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鹊儿
他点点头,走了,目光也放空着,甚至连裴郁的身影都没看到。
等他走后。
云葭朝裴郁招手。
裴郁只犹豫了一瞬就过来了。
云葭看他还有些局促的样子,笑着问他:“怎么没回去?”
裴郁垂着眼睛,沉默一息便抿唇与云葭说道:“怕你回来找我问话。”
云葭微愣:“问什么?”见裴郁迟疑不语的模样,她想了想,笑了,“怕我问你刚才为什么不听话,乖乖回去吗?”
裴郁仍低着头,闻言倒是轻轻嗯了一声。
云葭其实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然见裴郁这般模样,倒是忍不住笑了,也有点想逗他的意思:“那你说,你为什么不回去?”
裴郁却又不肯说了。
他低着头,继续拿鞋尖磨着地面。
云葭过往时候其实最怕这样的沉默,小时候姜道蕴还在的时候,她只要沉默就代表着她心情不好,每当那个时候,她总是会小心翼翼揣测着她的心情去说话做事。
后来和裴有卿吵架,两人争吵冷战互生怨气。
其实她跟裴有卿都不是擅长吵架的人,都要脸,也都觉得这样有失体面,所以更多时候他们还是冷战,裴有卿觉得冷处理几天,过了那个气头,他们就能好好解决他们的事了,然她遇见这样的冷处理,却更觉得不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裴郁带来的沉默,她却不会有丝毫不舒服的感受,甚至还觉得很有趣。
或许是因为她可以一眼望得到他,知道他所有的心思和想法,清楚他不会欺瞒她,所以她与裴郁相处的时候,总是轻松和自在的。
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
她知道他这具冰冷身躯下的柔肠,也知道他会是她最好的听众。
他只是看着冷,其实内心比谁都柔和,甚至于,现在那一层冰冷的伪装也已经不见了,留下一个会脸红会局促会高兴的少年郎。
云葭想到这,心里便更加高兴也更加柔软了。
“陪我走一会?”
她笑着跟裴郁说。
裴郁自然不会拒绝她的提议,点头答应了。
两人往前走,路上云葭问他:“知道陛下的旨意了?”
裴郁点头,察觉到身边云葭目视前方,并未看向他这边,恐她看不到,他便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了。”
云葭问他:“你怎么想?”
裴郁抿唇,却没犹豫地和云葭说道:“不好。”
“嗯?”
云葭偏过脸去看他,眼中有疑惑,“什么不好?”
裴郁本就在看她,此刻四目相对,他下意识就想移开自己的视线,不敢与清醒时的她对视,但犹豫了一瞬,他还是看着云葭的眼睛轻声说道:“他这样不好。”
他没有用圣上去称呼他,只是实事求是地跟云葭抒发自己此刻的内心。
他知道自己这样其实是大不敬的,若被人听到,必定会出事,可他就是由衷地觉得不高兴不舒服,甚至憋屈。
他那点不开心全在脸上,丝毫没有掩饰,云葭可以清清楚楚看到。
她听明白了他的话,那颗本就柔软的心更是变得万般柔肠,看着裴郁的眼眸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却仍是忍不住想逗他:“为什么不好?阿爹留了下来,他还给予了阿爹不错的官职,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嘲笑阿爹了,他仍是他看中的心腹大臣。”
济阳卫的指挥使比起上一世的御马监实在是好太多了。
“而且我还被册封为县主,还有了自己的封地,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你却觉得不好?”云葭笑盈盈说道。
“可你不高兴。”裴郁看着她说。
云葭听到这话,心下忽然一动,她看着裴郁,看见了他脸上的郑重和严肃,原本还想逗他,出口却是一声叹笑。
“原来我们阿郁还会猜心啊。”
云葭笑着玩笑一句后,忽然敛了脸上的那点笑,她没再看裴郁,而是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而后轻声同人说道:“是,我不高兴。”
她原本以为这一番话,她谁也不会说。
不能跟阿爹说,阿爹会伤心会自责,不能跟阿琅说,阿琅会生气。
在他们面前,她得高兴,只有她高兴,他们才能放心,才能同样高兴地接受这样的结果,可在云葭的心里,她其实一点都不高兴。
就像阿琅说的,凭什么?
凭什么阿爹为大燕苦战了这么多年迎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凭什么上位者的猜忌就可以如此寒了功臣良将的心?凭什么阿爹这样待他,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怎么可能高兴?她怎么会高兴?
可她只能高兴,只能感恩戴德、五体投地、跪谢天恩,她得告诉世人他们有多欢喜,有多感激天恩……
“有时候真的觉得这样活着累极了。”云葭忽然望着远处的天空这样轻声呢喃了这样一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呢喃出声了。
实在是云葭从未跟人说过这样的话,即便在裴有卿面前,她也从未这样说过。
直到耳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响:“那就不要这样活。”
“什么?”
云葭浓睫微颤,侧眸看向身边少年。
身边少年正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在她怔忡的注视下认认真真地与她说道:“不要这样辛苦的活着,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云葭怔怔看了裴郁一会后,忽然失笑。
见裴郁蹙眉,她却好心情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们阿郁在说什么傻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只能死。何况人活在世上,岂能事事称心如意,有一两件如意之事就已是十分可贵的事了。”
裴郁也知道自己这话实在是太天真了,天真地就像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可他知道他从来就不是小孩,也跟天真两字没有丝毫关系。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她应该高兴的,无忧无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我虽然不满怨愤,但其实如今这样的结局已然十分不错了,人不能太贪心,求得眼前就足够。”
她既是在宽慰裴郁,也是在宽慰自己。
见裴郁不语,云葭也没说别的,只是笑着收回手,原先的坏心情因为裴郁这一句天真的话而变得轻松了许多, 她知世事难为,也从未奢望过能事事如意,所以纵使再埋怨再不高兴,她也不会真的做什么。
她只要她的家人平平安安就足够了。
手从裴郁柔软的发丝处移开,视线却在裴郁的耳垂一顿,不知为何,她明明从未摸过这双耳朵,可她竟然本能地觉得他的耳朵应该很软。
只是这个念头才在心中浮现一瞬,就又被她笑着转移了,也不知道她这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
未把心思显露。
云葭问裴郁:“我要去见阿爹,你去不去?”
裴郁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你去吧,我过会再去。”他若现在过去,恐怕他们父女都不能说体己话了。
云葭倒是也没坚持,点点头就先走了。
裴郁看着云葭离开,迟迟未动,直到看不到云葭的身影了才面向皇宫的方向,心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天子十分不喜。
第157章 裴家知道裴有卿回来
云葭跟裴郁聊了一通便往阿爹的房中走去。
路上碰到王妈妈和福伯夫妇,他们正好从阿爹的院子里出来,夫妻俩是最先得到消息的,本来知道宫里来人都还惴惴不安,没想到得来的竟然是这样两个大好消息,然这样大起大落,心里虽高兴,情绪却是波动不已,此刻看到云葭过来,竟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岑福还好些。
王妈妈则是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
“姑娘。”
两个半百年纪的人喊她。
云葭看他们这般模样,心里也软,她眉目柔和地看着两人笑道:“都没事了,怎么妈妈还哭上了?”
“老奴没哭。”王妈妈嘴硬,说完狠狠一抹眼睛,瞧见衣服上面的湿润不好辩解,便说:“老奴这是高兴。”
是真的高兴。
不安了这么多日,总怕掉下一把刀,把他们这个家砍得四分五裂。现在好了,总算好了,好了啊,再也不用怕了……王妈妈平日待下疾言厉色,总是冷着一张脸,此刻却藏不住情绪,红着眼睛,两片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嘴唇也抖得厉害。
云葭走过去,握住王妈妈的手,看着夫妇俩说道:“这些日子辛苦妈妈和福伯了。”
夫妇俩自然不肯受这声辛苦。
云葭也不说那些虚的,只看着两人继续说道:“妈妈和福伯也不必推辞,我知道这阵子大家都不容易,现在好了,事情定下来了,以后谁也不用再担心了。”
看两人含泪点头,云葭又笑:“妈妈与罗妈妈交情好,劳妈妈去同罗妈妈说一声,免得她担心,再让惊云拿着我的腰牌去同账房先生说一声,今日家里有大喜,人人都有赏,大赏。”
王妈妈一听这话立刻喜气洋洋诶上一声,她又抹了下眼睛,嘴里道:“老奴这就去!这群小崽子们日后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她向来雷厉风行,说完就风风火火跟云葭告辞离开了,岑福看她这样,操心喊道:“你慢点走,别摔着。”
王妈妈头也不回说了声“知道了”,步子却一点都没有慢下来。
“这人……”岑福摇头,一抬头就看到云葭正笑盈盈看着他,岑福老脸一红,轻咳一声:“姑娘是来找国公爷的吧,快进去吧,国公爷就在里面呢。”
云葭笑着应好,倒也没说什么让福伯难为情的话。
徐冲在屋中坐着,除了他之外,此刻屋中并无旁人,他手里握着那块令牌目不转睛看着,陡然听到脚步声响,徐冲抬头,瞧见是云葭,方才回神。
徐冲放下令牌,笑着喊她:“悦悦来了。”
云葭喊了一声“阿爹”,又扫了一眼四周,问:“阿琅呢?我不是让他来找阿爹吗?”
徐琅摆手:“那小子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着就烦,让他滚回去休息了。”
云葭笑容无奈,却也没说什么,坐到阿爹对面,看桌上令牌:“阿爹还在想这事?”
徐冲笑笑,但笑容多少显得有些缥缈了,他说:“想,也没想。”接过云葭递过来的热茶,徐冲握在手上没喝,“想来想去,反而头疼,还不如不想了。”
“不想也好。”
云葭知道阿爹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心中的纠结。她对那位有恨有怨,都是直白简单的,可阿爹与那位几十年的交情,只怕是恨也恨不到底,谢也谢不到底,与其如此,不如不想。
何况真的想通了又能如何呢?不过是自己再伤心难过一场。
和天子做朋友,无异于走在钢丝上。
云葭不愿多说惹阿爹难过,只轻声安慰:“蓟州有季叔叔他们,我跟阿琅以后也不用日日担心阿爹在外面吃不好穿不好,以后阿爹没时间回来就在大营待着,有空就回家,得闲我们一家人还能出去骑马打猎野炊。”她尽可能地去说那些好的,“阿爹不知道,阿郁如今会骑马了,跟阿琅都不相上下了。”
“等下次你得闲,我们一家人一起去,也让两个孩子去外面好好跑一圈让您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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