缘包裹着滑腻的青苔,林寻舟弯臂给她当扶手。
拾阶而上,晏柠橙奶奶的墓地是双人墓地,另一块空着,临近她的忌日,今早该是有别人来过,摆了新的白菊,风里招展。
林寻舟收了伞,站得笔挺,和遗像里笑容和蔼的老人面对面。
“奶奶,这是我丈夫。”
晏柠橙弯腰,献上自己的捧花,看向林寻舟主动介绍道。
后话在心底里默默诉尽。
他是过去十年间,和未来几十年里,我唯一想过要共度一生的人,特地带他来见您的。
林寻舟燃香,取出带来的蒲团,连鞠三深躬,单膝跪地将檀香插进香炉,又在晏柠橙错愕的眼神里换成双膝,额头叩地轻嗑。
低沉的嗓音响起,“敝姓林,名寻舟,寻找的寻,轻舟的舟,我会照顾桃桃一辈子。”
最朴素、也最诚挚。
林寻舟对着逝者起誓,天地共为鉴证。
晏柠橙怔然,泪在眼眶里打转,盈然没有落下,她伸手去拉林寻舟起身,指着陵园更往上的方向,轻声讲,“我在上面为自己买了一块墓地,从前我觉得自己只需要比我父母活得久就好了。”
“那现在呢?”林寻舟牵她的手,十指扣紧。
晏柠橙偏头悄悄眨眼,极力收回眼泪。
林寻舟拥她入怀,咬耳认真讲,“那我偏要跟你长命百岁。”
39、二十五只桃
在漫长的时间海洋里,晏柠橙的生死观有过几次巨大的变动。
几乎所有幼龄的儿童都听过安徒生的故事,《海的女儿》里小美人鱼宁愿化作泡沫,都不忍心杀死心爱的人,晏柠橙听完后转着眼珠问奶奶,“化成泡沫的话,是死掉了吗?”
“不一定。”夏日炎炎,奶奶摇着蒲扇给她扇风,驱蚊花露水的味道清凉,“应该算是回归了大海。”
大一点儿的时候赶上武侠古装剧风头极盛,王孙公子、江湖侠客,鲜衣怒马,下一集就可能领盒饭,晏柠橙看哭几回,也就习惯了,道一句“死得其所”,不觉得有什么。
戏中人悲欢离合、生生死死,到底是跟看客们无关的。
再然后是奶奶的意外离世,太突然了,对当天才满九岁的晏柠橙来说,无疑于摧毁她的世界,在缓慢地重塑。
原来现实里的告别没有漫长的伏笔、没有配以悲怆的伴奏曲,更没有拉着的手交代完今后要怎么活,再撒手人寰。
晏柠橙甚至不清楚,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会看到传说中的走马灯。
如果有的话,自己能占到多少片段。
所有事情的都太快了。
那是从她第一次睁眼打量世界时就存在的人,仓皇的消失在她未来的人生里。
出殡当天烧头炉,推出来时还有没有碎掉的白色骨骼,子女后辈们会往骨灰龛里来放,特别大的装不进去,要亲手拿锤子敲碎,再放进。
晏柠橙还年幼,这样的流程她原本不必参与,可她坚持。
没有她能戴的手套,晏柠橙就点着脚去够桌子的高度,强行去抓。
刚刚高温烧完的骨骼很烫,炙手而不觉疼,晏柠橙只觉得奶奶最后握了下她的手。
躺在床上沉默发呆时,常会看向墙角的位置,年岁久而没有修缮,墙角有几分泛黄,灯影打不过去,晏柠橙时常就那样盯上一整天,暖气片后有鲜艳的色彩,是她小时候抓到母亲口红,随意涂鸦留下的痕迹。
晏柠橙有想过消失,去到跟奶奶一样的世界,她为此求神拜佛,可惜神佛不灵。
逐渐被时间海潮推着长大,明白原来所有人都会离开,或早或晚而已,那时她想,这样送别的痛苦一定不要再延续下去了,她不要有下一代、少交朋友,尽可能的把自己离开的痛苦降到最低。
少年时代着墨一幅又一幅的油画,晏柠橙把每张画作当作人生里的最后一幅来对待,如果她画完这幅出门买早餐的路上车祸,那这就是绝笔画,要尽善尽美。
极端消极的想法贯穿晏柠橙少女时代的前半截,直到每次画画都会有濒死感,颜料突然变为过敏原,喉咙肿胀、呼吸困难,窒息的感觉要她明白,自己还是想舒舒服服的生活。
会提前为自己买墓地拍遗照的原因是因为后来在医院里结识了林故若。
那个暑假里晏柠橙得了阑尾炎,手术切除后住院观察,vip病房单人单间,整层都很安静。
消毒水味扰得她难受,常常坐在走廊的暖气片上望向窗外的马路,林故若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晏柠橙视野里的。
少女长相明艳出挑,身旁常跟着个英俊的少年。
晏柠橙社恐,从没有主动搭过话,还是舒悦窈来探病,才拉着介绍道一起去的。
“啊这是容磊,你俩小学也是同学吧?”舒悦窈介绍时稍有迟钝。
晏柠橙只在帝都读到了三年级,太多年过去,记不清、不敢认,提起才发觉时真认识的。
“这个是林故若,我闺蜜!”舒悦窈雀跃道,“你喊若若就好了,这个是我发小,晏柠橙,但她喜欢吃桃,若若叫她桃桃就好……”
少年人当朋友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爱屋及乌和看你顺眼就足够了。
晏柠橙深吸一大口气,呼出,才开嗓,缓慢地讲起,“你还记得中学时候,有一年我被人锁进仓库吗?”
林寻舟蹙眉点头。
当然记得。
且不论那件事闹得非常大。
单说锁进仓库,林寻舟那时为了等她放学,才在操场打篮球。
那天他有很迅速的发现,有跟晏柠橙讲她别怕,等等自己,他来解决。
林寻舟在找人拿备用钥匙的途中,晏柠橙有受伤、报警。
再后来是神也不能阻挡的起诉、上庭、对峙、判决。
林寻舟在完全没有和晏柠橙商议的情况下,说了自己见到的一部分,对剩下的有过安抚和承诺会帮忙只字未提,法官亦没有问。
另种意义上,他直接作了不算伪证的“伪证”,来成全晏柠橙想要得到的结果。
除开天地与晏柠橙外,无人知晓林寻舟那天曾徘徊在仓库门外。
“抱歉,让你受伤。”多年后再忆起,林寻舟仍然心有余悸,黑眸深邃晦涩。
晏柠橙笑容烂漫,软语否定,“没有。”
林寻舟疑惑,“嗯?”
“你当年在门外,让我等你。”晏柠橙俯身,轻刮蹭他高挺的鼻梁。
四目相对,视线勾缠。
“我信你的。”晏柠橙软乎乎地讲,“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可我很累,想结束这种见鬼的被霸凌,所以我没听你的话,是我故意撞伤自己的。”
指缘摸到膝盖骨内侧,很小很淡的一块儿白色增生,如果不是林寻舟提及,她自己都要记不清了。
晏柠橙露出释怀的神情,“当然了,我要是知道会留疤,当初就轻点儿撞了,勋章不用保留。这些年来一直没机会对你说,当年要谢谢你。”
“……”林寻舟平静的注视了她一小会儿,摇头沉闷答,“不客气,是我的问题……当年你被欺负的很惨?”
身居高位的人很难看到阴影处是怎么样的,林寻舟察觉时,晏柠橙已经不知道遭遇了多久的校园霸凌。
女孩子间的孤立、弯弯绕绕、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尽可能在明面上袒护,暗地里又会有人因此针对晏柠橙。
少年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家财万贯、天之骄子,那又如何呢?
我不如你,却也是家长心头肉,在没成年,犯错永远有人扛的时候,最喜欢贪图一时之快。
还是位置站的不够高,护不住想护的人。
林寻舟后来追名逐利,为得不过是有一天,把整个世界变成晏柠橙喜欢的样子。
晏柠橙双手去捏他的脸颊,盈然反驳,“也没有很惨,后来就不在乎了。”
“就算是吧。”她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