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经注我
孟韶的脸颊贴上他的衬衫,他的体温透过来,像专门为她留住了一季夏天。
她回抱住程泊辞,程泊辞察觉到了,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一些。
一个干干净净,属于初恋的拥抱。
不知道这颗星球上还有谁像他们二十六岁才谈初恋,但孟韶感受着程泊辞和自己同频的呼吸,觉得今天答应他取消航班留在礼城,是她做过最最正确的决定。
高考前第一次同程泊辞站在塔顶的时候,孟韶曾希冀十七岁不要终结,但现在她觉得,二十六岁也很好。
当年谁都没有看过的那场夕阳,终于被圆满地补上。
程泊辞低下头,呼吸拂过了孟韶的耳廓。
他的掌心捧住她的后颈,在孟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前,程泊辞已经温柔而不容置疑地含住了她的嘴唇,开始跟她接吻。
感官被侵占,世界像从此不存在,孟韶在他冷澈的气息里溺水。
程泊辞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渴求什么东西很久,终于得到满足:
“韶韶。”
第56章 巴比伦
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孟韶坐程泊辞的车回首都时, 天色已经完完全全地暗了下来,他们在高速路上驱车穿越漫长漆黑的夜色,像在进行一场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冒险。
她将单肩包搁在腿上, 程泊辞开车的间隙里侧眸看她, 顺口问:“不沉么, 可以放后面。”
从白塔下来的时候他帮她拎过包,分量不轻, 不知道是不是从家里带走了很多东西。
孟韶“唔”了声, 要放过去的时候忽然问程泊辞:“你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吗?”
接着她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本《The Great Gatsby》, 翻动书页的细碎声响在深夜中格外清晰, 到某一页的时候她停下来, 取出了跟他的拍立得照片。
程泊辞也瞥见了,孟韶让他好好开车, 自己一个人讲着话:“誓师大会那天乔歌给我们四个人拍照,她误触快门,没把所有人都放进取景框你还记得吗, 这就是那张废片。”
照片洁白的边框里,是颜色偏暗的长空与绿树,还有穿着正装校服年少的他们。
那天她为了看起来漂亮一些, 还特地改短了裙子。
孟韶的余光里是程泊辞目视前方的侧影,不被他注视着的时候,她没有那么紧张,也可以把原本不好意思说的事情都告诉他:“我包里面还有当时你给我的纸巾和创可贴, 高一模联活动我拿到的奖状, 都是跟你有关的东西。”
“还以为你都扔掉了。”程泊辞说。
孟韶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本来今天确实要扔的。”
程泊辞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用掌心摩挲了一下方向盘:“韶韶, 我突然觉得当时那场雨, 淋得特别值得。”
不然她也不会给他这个来得及挽回一切的机会。
夜里气温低,他给孟韶打了比车内室温高两度的暖风,跟她说可以先睡一会儿,起来就到家了。
孟韶倚在车座靠背上,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蓝底白色箭头的路牌在远光灯的照耀下折射着荧荧的反光。
她跟程泊辞像开着潜水艇在深海探索,空气如水宕开,又在他们离开后自行吻合,人世清寂,还好有人作陪。
礼城越来越远地被她抛在身后,往事却未曾消散,反而更紧地追上了她,被她刻意忘掉的好多回忆,都完整地复归到了她的身体里。
孟韶听着车轮擦过地面的声音,缓慢地开口:“程泊辞,你想得起来吗,高考倒计时的时候你经过我们班,帮我贴过志愿目标,其实那个时候我不想写N大的,我更想去P大。”
“后来我去首都找余天,只是为了看看你学习的地方,等了很久,可惜没看到你。”
“还有上次从工地出来之后,你问我是不是故意帮你送卷子,你打球的时候给你饮料,其实不止这些,我努力学英语是想跟你一起参加模联活动,后来送你那本诗集,是因为知道程总不想让你保送,我偷偷去办公室外面,你们已经走了,我看到了被撕碎的书。”
孟韶没想过有一天,这些散落在岁月里的隐秘心思还能见光,被她当面讲给他听。
程泊辞耐心地听着,意识到孟韶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于是没有偏过头去看她,也没有打断。
如果现在没在开车,他一定会握住她的手。
终于孟韶说完了,说完了那段在青春期里无望到让她喘不过气,却又时时让她喜悦的暗恋。
这时她听见程泊辞说:“韶韶,谢谢你。”
孟韶垂着眼问:“谢什么。”
“谢谢你,这么真诚地喜欢我。”程泊辞道。
以后他就不会再让她这么辛苦了。
程泊辞信守承诺地在晚上十二点前,把孟韶送到了楼下。
孟韶下车的时候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邀请他留下过夜,略微有些踌躇,程泊辞看出来这一点,他的喉结滚动一下,花费了一些意志力,去制止自己利用孟韶这一瞬间的纠结。
“上楼吧,回去早点休息。”程泊辞说。
孟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跟程泊辞在一起的事情,白塔、日落和深夜的高速路都太像过于梦幻的电影桥段,水晶一样镶嵌在平淡的生活中,耀眼到让她暂时不想分享,想要等到自己完全适应和习以为常之后,再透露给别人。
从礼城回来之后的那个周一孟韶很忙,上午开电视台的例会,下午跑了一个外采,回来又帮小何修订新写的稿子。
小何在行文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纰漏,孟韶给他指出来,小何连连道歉。
孟韶直接在打开的文档里做了修改,边按键盘边说:“没关系,以后不要再犯就好了。”
小何眨了眨眼:“孟老师,你今天心情是不是很好。”
“什么?”孟韶打字的动作有一个短暂的停滞。
不等小何回答,她已经从放在桌面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平日里她上班时通常不带什么情绪,然而今天眼里却一直汪着一层莹莹的笑意,像晴朗天气里水面上的反光。
难怪小何会问。
孟韶收回视线,小何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了,但下一秒,就听见孟韶说:“嗯。”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室外的光线一下子暗了,漫天都是乌云,孟韶觉得像要下雨,查了一下手机上的天气软件,果然看到了降水提醒。
她昨晚过得如同梦游,到今早出门的时候也还没有落入现实,忘记看天气预报,所以也不记得带伞。
进电梯的时候正好碰到施时悦,施时悦看孟韶手中空空,便道:“没拿伞吗,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孟韶知道施时悦家跟自己在相反的方向,想了想说:“施姐你把我送到地铁站就好了,谢谢施姐。”
两个人在电梯上聊了会儿天,施时悦提到台长接到了上级分管领导的口头通知,说今年过年期间可能有一个需要前往海外的重要选题,目前正在提前物色人选。
“上次你那个工地瞒报死伤的报道收视率很高,你带小何出的稿子各个平台都在转载,数据很漂亮,台长让我先问问你愿不愿意去,机会难得,几家官媒都在争取,目前定的是我们首发,他们转载。”施时悦说。
孟韶点点头,说自己可以去。
施时悦提醒她:“除夕之前就得走,过年可就不能回家了。”
“我没关系的。”孟韶说。
施时悦说了声“行”:“那我回头汇报给台长,等到时候出正式通知了再找你。”
下到一楼,电梯门打开,施时悦同孟韶走出去,站在门口撑伞。
落雨产生了微凉的气流,水声淅沥,伞的内面挡住了孟韶的视线。
施时悦举起伞柄的时候看着前面,忽地笑了下:“不用我送你了,有人来接。”
孟韶闻言抬眸看过去。
一台黑色的车从雨幕中驶过来,车灯打出的光柱里,是细线似的飘雨。
程泊辞的面孔透过前挡风玻璃映出来。
再往下,是白衬衫与西装领,他搭在方向盘上方,骨骼起伏的手背。
绵密的雨滴像能越过身体,直接让她的血液也为他飘荡涟漪。
程泊辞的车在孟韶前面停下,他推开车门的同时撑开了一把黑伞,从容不迫地关上车门,清逸的身影踏雨而来,走到了她旁边。
“你怎么来了。”孟韶轻轻地问。
程泊辞说:“接你下班。”
施时悦跟程泊辞打了个招呼,又对孟韶说:“那我就先走了。”
孟韶说好。
正要跟程泊辞上车,她听到身后传来了小何的声音:“孟老师,走了啊。”
孟韶侧过脸跟小何说拜拜,顺带看到了小何后面的周允。
周允朝她点了点头。
孟韶笑笑算作回应,还没来得及回头,手就被程泊辞牵住了。
他握得紧,孟韶不习惯在同事面前跟人表现得这样亲密,下意识地想挣脱。
程泊辞不让,修长手指强势地穿过她的指缝,跟她把手扣在了一起,掌心的每一寸都紧密地相贴,在低摄氏度的雨天里,体温隔着皮肤相互触碰和翻涌。
孟韶的耳朵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
看到小何流露出又想八卦又要忍住的表情,她觉得不好意思极了,小声对程泊辞说:“我们快走吧。”
又道:“你这样打伞不会不方便吗。”
程泊辞看了她一眼,说不会。
他站在孟韶的右侧,用没有牵她的那只手打伞,伞底朝她倾斜,完全将她笼罩进去。
只有不多的几步路要走,看着孟韶坐上副驾驶之后,程泊辞才从另一边上车。
他关车门的时候,孟韶借着车内亮起的顶灯,发现他半边肩膀都湿了,黑色的西装上面有一块颜色更深的雨水痕迹。
而程泊辞浑然不觉,还问她有没有被淋湿,需不需要纸来擦。
孟韶摇摇头,掌纹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热度。
程泊辞发动车子的时候提醒孟韶:“安全带。”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问了声:“怎么。”
孟韶虽然觉得自己的猜测很不符合程泊辞的性格,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在周允面前牵她的手。
程泊辞没有回答,反过来问她:“你觉得呢,韶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