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喉头干燥,他紧张地回答:“我也是。”而且很早就开始。
她仰头看他:“但我们还小,等毕业了再说,好吗?”
高中毕业还是大学毕业?他想问,但还是点点头:“我听你的。”
说完这句,右手被她牵住,慢慢放到她腰后最细的那段。
接着她笑起来,眼帘微微颤悸,有一种难以复刻的美,以及易碎的脆弱。
面对初恋,满心都是呵护,甚至根植到骨子里,以至于后来所见,他难以接受。
暑假过后,杨琳父母离婚的消息传来。
因为两家有些交情,所以,事情经过徐知凛也听了个大概。
出轨移情,屡见不鲜的原因,只是听说离婚的原因,是被女儿杨琳撞个正着。
为此,杨琳休学小半年。
后来圣诞,他们一群人去城东的房子里庆祝。
同学朋友,现场一度吵得话都听不清。
徐知凛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因为沈含晶在,也就跟了过来。
当然他更不喜欢的,是她跟在江宝琪旁边,不声不响,当个透明人。
但她好像从来不在意,甚至习惯被当作别人的影子,更习惯被所有人忽略,领边缘人物的角色。
一场仪式后,徐知凛正闲站着,他那不着调的表哥忽然浑身紧绷,且略带防备地往圣诞树上靠,神经兮兮的。
往前看,见是沈含晶来了。
“我来收宝琪的礼物。”她穿杏色毛线裙,站在大面积的圣诞红中,像玫瑰地里的一捧雪。
接递礼物间,她的指腹在徐知凛手心逗留,悄悄挠了两下。
也因为这个,招来江廷奇怪的打量:“你发烧了?耳朵怎么这么红?”
“温度太高。”徐知凛走去拿了支冰水,试图压一压那股燥劲,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江廷移过来,忽然促狭地问了句:“你不会是……对杨琳有意思吧?”
徐知凛愣了下,这才发现沈含晶旁边站着个杨琳,而且杨琳抓着她的手臂,看似亲昵,实际力度不大友善。
过不多久,两人消失在客厅。
他担心,跟着找了过去,果然在泳池的角落看到她被杨琳堵住,一幅找麻烦的架势。
见杨琳气势汹汹,徐知凛正要过去,却听沈含晶轻飘飘一句话,问得杨琳两眼圆瞪。
户外够静,隔得也不算远,那句话清清楚楚送进耳朵里,沈含晶先是问杨琳,亲眼看见自己父亲搂其它女人,是不是很难受。
接着她再问,被自己父亲打一巴掌,感觉如何。
月光下,杨琳脸上浮现羞辱的神色,骂了句什么就要挥手,却反被推得一个踉跄。
四下寂寂,只听到沈含晶轻蔑的嘲弄:“是我故意的又怎么样?杨琳,也怪你蠢,你活该。”
对峙结束得很快,她走出角落,树影底下忽然站住脚,接着视线一偏,望向徐知凛。
猝不及防间,徐知凛对上那双漆黑的眼,还有那幅没有波动的神情,半点没有被撞破的惊讶,更和刚才调皮挠他的模样判若两人。
四目交错,过后,她抬脚就走。
那天晚上,徐知凛失眠了。
翻来覆去,满脑子是她跟杨琳的对峙场面。
还有那份陌生的强势,和印象里的她,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隔天去接下班,面包店外,两人有了一场对话。
“你都听见了?”
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徐知凛有些失措。
他确实想问,比如当中是不是存在误会,或者她有什么难言之隐,逼不得以要这么做。
可沈含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了无数个意想不到。
比如她承认,杨琳父母离婚的事,跟她有关。
“我知道杨琳爸爸经常在那里跟情人幽会,我甚至蹲过点,知道他们一般约在什么时间。”沈含晶说:“所以我骗杨琳去那里,带她坐在最隐蔽的位置,让她看到她爸和其它女人搂搂抱抱,又激得她去捉奸,再然后,给她妈妈打了电话。”
平静陈述下,隔了好久,徐知凛才挤出句问:“为什么?”
“非要找原因,大概是我讨厌她,妒忌她?”沈含晶叹气:“我还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爸爸下手太轻,只肯打她一巴掌,脸都没肿。”说到这里,沈含晶笑了下。
那刻在她眼里,徐知凛看到近乎扭曲的快意。
十几岁的年纪,不是不知道人性有阴暗面,但当喜欢的女孩子揭下文静的面具,把真真正正的自己拎出来展示时,头一回,他感受到说不出滋味的冲击。
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徐知凛钝钝站着:“你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坏?”沈含晶想也不想就回答:“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啊,徐知凛,你不会一直都没感觉吧?”
被连名带姓地喊,徐知凛脸色有些难看:“不对,你不是这样的……”
沈含晶再没说话,转身就走。
徐知凛追上去,被她挡在地铁站口:“别跟着我。”
突然就变得这么疏离,徐知凛愣了下,把圣诞礼物递过去。
沈含晶看也不看,接过后直接扔进垃圾筒:“你可以走了。”
被这份冷漠灼伤神经,徐知凛站在原地,陷入沉重的茫然。
那天过后,关系突然降温。
杨琳的事不过是导火索,早就被风吹散。
沈含晶正常生活,人前还是那副安静话少的模样,但跟徐知凛,就像是每天打照面的陌生人。
徐知凛捋不顺脑子里的结,心里的滋味却是扎扎实实的,针刺一样痛,以及说不出口的苦涩。
再久点,又听江宝琪说她开窍,会和同班男生一起做小组作业,会收倾慕者的情书,疑似要谈恋爱。
在亲眼看到她手里出现一束花后,徐知凛拉住她,不懂她这样行为是什么意思。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沈含晶客客气气地问。
徐知凛困惑:“你说你……喜欢我。”
“我可以喜欢很多人,你以为自己有多特殊?”
她变化太快,完全否定他们的关系,仿佛他们从来没有亲近过。
徐知凛被伤到,沉默看她。
“我说过的,我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现在看清楚了,早点远离我。”沈含晶再一次强调。
徐知凛不懂,为什么她要向他展示一身的刺,又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坦诚到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后来再看她,心绪几多复杂。
看她像无事发生那样,洗掉一切痕迹在人前扮演拘谨者,熟练转换,自如得不止陌生。
学校遇见,她目不斜视,家里碰上,她最多客客气气。
而他站在一段不被承认,因而更无法被解释的关系里,心底一次又一次塌陷。
那年的寒假,徐知凛离开申市,去了惠斯勒。
雪季漫长,只是板刃在雪道铲出漫天粉幕,也赶不走心底的影子。
年后回到申市,听见沈含晶摔伤的消息。
面包店歇业一冬,她找了个新的兼职,去高尔夫球场当球童。
球童时薪高还有小费,但也更辛苦。
而她的伤,是从摆渡车上摔出来的,小腿骨折。
到家那天,看她坐在轮椅上,徐知凛心序大乱。
蹒蹒跚跚的样子,刺痛了他。
表妹江雪琪在旁边念念叨叨:“本来小费赚赚嘛挺不错的,这下连学都不好上。唉,长得一脸苦相,我妈说这叫福薄,守不住好东西。”
徐知凛起身,冷沉沉地看了江宝琪一眼。
他试图等到沈含晶,可后来从一起上课的家教嘴里得知,她已经从其它通道离开了。
接下来好几天,以各种方式,她在躲避他。
直到这天在楼底,她陪江宝琪练完琴,徐知凛悄悄跟上去。
见她推得吃力,他想要帮忙,她却直接刹住轮椅,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苦涩疯长,于万吨沉默里,他一路跟她到家,请求和好。
沈含晶面无表情,视线空洞且冷漠,没有回应。
写字笔掉到地板,两人同时去捡,手碰到一起时,沈含晶迅速避开。
徐知凛迟滞了下,捡起来替她放回桌面,说了句“你先休息”后,默默离开。
雨量充沛的城市,天气晴得犹犹豫豫,徐知凛走出一段路,忽然转身。
朝上,看到沈含晶的脸。
她站在窗后,骨骼折角都被光源柔化,有一见太阳就消散了的脆弱感。
心底层层下陷,毫不犹豫的,徐知凛冲了回去。
回到楼上,她已经转过身,薄薄的眼皮撑着,直视他。
心缝皲裂,徐知凛一步步接近:“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
“你没有错。”沈含晶打断他:“我们不是同个世界的人,不要再跟着我。徐知凛,我很虚伪很自私,我会说谎,会装相,会利用人……”
她毫不在意地在自我贬低,以一种放血式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