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春屿
林奈听见他淡漠笃定的语气,被他的倒打一耙气乐:“如果不是你不遵守条约的靠近,我不需要躲你!”
拉尔夫蹙眉。
林奈继续道:“拉尔夫,你到底在干嘛?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因为做//爱爱上一个人。要不要,你再找一个人试试!?”
“如果你对我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那毫无逻辑的爱情,那你就该远离我。因为我想远离你!”林奈说得激动,眼角染上绯红。
她明明不想哭的,真是可恨。
拉尔夫抬手想拭去那还没流出的泪水,却被林奈躲开。
情绪发泄一通后,她理智又慢慢爬回来,默默低垂着头。
林奈的皮肤细腻敏感,不怎么爱戴围巾,一截纤细修长的脖颈露出,雪白而细薄的肌肤上有一颗淡淡的痣,无声地,很脆弱,也很诱人。
拉尔夫看着此刻随着呼吸颤颤起伏的圆痣,又看了看和它一样弱小倔强的主人。
最终是叹了口气。
他宽大的掌心揉了揉林奈乌黑的头发,无奈却宠溺。
林奈的鼻尖不由一热。
她眨眨眼,忙把眼泪憋回去。
“记住了!”她恶狠狠道,捏紧帆布包,头也没抬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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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办公室
工作人员拿出好几份试卷:“这是这几节课的期末考试卷,如果能在93分以上,就可以豁免。”
林奈将这一叠试卷理好,笑着道谢。
工作人员笑得友善:“对了,这学期你唯一的通识课,戏剧课也需要豁免吗?”
林奈愣了愣。
白炽灯下的办公室内很安静,中央空调的叶片机械摆动。
林奈的指腹将卷子的右上角卷起,抬头笑道:“可以吗?真是麻烦你了。”
第16章
从注册办公室出来,灰霾的天空放了晴,但阳光仍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像被手电筒穿透的玉石,照出特殊的胎记,昭告着正午已到。
林奈纤长葱玉的手指划了划鼻子,睫毛轻闪,琥珀色的眸子清明透亮。
她此刻看起来格外的干净,明明还是一样的穿着,一样的发型,甚至举动都没有太大改变,却莫名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轻盈,仿佛刚刚出了圣洁森林的精灵,来到人间。
林奈乌黑的长发绑成一个长长的马尾,走过长廊时,轻快甩动,哪怕阳光透不过云层,也阻止不了她脚步明快。
在答卷前,林奈的心情确实被拉尔夫搞得沉重,甚至在答应艾丽莎(注册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取消戏剧课时,她的眼前也蒙上一层白雾。
她没来由得想哭,又没理由哭。
最后只是浅浅淡淡地,微笑拿过卷子,去了考试教室。
考试教室有360度无死角的监控,她找了就近的位置坐下,坐下后才发现她的侧面立着一个老式摆钟,深褐色的花梨木纹路被岁月抚得光滑。克莱恩建校百年,钟表也走了百年,一秒一秒,响亮振奋。
时光是最好的磨砺,林奈听着这嗒、嗒、如水滴的走表,思绪渐渐沉默,只留下淡淡地,挥之不散的情绪。
可这最后一抹伤感,也在整点钟声响起时,在她提笔时隐没。
厚厚一叠卷子,林奈仔细填写。
她的思维越转越快,最后把世界的一切抛之脑后。
她一道一道解题,如打怪一般,一步一步攀登。
她迷恋这样的感觉,自由的感觉,不停地向上,更上,再上,上到云端,上到九霄之外,上到遇见上帝,佛祖、真理,上到不能再上的高度。
无限大就是无限小。
在解一道微积分题时,林奈列出条件,摆出公式。复杂也简单的公式是上帝给予宇宙最精妙的规则,如无数空间,无数时间里的金属环扣,向下一倒,严丝合缝,秒针转动。
嘀嗒。
林奈遨游在知识的海洋。她异常兴奋,眉目飞扬,只有此时此刻她是自由的,忘记世间的一切,世间的一切也将她忘记。
她被抹去了,被抽象了,去了西天,像死了一样。
——极乐。
林奈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答完所有题目,翻过最后一张纸,看见露出的桌面时,她像小鹿一般,无辜地疑惑。
疯狂旋转的地球仪,慢慢地停下。火星与白烟消失,林奈渐渐回到现实。
钟表的声音守候着它的时间,不快一秒,不慢一秒,将宇宙等份切割。
她的灵魂再次落入秩序,网格般的秩序。
不能偏离,属于她自己的命运。
林奈提交了答卷,挑选了大四的最终课程,走出办公室。
她的肌肤晶莹,灵魂明快。
她已醍醐灌顶,脱胎换骨。
眼底染上清浅的笑意,她终于重置了,和一年前一样。
她的灵魂被抛出太阳系,又迅速回归,修理完所有的bug,重新运转。
所以哪怕是见到坐在大厅的拉尔夫,她眼中的笑意都没有消退。
她毫不避讳,自然地和他点头。
此时此刻,她与拉尔夫的所有记忆清存在上个宇宙,她呼吸的是新鲜的空气,遇见的也是新的拉尔夫。
她的内心自洽,完美无缺。
她真想推开一扇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林奈看着拉尔夫时不由想,或许她该告诉佩恩医生,她已经不再纠结。
她好了,比一年前还要好。
魂魄剔透,无比舒爽。
世界的车水马龙从她的耳边穿过,她大步流星,漾起一抹比彩虹还甜蜜的笑容。
如果此刻,有熟悉林奈林稚两姐妹的人在旁边,就会惊讶的发现她们的神态有多么相像,如光与影,你追我赶,片片重叠。
拉尔夫敏锐地感觉到林奈的转变。
忽然的积极,像稍纵即逝的风。
他太熟悉了,像记忆里的母亲,离开房车的那一天。
他蓦然慌张,向林奈追去,穿过空气,穿过那堵无形的墙,拉住她莹白的手腕。
“奈。”他的声音竟然发颤。
林奈却是玄妙地淡定,像一尊玉观音,浅笑轻问,似渡众人。
“怎么了?”
她如此圆润、找不出缺口,拉尔夫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过去不到四个小时,眼前人就变得陌生,无懈可击。
他当然知道完美玉石下的斑驳,当年面对忽然温柔翩跹的母亲,他也是如此。
明明看到了怪异,却没忍住沉沦。
那些天她对他很好,对父亲也很好,好到那段加了流光滤镜的记忆,拉尔夫都难辨真假。
母亲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离开的,穿着鹅黄色的长裙,水蓝色的眼睛笑得潋滟迷人。
拉尔夫和她说再见。
他以为她只是和往常一样,去小镇买菜。
他冷着脸和她说再见。
阿纳斯塔西娅俯下身,笑得像暮春的风,抚着他的脑袋:“你是不是很讨厌妈妈呀,这么不爱笑。”
她的眼里有一汪湖水。
小拉尔夫很眷恋,但还是酷酷一张脸。
“也对。”阿纳斯塔西娅揉着小拉尔夫的小耳朵,“每天跟着我和你爸爸,天天看到都是那些东西,还被那群傻瓜从小逗到大,不爱笑应该的。”
“噗嗤。”她明快笑问:“今晚想吃什么?”
小拉尔夫没有回答,黛西等了一会儿,揉了揉他的头离开了。
那一晚,父亲去寻找母亲,没人给小拉尔夫做饭。
他娴熟地喂饱自己。
在房车里等了一天、两天、三天......等到食材耗尽,落日浑圆颤抖西垂。
他等来了那群傻瓜朋友,等来了他的叔叔,却永远等不到他不负责任却爱他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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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奈整个人仿佛有一圈慈光,温润看着那双浸蓝的,烧灼着跳跃的眸子,十分温和地再问一遍:“怎么了?”
拉尔夫紧紧的望着林奈,拥住了她。
天高日远,巨大的玻璃落地窗,灰绿的松树静默守候。
温暖无风的明亮大厅,林奈站杵着,没对这个拥抱做出半分回应。
“格莱特先生。”她出言提醒,“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格莱特先生,你是在同情我吗?”林奈不理解他的爱从何而来,但她大概能清楚自己对拉尔夫产生爱意的原因——那一份只有当事人才能查觉的怜惜与珍视。
“不需要同情我。我的人生很完美,履历放到哪里都令人羡艳。虽然我看起来不靠谱,心理上也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但都是小问题。”
她笑得很美丽,笑了那么久,却没有丝毫僵硬。
拉尔夫颓败。金色的脑袋埋进她细长的肩颈:“算我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