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已经定下来了?”
禹明语气很平淡:“嗯。”
“青年后备人才的事怎么办。”
“试点跟普通的下乡挂钩不同,至少要三个月。”
舒秦心中焦虑顿起,那晚比赛的激烈场面仿佛还在眼前,实力为王的一场竞赛,禹明的冠军并非凭空得来。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就没有别的办法么,科里够资历的教授很多。”
禹明笑笑,没接话。
舒秦喉咙一卡,这建议的确太不现实,基层试点跟常规下乡或援藏援疆不同,不但对职称晋升毫无帮助,而且一连几月只有最基本的工资补贴,如果不是自己的课题,谁会主动跑到基层去试点。
“所以只能你去?”
禹明目光掠过她的头顶,像能穿透黑茫茫的天际,看到很远的地方,然后他收回视线,淡淡说:“课题的样本量是在一院采集的,但基层的情况跟济仁不同,很多在济仁能实施的治疗方案,到了基层行不通,如果不去基层试点,新治疗措施只能在教学级别的医院施行。”
舒秦点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可是——
“舒秦,这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舒秦怔了一怔。他的眼神和语气有种奇异的安定感,还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如同堵住了一团棉花。
禹明与她一起沉默,她心系与他相关的每一件事,担心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从来没有哪一回,他急于抚平一个人的忧虑,也从来没有哪一回,他试图向一个人解释自己的计划。
他摸了摸她蹙着的眉心,耐心地说:“舒秦,我希望能在今年之内完成这个课题,别说只是去下乡定点,就算别的困难我也会照做不误,所以明白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舒秦消化着这段话,从认识的第一天起,这个男人,就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依然是那个禹明,但他也在争取她的支持和理解。
她想起顾伯伯那番话,胸膛里那股愤懑情绪缓解不少,如果癌痛课题是禹明的执念,一次重挫会不会也意味着解开心结的一个契机。
况且禹明要走的路,还很长很远。
她开始试着接受这个决定,思路一清晰,心境慢慢变得豁然,科里正是人事变动的关键阶段,离开未尝不是一种默契。
而且禹明一向说到做到,如果争取到了罗主任和科教科的同意,不会拖延很久。
禹明知道舒秦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件事,沉默地望着她,目光温柔得近乎摸索,再开口时他另起题目:“晚上还能出来吗。”
“?”
“月初了,如果我要在三个月内回来,这两天就得走,否则试点时间只能从下个月开始算起,白白浪费一个月时间。”
舒秦急了:“所以这两天就要走?”
“帮我收拾行李啊。”
舒秦只犹豫了一秒就往楼内跑:“你等我。”
她跑回宿舍拿东西,盛一南看她行色匆匆,吃惊地坐了起来:“又要出去?”
“有急事。”
两人一到家,罗主任给禹明打电话,舒秦心事重重去洗手,突然听到门铃响,舒秦过去开门,顾飞宇和朱雯来了,还在玄关两人就在说话:“顾飞宇,我不喜欢这学生,你不是看人家漂亮,就故意跟人家多说几句话吧,。”
“我跟她说什么话了?明明是汪教授问我禹明怎么突然要下乡。”
舒秦想了想:“顾师兄,朱师姐。”
顾飞宇看到舒秦,显然是为了禹明的事而来,嗓子有点哑:“舒小妹,怎么就你一个人,禹明在哪。”
第72章
舒秦忙请他们进来:“他在里面打电话。”
顾飞宇望望舒秦身后, 有点不好意思:“你们没休息吧,白天在医院说话不方便,这么晚了没打招呼就过来, 舒小妹妹千万别见怪。”
舒秦面色绯红,答得却很自然:“我也才刚到, 禹明正想跟你们打电话。”
朱雯拧着眉头:“禹明真放弃出国名额了?”
舒秦到厨房去倒水, 因为说来话长,沉吟着未作答, 禹明打完电话从里头出来,看到顾飞宇和朱雯,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顾飞宇直接开骂:“你小子是不是疯了。”
朱雯瞪着禹明:“禹明,青年后备人才两年才选出来三个,多少人眼红这个名额, 要是你不去, 知道会轮到谁吗,林景洋!”
禹明坐到沙发上:“组团来骂我来了?”
顾飞宇说:“不骂你骂谁,林景洋和你们科的老章这会估计在开庆功宴呢。你济仁出来的, 不知道青年后备人才这指标有多给力?以后竞聘主任,刨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这可是最客观直接的指标。错过了这一届, 你能保证自己两年后一定再次进前三甲?”
朱雯:“而且下午我给科教科打了电话, 老吴说试点可以推迟到后年, 我虽然不懂你们麻醉科的业务, 但也知道如果今年William来中国, 你们科业务重点完全可以先放到济仁四个附属医院。”
顾飞宇说:“是啊,国字号中了,中美合作也谈妥了,现在无非是卡在中美合作能否跟基层挂钩上面,但就算这次挂不了钩,往后也会有机会,你就这么心急,连两年都等不了?”
“等不了。”
顾飞宇和朱雯哑然。
舒秦从厨房出来,发现客厅氛围不太对劲,禹明态度淡然,顾飞宇和朱雯却瞪着禹明,两人都很激动,然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端着水走过去,将水杯放到顾飞宇和朱雯面前,然后挨着禹明坐下。
顾飞宇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有点古怪,再开口时气焰有所收敛:“行啊,我现在就想知道,就算你想去试点,你能去得上吗,你是正高还是副高啊?”
禹明将手机搁到茶几上:“我是项目负责人。”
顾飞宇满肚子话又憋回去了。
朱雯:“你们科人事马上要有大变动,罗主任这么信重你,舍得放你走?”
禹明说:“舒秦给你们倒了水,先喝一口再战行吗。”
顾飞宇不好拂舒秦的面子,端起了杯子 :“谢谢舒小妹。”
朱雯本就有点渴了,一口子喝了几大口,这才说:“麻醉科是不是这周末要搞心脏麻醉学习班?这几天我在手术室,经常听到你们科学生说什么‘任务任务’的,你们科这么忙,工作怎么交接。”
“心脏麻醉学习班全交给曹教授和吴教授了,等剩下的手续办完,这两天就能走了。”
朱雯和顾飞宇互望一眼,安排得如此周到,看来打定主意要走了。
舒秦从头到尾没插言,这时候心里想,曹教授业务能力和职称够了,资历却依然差章副主任一大截。
心脏麻醉学习班是个极佳的学术平台,前期罗主任已经安排了曹教授和吴教授在学习班上讲课,如果再借此机会替曹教授争取到组委的名额,到正式竞聘时,曹教授就有了一份与章副主任抗衡的学术资本。
顾飞宇没再执意要打消禹明的念头:“所以去哪试点?”
舒秦替禹明说:“清平县人民医院。”她还没来得及百度地图,只知道那地方离本市约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
顾飞宇:“那不是我们医院点对点的扶贫单位吗。”
朱雯说:“可不是,去年有台胎盘植入的产妇,他们医院领导担心产妇大出血,连夜弄车把产妇送到我们医院来了,上半年搞质量管理,我跟我们主任去过这家医院,你们猜怎么着,他们门诊连‘胎心监护仪’的数量都没达标。胎心监护仪是什么,我们产科医生手里的枪!当场我们主任就气得给他门诊质量打了零分。”
她喝了口水接着说:“禹明,我知道你早就做了基层癌痛就诊现状评估,但我必须提醒你,清平县的条件比你想得还要糟。”
禹明看她:“就因为条件差才去试点,如果连清平县都能试点成功,后面想做全省乃至全国范围的基层癌痛病房示范模型,会容易得多。”
顾飞宇还是有些郁闷:“你小子就是野心大,还记得我爸常说那句话吗,在我们临床,第一步做成了并不代表什么,因为离一百步之间起码还有一个光年的距离。而且你走这三个月,舒小妹怎么办。”
舒秦看禹明一眼,知道他嘴上不说,骨子里极在乎这几个朋友,为了替禹明争取他们的支持,笑:“顾师兄,禹明下乡才三个月,我该干嘛干嘛呗。”
朱雯:“顾飞宇,你可少操点这个心吧,禹明早想到你前头去了。”
舒秦循着朱雯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新手机上,微微一愣。
顾飞宇也看见了:“给舒小妹买手机有什么用,你不如问问舒小妹,她是愿意你这个人留下陪着她,还是手机陪着她。”
禹明:“你今天晚上来干吗来了,捣乱来了?”
舒秦看气氛轻松了许多,笑眯眯地说:“我去厨房切点水果。”
禹明怕她切到手,起身:“我来吧。”
顾飞宇怪叫:“我不吃,我怕水果咬到手。”
禹明:“不吃滚啊。”
舒秦留在原位,问朱雯:“朱师姐,那边宿舍条件怎么样。”
朱雯摆摆手:“我们一共只待两天,自费住的县城宾馆,没去他们医院宿舍,不过光看他们门诊大楼的设施那么差也知道,他们宿舍条件绝不可能好。”
顾飞宇说:“舒小妹,你别担心这个,初中的时候禹明在我们学校打架全校第一,凭这小子的体质,就算把他扔到条件再差的地方,也冻不死热不坏。”
“禹明以前很喜欢打架?”
“反正高中以前都是这样,以前学校贴吧全是他的照片,那帮小女生可迷他了。”
舒秦很自然地往下追问:“卢教授是禹明初中毕业那年去世的,禹明是因为这件事变了么。”
顾飞宇和朱雯一愕,彼此相顾无言,好在这时候禹明从厨房出来,一边走一边接电话,把果盘放到茶几上,说:“我得去趟罗主任家。”
朱雯和顾飞宇忙说:“我们也回去了。”
舒秦送他们到门口,禹明对她说:“等我回来一起收拾东西。”
舒秦点点头,他们走了之后,她到主卧大衣柜找出行李箱,清平县离本市不算太远,气候与此地相差无几,眼看仲秋了,从鞋到袜都要细心做准备。
舒秦将禹明的衣服放了一部分到行李里,整理的过程中,她有意留心各个角落,然而一圈找下来,既没发现禹明小时候的照片,也没看见卢教授的照片。
收拾了一半,十一点多了,禹明还没回来。
舒秦到卫生间洗了澡,出来到床上抱着笔记,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没多久困了起来,舒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睡眠质量极佳,只要困意来了,几乎倒头就睡。
这次因为惦记着禹明,她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有人在身边躺了下来,这人身上有着她熟悉的气息,一来便从后面抱着她,舒秦感受着脖颈间灼热的呼吸,勉强睁了睁眼,他像是怕吵醒她,接下来没再扰她,整晚将她搂在怀里。
***
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舒秦跟禹明到了科里,一来就看见办公室几个学生都在议论这件事。看禹明来了,立即噤声。
开完早会,吴教授点名让学生们去研究生办送学习班的资料,舒秦也在其中。
送完东西回来,电梯里两三个本院职工在说话。
看来的不过是几个学生,他们也没在意,抱着胳膊继续议论:“都说禹明是下一任麻醉科的接班人,假如他这次不去美国,后面的事怎么说。”
“他们科还有个林景洋吗,临床科室竞争有多激烈你不是不知道,要是一个去美国,一个去基层,差距会不会就这么拉大了。”
“悬,看这次中层干部竞聘什么结果吧。”
舒秦听得眉头蹙起,等那两个人出了电梯,吴墨低声说:“太复杂了,早就听说历年济仁的青年后备人才都会出点状况,禹总这么牛逼,居然也没破了这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