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鹊儿
惊云见她答应便没再说,倒是云葭问了她一句:“追月呢?”
惊云正在低头摆盘,忽然听到这一句,手上动作顿了下才回答:“她今天来小日子了,奴婢怕她伺候不了您便做主让她下去歇息了,您有事找她吗?”
云葭自然是没什么事的。
不过她也不信追月是因为小日子来才被惊云赶下去歇息的。
女人来小日子各有不同,有形式猛烈疼得直不起腰的,但也有跟没事人一样的,追月就是那没事人的一类,以前即便来小日子,她也生龙活虎,何曾有过不舒服到要休息的时候?看来追月那丫头的心思,惊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不过也正常,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又整日待在一起,知道彼此的心思并不算难。
眼见惊云神色逐渐变得紧张起来,云葭扯唇笑了笑:“没事,让她歇息去吧。”
她并不在意追月的心思。
小姑娘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何况裴有卿还是那样的出色,放眼整个燕京城有多少适龄的女孩子不喜欢他?可喜欢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云葭虽然喜欢未雨绸缪,但也不愿意把人一下子都打死,尤其这人还从小跟着她长大。
“她既然身体不舒服,这几日就让她好好休息吧。”她收回视线发了话。
惊云松了口气。
她轻轻诶了一声,继续摆盘。
“您先尝尝,这东西待会沾了外面的热气,味道就没那么好了。”惊云说着递给云葭一根手指长度的银叉。
云葭也没拂她的意。
她接过惊云递来的银叉,刚想吃,就看见摆盘的碟子。
“霍姨送来的?”
她刚才没注意,现在低头才瞧见。
装水果的居然是水晶碟盘,这可是稀罕货,就连宫里只怕也不多见。
云葭虽然是在问,心里却十分了然,这东西除了是霍姨送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了。霍姨生意做得广,早些年打通海外运输这条路线后便没少带来这些稀罕物,她又是死里逃生差点死过一次的人,对赚钱和名声都已经看得很开,有什么好东西先往他们姐弟这边送上一遭,也因此无论是她还是阿琅那边都有不少霍姨送来的好东西。
眼见底下的水晶浮雕在日光的照映下如水一般浮动,即便是云葭见惯了好物的人此刻看着也不由惊艳。
惊云笑着应声答道:“早些时候送来的,一共十二只,雕着十二花仙,那时候您还说——”她想到什么,忽然一顿,脸色也紧跟着变了。
云葭倒是猜到她的未尽之言了,如果是没出事以前,她若是拿了什么好东西必然是要给陈氏送去一份的,上辈子她嫁到裴家,霍姨给了她不少嫁妆,其中就有不少这些稀罕物,不过最后都被陈氏想方设法一点点要过去了。
她脸上的笑收敛了一些。
若说这世上她有什么厌恶的人,陈氏必定排第一。
她跟裴有卿走到最后那种田地,彼此都有过错,所以也怨不得谁,可对陈氏,她自问从未对不起她过,甚至在她年少的时候,是真的拿陈氏当母亲看待的。
她那时候跟裴有卿定亲,满心想着要嫁去裴家,其中也有因为陈氏的缘故。
她自幼时起母亲便与父亲和离了,后来母亲又跟袁野清组建了新的家庭,紧接着又有了新的儿女,她本就喜欢袁野清,对那一双儿女自然疼爱万分,以至于本来就分不到她跟阿琅身上的母爱便更少了。
可以说她虽然有母亲但实际上也跟没母亲一样。
姜道蕴不喜欢父亲也不喜欢她跟阿琅,而陈氏那些年对她的那些好正好填补了姜道蕴离开带来的空缺,她那时候天真的以为陈氏跟她一样,也是真的拿她当亲人看待的。
可事实证明并不是。
云葭曾不止一次想问问陈氏,在她提出退亲的时候,在她刚进门被她羞辱的时候,在那一千多个被她苛待被她不喜欢的日夜里,她想问问她当年对她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吗?
可她到底什么都没问。
没必要,也没意思,真真假假,也掩藏不住她那时是真的厌恶她。
仔细想想,她也着实可怜。
亲生母亲不爱她,在旧情人回来之后便不顾一切抛夫弃子,头也不回。
而被她认作母亲一样的人只是想要她属于徐家女的一切,当她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可以一脚踹开她,毫不留情。
惊云自然察觉出她此时的情绪没刚才那么好了,甚至变得有些沉闷,怕她难过,她连忙岔开话题与云葭说道:“这夏瓜也是霍夫人送来的呢,霍夫人知道您喜欢,虽然人不在燕京但还是早早交待了下去,让人每日给您送新鲜的过来。”
“现在还没到季节,这东西即便有钱也不好买,霍夫人待您真好。”
云葭听到这话,脸上才重新展露笑意。
“是,霍姨对我的确很好。”
她想。
若是霍姨能跟父亲在一起就好了。
她现在这个年纪当然不缺也不稀罕那点母爱了,可她想让父亲身边能有个知心陪伴的人。
“去霍家说一声,等霍姨回来让他们递个口信过来,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霍姨了,都有些想她了。”上一世霍姨在父亲死后就离开了京城,她与她的确有许久不曾见面了。
惊云看她心情又恢复成先前的模样了,心里一松,当然应好。
云葭一边看账本一边吃东西,惊云看她吃了好几块夏瓜,知她喜欢,便又说:“厨房还有好几个呢,个个皮薄瓜红,您要是喜欢,回头奴婢让人再给您切好了送过来。”
云葭说了句不用:“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回头等阿爹和阿琅回来了,你让人给他们送去一些。”这东西性寒,好吃是好吃,却不能多吃。
她又交待:“剩下的你让厨房分开切了给底下各处都送去一些,今日天热,吃这个倒是正好解暑。”
她说到这一顿,抬头看向惊云:“你回头也下去吃一些,我记得你挺喜欢吃这个的。”
惊云听完心里感动,眸光都变得柔和了不少,笑着应声之后,还开了句玩笑:“那底下那些小馋虫可得高兴坏了。”
她并没有因为云葭的这番吩咐而觉得奇怪,这东西是稀罕珍贵,但姑娘向来大方,只要是好好替徐家做事没有二心的,姑娘从来就没苛待过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现在外面传成这样,但不到最后一刻,大家都舍不得走,在徐家做事轻松,主子也厚道,有时候过年过节,姑娘还会给他们包封红。
在这样的主子手下工作,谁能不喜欢?“就是追月那丫头今天怕是只能看着眼馋了。”
“又不是只有这么几天,这夏瓜还能上几个月呢,等她休息好,日后再买些就是。”云葭不甚在意的说道,说完又叮嘱一句,“她今天小日子,回头你让人给她弄点红糖水。”
惊云忙答应一声。
她看着云葭,心里也更加肯定,绝不能让追月那点心思继续泛滥下去了!
……
云葭最后还是没能看完手头的账本,惊云催着不肯让她多看,她自己也有些乏了,不过她心里大致也已经有谱了,家里的田地、铺子、庄子还有郊外的几个宅子……
她从小就管着这些,自然清楚。
上辈子阿爹被褫夺爵位之后,有些田地和庄子都被收了回去,不过属于徐家自己的那一份倒是没被收回,便也不用急着去置换。
这其中哪些可以继续留着,哪些需要变卖,云葭脑子里慢慢过着,竟也不知不觉累得睡了过去,她原本以为这一觉一定无梦,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裴郁。
这个从未出现在她梦中的人,甚至没怎么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人,竟在她重生后的第一日就出现在了她的梦中。
梦中是在报德寺。
火光漫天,她看到自己坐在禅房之中。
昏迷前的事,云葭其实已经记不大得了,她甚至不知道裴郁曾来找过她,她只依稀记得是有那么一个人,在一串“主子”、“施主”的呼喊声中,喊她“徐云葭”!
只是那时她以为是裴有卿。
可在这个梦中,她清楚地看到了裴郁的身影,她看到被大火烧成残垣的屋门之外,裴郁被身边几个护卫阻止不敢让他靠近禅房,她看到他双目通红死死盯着被大火烧成残垣的禅房,他那双素日颇有些渗人的点漆眼睛被火光照着就像是蒙了一层浓郁的血色。
“徐云葭!”
梦中的裴郁在大声喊她的名字。
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云葭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焦急和懊悔。
以及——
他最终拔刀挥开众人,不顾一切朝她跑来的身影。
眼睁睁看着那个朝她奋不顾身跑来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云葭竟然觉得有些难过,她站在梦里,大声喊他的名字,想让他回去,甚至想走到裴郁的身边阻拦他,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冲进火中。
火势冲天。
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不管云葭在梦中怎么挣扎喊叫,大火还是湮没了一切,云葭的眼角也无意识地慢慢滚下一串眼泪。
第19章 裴郁也梦见了云葭
外面天光大白。
午后时分,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而伏案小憩的裴郁却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不要!”
裴郁大声喊着坐了起来,他满头大汗,双目无神,心脏也还在咚咚咚不住鼓噪着,寂静的屋中满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裴郁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像是终于从那个梦境中抽回过神,他喉咙艰涩,呼吸沉重,就像是梦里那一场大火真的燎到了他的身上,他被那股子窒闷压抑得喘息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
裴郁才终于想起要做什么,他要喝茶。
口干舌燥,他急需一盏冷茶解渴,也急需这一盏冷茶来灌醒自己。
裴郁站了起来,可他脚步虚浮,身上无力,才坐起来就又重新跌坐了回去,裴郁索性没再坚持,闭目于椅子上平息自己还紊乱着的心跳和呼吸。
咚、咚、咚……
有力的心跳还在持续不断地振颤。
裴郁手撑着额头,闭目往后靠,脊背贴着椅面,他素来挺直的脊骨也仿佛在这一刻变弯了。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悸动……即便十四岁那年在山中偶遇猛虎与它搏斗厮杀差点命丧黄泉的时候,裴郁都没有这样深刻的悸动。
不过是一场梦,只是一场梦,却让他迟迟不能从中抽离出来。
想到梦中丧命于大火之中的云葭,裴郁撑在额头上的手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了,连带着他的灵魂也在振鸣共颤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他只知道绝不能让这样的情形出现!
他绝对不会让云葭处于这样的险境之中……
绝对不会!
呼吸还有些沉重,像是身上背着千山万水,可心脏的悸动经由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慢慢平复下去了。
裴郁手撑着桌面重新站了起来,这一次他总算没再跌坐回去,他一步步朝屋中的圆桌走去,裴郁的脸色依旧难看,步子也放得很慢。
桌上的茶早就凉了,他却懒得理会,连着喝了两大碗冷茶,他才终于好了一些。
手握着茶碗。
他回想刚刚那个梦。
梦中云葭妇人妆扮,明显是嫁人的模样,院子外面还有人喊着世子,显然是嫁给了裴有卿。所以他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他害怕云葭会变成那样的结局,所以情不自禁做了这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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