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小枣
“不要!”周亦婵揪住衣角,有?些难为情,“我和爸爸吵架了?,你可不可以别告诉他,我会挨骂的。”
大人总是不愿放过做错事的小孩,其实她都没抱什么期待。
岂料,陈西川温柔一笑,“当然可以。”
“真?的?”周亦婵半信半疑。
少年?便抬手:“那拉钩。”
周亦婵呆呆地抬手,和他拉钩盖章。
旋即,陈西川蹲在月光的清辉之中?对?她眨了?下眼睛,他说:“现在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了?,你愿意回家睡觉了?吗?”
周亦婵望着月色下的少年?,怔怔地点?头。
陈西川便揉揉她的头发?:“男生不能随便进女孩子的家,你可以一个人上?楼吧?”他绅士又贴心地说,“哥哥可以把?电话号码写给你,如果你觉得害怕,就给我打电话。”
其实周亦婵早就不害怕了?,但还是撒谎要了?陈西川的号码。
后来,爸爸居然真?的没有?提及过此事。而自那以后,女孩便再忘不掉,皎皎月光中?那个笑着与她拉钩的温柔少年?。
那样温煦完美的一个人,却被她的自私毁灭。
想到这些,又看见影像中?鲜活而有?生命力的陈西川,周亦婵的眼泪愈发?汹涌。
时至今日,她再看见少年?的模样,才发?觉——自己在无尽的悔恨之中?,还很想他。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周亦婵宁愿当初身故的是自己。
可是,没有?如果。
世?间再无陈西川,而她也将带着终身的悔恨,连祭拜都只敢躲在人群边缘。
整个夜晚,自咎与思念像深水将周亦婵浸没裹挟,她一直在无声痛哭,像要把?压抑几年?的情绪尽数释放。
想念少年?的不止她一人,影像一直从黄昏放至午夜,从陈西川大学毕业,到他天真?无邪的孩童时代。
但周亦婵并没看到最?末。
也许是她没勇气,也许是记挂着宋知,又或是担心散场时不知如何?面对?少年?的亲朋。她悄悄来,亦悄悄走,在夜更深时便又不着痕迹地离去。
宋知接到周亦婵的电话时,女孩哽咽得话都说不清,她与之沟通良久,才找到对?方提前安排好的车。
是在陈家一街之隔的露天停车场中?央,她拉开车门进去,看见女孩头抵着前座椅枕,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宋知顿感心痛。
她不语,也不问,只伸手将周亦婵拥住。就如她答应与之交换的那夜,她将肩膀借给女孩宣泄。
渐渐,女孩的哭声弱下来。
宋知这时才宽慰地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抬手替她擦泪,柔声细语地问:“还是很难受吗,今晚要不要我来酒店陪你。”
周亦婵抬眸。
窗外月光朦胧,或许是宋知替她擦泪的动作,触及了?内心最?柔软记忆。
她忽然憋不住了?,泪水潸然中?,她说:“过不去,这辈子都无法迈过去了?。因为——”她看向女孩的眼睛坦白,“是我害死?了?陈西川。”
第40章
“是我害死了陈西川。”
宋知没料到周亦婵竟会突然抖落秘密, 她蓦地愣怔,讶异之下?拥住对方的手不?由?微松。
而?这细微的变动, 落在周亦婵眼中, 便是震骇,是害怕与躲闪。
她含着哭腔自嘲一笑?,复又泪如雨下?,声音充满压抑的痛苦:“很意外对吧?是不?是没想到, 我其实是个罪恶的杀人犯。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被霸凌被勒索, 都?是因为我真的心里有鬼……”
女孩哽咽不?已, 主动退出?她的怀抱, 却执拗地盯向她的眼睛。
宋知看见了近乎决绝的自毁。
好像是终于决心将高悬的折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朝自己斩下?,要以?“死”来寻求解脱。一种无限痛疚亏心, 认为自己不?配再拥有任何的自暴自弃。
根本不?是要敞开心扉释怀的姿态, 倒像是要告知她真相,而?后与之永别。
宋知看得难过又酸心, 她没有远离周亦婵, 反而?紧握其手。
“我早就知道了。”她坦诚而?真挚地告诉女孩,“在伦敦的时候,我就从江舒月那里知道了你和?陈西川的死或许有关。”
周亦婵微微瞪眼, 被握住的手本能地往后缩,情绪似更恐惧。
“但?是!”宋知立即又道,“我不?相信,我不?信你会去害陈西川。”
她直视她双眼:“我不?想听其他任何人的说辞,只信你说的。亦婵, 如果你愿意,我就做你的树洞。”
“记得写检讨那晚我说的话吗, 那是真心话。无论真相是什?么,‘我永远不?会讨厌你’,‘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宋知的无条件信任与承诺,终于卸下?周亦婵最后的一点心防。
百感交集之中,女孩又哭又笑?,抹了半天眼泪。她几?次试图张口?,话都?被泪水冲散。
宋知并不?催促,只管拿纸巾帮她擦泪。
不?知过去多久,收拾好情绪的周亦婵忽而?开口?:
“喜欢上陈西川时,我才十岁……”
寂寂车室内,宋知听见了一个少女最青涩的心事。
她听说,那个懵懂敏感的小周亦婵,是如何仰望不?可及的温柔哥哥。
周亦婵无法描述,被陈西川保护那夜后,在随爸爸赴宴与他再见时的心情。她说,那是比人生中第一次收到洋娃娃,更开心的快乐。
灯明地亮的宴会厅内,她鼓起勇气?前去搭话。
“哥哥,你还记得我吗?”她小心翼翼又暗含期待。
不?想,陈西川没答,而?是蹲下?身,笑?着对她比了个拉钩的手势。
他还记得!
周亦婵便以?感谢之名?说:“哥哥,我想送你一份礼物谢谢你。”怕泄露心迹,她还补充,“爸爸说别人帮助了我,我必须要感谢。”
其实女孩只是单纯的,想借此与他再见。
却不?料,少年摸摸她的头,笑?着夸奖:“真是个讲礼貌的好姑娘。既然如此——”
他说:“那就送我一副画吧。”
周亦婵不?可思议地瞪圆眼。
少年应证她所想:“我听你爸爸说,你画画很厉害。”
按捺住内心的雀跃与窃喜,她怦怦然地问:“那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画作上我要写明赠给谁的。”
“陈西川,耳东陈,诗人西川的西川。”
这一天,是周亦婵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她知道了他的姓名?,更无意知晓,原来爸爸很肯定自己的画作。
自那以?后,周亦婵便常常拿着画笔往陈家?跑,成为了“西川哥哥身后的小尾巴”。
但?其实这时,懵懂的小小少女,还不?知道这就是喜欢。
直到一年后,陈西川赴英留学,她开始思念他想见他;直到两年后,陈西川介绍谢俞梦认识她。
周亦婵才陡然弄懂自己的心意。
可是,她喜欢的人已经有了女朋友,他只将她当做妹妹。
陈西川和?谢俞梦的感情非常好。
周亦婵偷偷地,看他们一起游历欧洲,看他们出?双入对的参加校内活动,看他们在跨年的烟火中忘情拥吻。
她像一个阴暗的小丑般,每天窥视着另一个女孩的生活。
谢俞梦明艳而?热烈,是周亦婵永生都?无法企及的存在。他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甜蜜璧人,她甚至,连渴望他们也许会分手都?没有底气?。
事实也的确如此,陈西川非但?没想过分手,甚至向她透露,他预备向谢俞梦求婚。
那一天,周亦婵又寻了借口?去陈家?。黄昏时刻,她在别墅的花园写生,陈西川过来叫她进屋吃晚餐。
或许是少年太?过紧张,他说完正事忽然在她身旁坐下?又道:
“哥哥咨询你一件事,但?你要保密好吗?”
瞬间,周亦婵的心脏被甘甜气?泡托举,她难抑开心地点头:“好啊,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么?”
“嗯。”陈西川浮出?温柔笑?意,“我打算向俞梦姐姐求婚了。”
少女被托举的心瞬间失重般狠狠坠落,上一秒有多快乐,这秒就多痛,五脏六腑都?在发酸。
周亦婵掐住自己,努力克服失魂的绝望。她努力挤出?一个笑?:“真的吗,那很好诶,为什?么要保密?”
陈西川笑?意愈深,含着满足的幸福感说:“保密才够惊喜。”
旋即,他很认真地向她咨询:“我们的大画家?有没有什?么浪漫建议?比如,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其实周亦婵是有的。
因她一直在窥视谢俞梦的一切,她其实知道:她并不?在意时间与地点,也不?喜欢搞形式,更期待日常细节中不?经意的浪漫。
她明明可以?,给出?最具建设性的最行之有效的求婚计划。
然而?——
她是如此喜欢这个少年,一想到他结婚后也许会跟谢俞梦搬去伦敦,也许就要彻底失去。
一念之差,她选择了说谎。
“这个我真的知道哦。”
周亦婵朝陈西川眨眨眼睛,“俞梦姐姐说想要在朋友的见证下?被求婚。蜀西自驾的毕业旅行途中,雪山星空,绿野夕阳,哥哥觉得怎么样??”
今年暑假,爸爸说要带她去蜀西自驾。
周亦婵便自私地为陈西川推荐此处,她卑鄙地,哪怕明知他要结婚了,也想再创造一点与他共行的最后记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想私心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