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咬枝绿
春衫的料子,腰腹都飘逸走风。
“容易感冒。穿这个,厚一点。”
钟弥翻来袋子看,是一件白色的毛衣裙,手感绵厚,长度大概过膝,款式颜色都和她今天的外套很搭。
“你睡着的时候,我叫人帮忙去买的。”
袋子底下还方方正正折了一条柔软的围巾,双C的标,黑白菱格。
州市只有香家的化妆品专柜,沈先生再本事滔天,也不可能叫人在一堆彩妆里淘来一条保暖围巾。
“这个是什么时候买的?”
“年前,陪我妈和我堂妹逛街。”
钟弥将围巾摊开,想起之前那次和他在商场偶遇:“你经常陪你妈和你堂妹逛街吗?”
他沉吟,露出头疼神情:“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次吧,逃不掉。”
她身无寸衣,只将围巾松松披着,遮掩胸前春光,圆润肩头半露不露的样子,慵懒又迷人,好笑问着:“这么可怕,真的逃不掉吗?”
“是逃了不划算。”
他如实说,“与其躲这一两次的闲,被她们一整年念叨冷情冷性毫不关心,不如做足无可指摘的样子,大家都好。”
钟弥心里有一瞬心惊,膝跳一样短促又深刻,就像第一次听见他说,只有小齿轮才会拼命地转,那时的惊讶。
如今更甚。
连他的妈妈和堂妹也只是他人生中偶尔运作的一格,什么人在他哪里,才不算是小齿轮呢?
“发什么呆?”
钟弥回神,两手拢紧,似要留住一些围巾蔽体幻觉一样的暖:“所以……这条围巾,也是你做给我看的样子吗?”
话刚出口,钟弥就有点后悔。
她觉得这话扫兴,会败了小别重逢的好气氛,不料下一秒,她被男人的手臂一环,沈弗峥将她搂到怀里,轻轻环抱着,声音贴在她耳边。
“我是想起你冬天总爱露脖子,替你冷。”
她感觉到周身实实在在暖起来了,因他的怀抱,还有他的回答。
钟弥在他怀里扬起头,俏皮嘚瑟地说:“我年轻喽。”
闻言,沈先生凝住眉,看着小姑娘洋洋得意的样子,精准又委婉地戳痛点:“现在年轻人体力不好,是通病吗?”
钟弥肉眼可见像个气球一样鼓起来,橡皮口却被捏住似的,闷得一口气都出不来。
沈先生进退有方,也不忍心,立时温柔抚抚她的背,哄着说:“好了好了,没关系的。”
钟弥洗澡的时候都在气,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心口堵了一口未出的气,越想越郁结,冲去一身泡沫,衣服都来不及穿好,胸前裹着宽大浴巾就着急跑出来,与他再议旧题。
她光着脚,水还没擦,地板被踩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冲站在窗边的沈弗峥忽的理论:“你知道年轻人为什么体力不好吗?因为我们只要懒惰地享受生活就可以了,不像你们,已经开始需要运动抗老!”
放完话,钟弥单方面结束战斗,重返浴室,擦身穿衣。
沈弗峥在窗边扭头听她说完话,没反应过来,又见她身影闪电般消失,耳边还举着正在通话的手机。
电话那头的人饶有兴致地探听:“这谁啊?敢冲沈先生这么吼?”
沈弗峥失笑说:“小女朋友。”
第39章 全世界 于世俗中,焚花烹锦
钟弥洗完澡出来, 换上保暖的衣裳,准备跟沈弗峥出门吃饭。
走到房间门口,沈弗峥替她查看遗漏:“包不用带?”
“不带了。”
钟弥趿拉着酒店的室内拖鞋, 低头专心系着大衣上的腰带,打好结, 她转过头,冲沈弗峥眉眼灿灿说, “带着麻烦, 反正我晚上,还要回来呢。”
听懂暗示的沈先生,稍一点头,不知道是满意,还是知晓了, 很贴心地问她:“不用回家?”
钟弥没应, 拐着弯说:“我高中读书的时候都没有为了和男生夜不归宿跟我妈撒过谎。”他送的围巾没御寒,先成了打人工具,轻飘飘挥落在他肩膀上, “便宜你了。”
沈弗峥微微闭眼, 修长脖颈稍稍往后让了让, 脸上却是带笑的,他抓住围巾一端, 拿过来折好, 低着头,给钟弥戴, 说着荣幸:“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有女孩子为了和我夜不归宿跟妈妈撒谎。”
钟弥低头看他打的围巾结, 意外的整齐好看, 抬眼笑得不怀好意:“有没有重返青春的感觉啊?沈老板?”
沈弗峥先是莞尔, 将她围巾里的长发拨出来,随后认真思考,配合道:“起码——年轻了十岁吧。”
州市钟弥比他熟悉,就着夜色,她领沈弗峥去了一家地道的本地菜馆。
菜馆对面是家大酒楼,他们上二楼,坐靠窗位置,一偏头,透过玻璃就能看到门口几个工人正加班加点拆着鲜花气球,电子屏上还滚动着过时的喜庆大字,热烈庆贺某某与某某喜结良缘。
喜宴结束,越华丽的仪式散场就越是显得萧条冷寂。
草草收来的大波祝福,就像地上摞起的一堆无用红纸,卷一卷,团一团,往人生的袋子里塞,看似满满,实则毫无分量。
钟弥临时有感,本来只是想打趣地问一问他,你这个年纪,家里会催你结婚吗?话到嘴边,一思量就变了味。
最后只张了张嘴,提起筷子,咬住一根油麦菜。
清淡小炒,根茎有点清苦。
沈弗峥挑眼过来,看她已经恹恹无食欲的样子:“饱了?不吃了?”
钟弥趴着,两手交叠,垫着自己下巴,顿顿地点一点头。
桌上的小砂锅盛着原封不动的干笋冬菇煲鸭汤,底座小小的火已经烧干,其他两道荤菜也没怎么动。
“汤一口也不喝?”
钟弥说:“是点给你的,这是州市本地的特色菜。”
沈弗峥问:“你就陪着我吃几根菜叶子?”
“我习惯晚上少吃,有时候不太饿就不吃,有时候吃点酸奶水果就凑合了。”
沈弗峥闻声皱起眉:“你这样,身体要弄坏,你一个人住在京市也这么凑合?饥一餐饱一顿?”
钟弥本来没心情笑的,可话好笑,实在忍不住,所以笑得特别浅,短短一下,像水纹磷光一样破碎。
“什么饥一餐饱一顿啊?把我说的这么可怜,我想起来就会吃的好吗?不会饿死自己。”
沈弗峥更不能认同了:“想不起来就不照顾自己了?已经胃不好了,还不多注意,等你回京市,我叫人安排一个营养师给你,好好吃饭。”
听到营养师,钟弥瞬间头大了一倍,她都忽略前面话的信息,沈弗峥怎么知道她胃不好的,她胃有毛病不是吃饭造成的,是喝酒胃出血留下的小毛病,她后来多注意已经差不多好了,甚至章女士都不知道她胃不好的事。
这会儿她没深想,只一心扑在营养师这个高级词上,想着自己年后去上班教小朋友跳舞一个月才能拿多少钱,估计连人家营养师薪水的零头都没有。
“可是——”
钟弥刚出声,就被沈弗峥打断。
“不是在和你商量。你不会照顾自己,就让会照顾的人来。”
钟弥“哦”了一声,心里却有很多话在嘀咕。
她也不算不会照顾自己吧,只是他们对“照顾好自己”的定义不太一样而已,这个世界上多得是糊弄一日三餐的人。
可能沈先生不在其列罢了。
钟弥直起腰说:“那我也能不跟你商量,就命令你好好照顾自己吗?”
“说说看。”
沈弗峥眼睛蹙起笑意,无声表示着,非常喜欢她这种永远不会甘心将自己放于被动位置的性格。
无关强势,只是这种小小的思索反击,具有生命力,是再金贵的笼子都无法困住的鲜活。
话是脱口而出的,他问了,钟弥也认真地答:“你可以不抽烟吗?我爸爸是肺病去世的,他从小待在戏班里,后台抽烟的人多,有时候唱夜戏,他就得靠抽烟吊着精神等上台,后来我妈妈让他戒,但也来不及了……”
难过是从已然克制的话里一点点洇出来的,沈弗峥看着她定定望向自己,说:“我希望你健康。”停了两秒又说,“可以陪我久一点,很久很久。”
两句话,健康和长久,好像是一个意思,又好像不是。
小包厢里一时寂静,木楼结构的菜馆隔音差,更能听见外头热火朝天的推杯换盏。
沈弗峥将视线转向窗外,那是一处喜宴酒楼,电子屏的红字还在动,钟弥吃饭的时候好几次看过去,眼神落得远远的,又像玻璃一样透着情绪。
他没说话,把手心伸过去。
无声地,等着钟弥伸手来搭。
刚一将手掌懵懂放上去,便被他握住,钟弥有点无措,低声问:“很难吗?”
是什么很难,戒烟求健康?还是陪她很久?
沈弗峥捏了捏她的手,看了眼半冷的餐面,干脆起身过来,相握的手一提,将没反应过来的钟弥抱住,他面朝着窗外黑暗夜色灯火,将光明的那面留给她,倏然,轻轻喊她:“弥弥。”
“嗯?”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陪你很久很久呢?”
他声音更低了,低得诚恳,低得温柔,似眼前纸面灯笼里的暖光。
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没那么大的本事,无法成为沈弗峥世界里的一盏灯,没办法替他照亮前路,但是他想握她的手,那么她愿意陪他走这一程。
从年前到此刻,不说脱胎换骨,起码她想清楚了很多事,也做好了一些选择。
爱或许不该是卑微地自甘渺小,但也不该轻易地放弃毫末。
吃完晚饭,从店里出来,想着从这里到陵阳山车程不远,钟弥提议去逛庙街。
元宵是大节庆,会组织不少活动,比往常都热闹。
因为之前当导游带他去过,钟弥此时说:“旅游和约会感觉不一样。”
故地重游,今非昔比。
路过石拱桥,钟弥看见有人打着金鱼灯从自己旁边笑闹错身,往下走了两步,远远看见玲珑十二扇的招牌,店门口依然游人如织,忽的,她就想到半年前的场景。
他附在墨影灯辉旁,拿着自己赠字的扇子,转头看过来。
那时的钟弥还不知。
往后多少罗愁绮恨,从这展扇一刹间,便有了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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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真是情绪器官,心情差时几根菜叶就能填饱,心情一好,从街头到街尾感兴趣的小吃都要买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