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诀别词
但不知怎么,周柏言好长时间没来看过她了。
“周柏言,我都出院了,你怎么不来看我?”
周柏言笑道:“想我了?”
乔知淼“嗯”了一声。
周柏言静了片刻,突然问:“乔知淼,你相信我吗?”
“怎么了?”
他说:“今晚我和我爸会去你家吃饭,如果发生了让你不高兴或是害怕的事情,你就站在我后面,不论你父母或者乔希说什么,你都不要和他们吵架。”
乔知淼隐隐有些预感:“你要和他们说什么吗?”
“不一定,只是一个假设。”
“我知道了,那你不要吵架,我讨厌吵架。”
周柏言笑了笑:“好。”
这晚,周柏言带了一大提名酒来了乔家,这仗势吓了乔阵一跳,心里对他们的浮起浓浓的愧疚,因为为了庆祝乔知淼出院,常菁决定小露一手,做些菜感谢周群和周柏言长久以来的帮助,乔阵百般阻拦还是没成功。今晚大伙的胃恐怕不会好受了。
席间,他们把带来的酒都开了。
乔阵喝了不少,大着舌头说感谢常菁这些年的牺牲和辛劳,虽然他是个男人,但为家庭做的实在是比不过常菁,有时候看常菁因为孩子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比起孩子,他更心疼常菁,然后又说起常菁怎么怎么好。
常菁听得面红耳赤,想捂住乔阵的嘴,又想再多听一些这些年急剧缩减的情话。
虽然她年过半百,但心中的少女还未老去,再过三十年也还是爱听这些话,说不准乔阵以前就是用这些笨拙又直白的剖白将她拿下的。
等乔阵说不动了,常菁才站了起来。
她朝周群说:“人与人交往靠的就是真诚,我们家最幸运的就是遇上了你们,我戒酒好多年了,今天敬您和柏言一杯,感谢你们这么久的帮助,以后但凡有用得上我和老乔的地方,随时知会我们。”
周群一边笑眯眯地点头回应,一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他是知道周柏言今晚的计划的。
虽然周群比常菁高一辈,但对常菁的火爆脾气深有体会,现在作为作案者家属,实在没办法不害怕,周群只希望常菁真要生气,冲周柏言就好,一人做事一人扛,虽然他是周柏言亲爹,但君子能屈能伸,他决定多给周柏言一些发挥的空间。
然后他看到周柏言举着酒杯站了起来。
“菁姐,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瞧见周柏言这么郑重严肃,常菁有些笑不出来:“怎么了?”
乔希这晚一直很沉默,从看到周柏言出现在家里后,脸色一直不好看,她是答应了周柏言不告诉家里,那是想让他和乔知淼自己理清楚,现在看来他们确实理清楚了,只不过和她设想的方向不一样,乔希直觉后面的话不是自己想听的,想离开这里,但又好奇常菁的反应,接着她又想到自己结婚的事情还瞒着家里,一时间有些焦虑。
她下意识往口袋掏了掏,担心结婚证被常菁发现,她一直随身带着。
但乔希忘记了自己身上这件衣服的口袋很浅。
随着她的动作,兜里的东西直接掉了出来。
大家都被东西掉底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周柏言也停住,看了过来。
“什么东西?”常菁弯腰把东西捡了起来。
乔希劈手夺了过来:“没什么。”
常菁愣住了,本来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乔希这个反应让她觉得不对劲,她分明看见那是个红本子,而且怎么看怎么像结婚证,还没深入思考,声音习惯性先大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真的没什么。”
常菁不相信,伸手去抢,乔希极力保持镇定,怎么也不松手。
常菁耐心彻底丧失:“乔希!你给我松手!!!”
“我说了没什么!!”
两人你拉我扯,几乎是转瞬间,红色的本子便一份为二。
乔希的手还停在空中,她像一株瞬间枯萎的植被,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残骸,仿佛再也不会生长了,而常菁看着手上拿另一半残骸上贴着的相片,看着照片上熟悉的两张脸,头脑一片空白,四肢都被抽去了力气。
手上装着红酒的玻璃杯直直往地上落,发出的声音清脆又沉重。
一室安静得恐怖。
第61章
乔希思考过自己结婚的事情有一天会以何种形式被公之于众,也想过可能还没被发现,她和段垚就离婚了,又或者她瞒天过海,直到有一天自己主动和常菁和乔阵坦白,但她没想过会在这种时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曝光了。
甚至段垚都不在她边上。
众人眼中的错愕洗刷着乔希的视野,她甚至在周柏言眼里看到了钦佩。
钦佩是乔希从小到大最想拥有的东西之一,如果是以前,乔希可能会暗喜,觉得自己也有可取之处,竟然能让人感到钦佩,但现在乔希只觉得讽刺。
她竟然还有资格指责周柏言,和他比,还是她的行为比较惊天动地。
“小希,这是怎么回事?”乔阵就算喝得有些多了,也能理清楚照片代表的意思,但他还有想不通的地方。
“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这不是那位段医生吗?”
“是他。”
“你们怎么会……”乔阵怎么也想不明白,并无多少交集的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同一本证书上,甚至结婚日期在乔知淼受伤住院以前,那说明在医院的时候,两个人当着他们面的形同陌路的相处都是装的。
“既然你们都看到了,我也不瞒着了,段垚就是当初高中你们要我分手的那个男友,我们前段时间又碰见了,刚好男未婚女未嫁,就决定结婚了。”事已至此,乔希也没什么顾及了,“现在你们总不该拦着要我们离婚了吧。”
乔阵眼里有些不赞同。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常菁突然发声:“为什么不和我们说?”
“你们不是早就想我结婚了吗,现在结了,如你们愿了。”
“那也该和我们说一声啊!”
乔希面无表情:“和你们说有什么意义吗?”
“什么意义?结婚告诉长辈是天经地义,要什么意义,瞒着我们这么大的事儿,乔希,你眼里还有我们这个父母吗!”常菁一直在克制着情绪,可听到乔希这句话,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用力将手里半本结婚证丢在桌上,怒视乔希:“是谁教的你这样对父母?读书不行,连礼孝也没了吗?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又是这样的话。
失望?
到底是谁让谁失望?
她是做过很多让别人甚至是自己失望的事情,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常菁。
乔希抬头看向她,静了会儿,缓缓笑了。
“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妈不清楚吗?都说父母是孩子的一面镜子,我就是照着您的样子长的啊,怎么,看见自己的样子,觉得不舒服了吗?”
“胡说八道什么呢。”
“怎么胡说八道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常菁尖声道:“还会顶嘴了你!”
乔希鼻头泛酸:“我学习不好,在学校挨老师的骂,现在在家挨你的骂,学会顶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稀奇的。”
常菁气得头疼,顾及还有客人,咬牙切齿道:“别扯这些,结婚的事我晚点和你算,现在别给我丢人了,多大年纪了,怎么没小满半点懂事。”
“丢人?”乔希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似哭似笑,“我这辈子只让你觉得丢人了是吗?你真的关心我吗?你知道我每天出门做什么吗?你知道我受伤吗?你统统不知道,你只知道乔知淼,可我也是你女儿啊!”
她陡然间发了狠:“妈,我是你女儿啊!!!”
乔希原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已经麻木,但此时此刻却痛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其实她和玻璃并无二样,被人摔碎又粘合,粘合又摔碎,年复一年日日复一日地丢失着碎片,自以为还保留着最初的形状,实际里面已经空了,伸手进去摸,只能摸到一块块血淋淋的伤疤。
“你眼中乔知淼百般好,怎么都聪明,就算脑子出问题了还是聪明,我就不一样了,我就是烂泥,永远扶不上墙,还害得你最喜欢的孩子受了伤,你都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指望我能有多懂事?”
“您不是问我为什么总和乔知淼吵架吗?我来告诉你。”
“您总拿我和她比,您明知道我样样比不过她,还要刺激我。你以为我不想学吗?你以为我不想考好吗?我也努力了,我不是没有进步的时候,但您有一次是满意的吗?您想想您是怎么对我说的,您说,哎呀,怎么还和小满差这么多!为什么?因为她是她,我是我!她考得好,您给她买吃的玩的,每年给她买礼物过生日,我呢?我的生日呢?就因为生日离得近,就可以一起过是吗?那为什么不选在我生日那天过?我还得沾她的光才能拿到礼物!您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乔知淼,为什么天天和她吵架,原因您不清楚吗?如果没有她,我会是我自己,不论好坏都是你们唯一的女儿,就因为有了她,我只配当一个比不上妹妹的废物!”
“我为什么不能讨厌她?又为什么不能讨厌你!”
乔知淼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盯着虚空。
周柏言已经坐下了,和周群沉默着,礼貌地别开了眼。
乔阵被酒气熏红的脸彻底白了,他羞愧地捂着脸,眼中的液体即便闭着眼睛也溢了出来,染得脸上满是潮湿,却也没让心中的愧疚和心痛减轻半分。
而常菁瘫坐在椅子上,失去了一切情绪。
乔希哽咽着,喉咙被抹布堵住似的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才有力气继续站着,和常菁如出一辙的明亮眼睛中盈满了泪水,一滴一滴往地上砸。
她自己将自己掰碎了,将里头的伤疤挖出来给所有人看,让他们看清她有多么痛苦。
“妈,您知道每次有人说我和您长得像,我有多高兴吗?”
“您知道我多想像乔知淼一样讨你喜欢吗?”
“您知道我听见您在外面和别人炫耀乔知淼,有多羡慕吗?”
“是,我是您的女儿,是您千辛万苦十月怀胎剩下来的,是好是坏我都该受着,但我也是人啊,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有喜怒哀乐,有想拥有的事物,想要一个以自己为傲的妈妈和一个总是陪着自己的爸爸,就算这些都实现不了也没关系,只要他们是爱我的就行了。”
“但是我要的爱呢?我为什么从来感受不到?”
“连段垚都能看清我看懂我,为什么看着我长大的您不能?您永远不相信我能变好,永远看不到我的优点,在你眼里我一无是处!您说是为我好,让我按照您的想法去生活,可那不是我想要的啊,而我想要的,你这辈子都给不了我。”
乔希浑身颤抖,哭得几近窒息,嗓音哑得像粗砂。
“妈,我是叫人失望,您呢?”
“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成为您的女儿,您看不上我,我也不能让你满意,我以为留在这个家里,有一天你就能看到我,是我错了。”乔希眼前一片模糊,笑得悲伤,“妈,如果你不爱我,那就不要再管我了。”
她离开了家,留下一个狼狈却坚决的背影。
常菁埋下头,放声恸哭。
段垚下班已经很晚,上次和乔希吵完,两人几乎没有再联系,虽有一本结婚证系着,但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他还是要和乔希好好谈一谈,可是今晚他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回复,不知是不是上次话说重了,乔希不想理他了。
正这么想着,他便在家楼下看到了乔希。
“乔希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