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鹊儿
在陈氏手底下干活,容貌是最没有用的东西,甚至很有可能会成为你毙命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春晓有她那对在府里很能说得上话的爹娘,还有几个能干的兄弟替陈氏鞍前马后,早就不知道被陈氏消磨成什么样了。
而且梓兰也从来没想过靠自己的容貌做什么。
她家里境况不好,爹娘重男轻女,当初为了给她弟弟新春买件衣服就把她给卖了。她从五岁进裴家,一路走到陈氏身边,为得就是能伺候好陈氏,日后好给自己找个好的夫婿。
她不想当妾。
在这个裴家,无论是给世子当妾还是给二爷当妾,都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梓兰也不想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她就只想找个老实本分的夫婿,和他好好过日子。
可梓兰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这么多年她自问自己对陈氏尽心尽力,可她到头来得到了什么?随意的欺辱打骂,就连春晓也能凌辱她。
镜子里那张清丽的脸庞处于暗影之中,不知何时竟然变得扭曲起来。
暗寂的屋子中。
梓兰的眼里仿佛冒着两簇火焰,正在慢慢吞噬灼烧着她的灵魂。
梓兰就这样冷冷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着一声熟悉的呼喊“梓兰姐姐”,梓兰倏然回神,她面上的情绪立刻收敛了。
那一瞬间的变化,镜子里的女人又变成从前温和柔顺的模样,就好像刚才镜子里那个阴鸷扭曲的女子从来就没存在过。
梓兰回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忙起身迎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来人名叫凉月,是陈氏身边的二等丫鬟,跟梓兰差不多年纪进府,两人私下关系不错,听到梓兰询问,她气喘吁吁点着头,喘了口气就跟梓兰说明来因:“夫人把徐姑娘送的东西都扔了,可她素日用惯了那个药枕和香囊,现在没这两样东西头疼得睡不着,我记着姐姐向来有记这些的习惯便过来问问姐姐还记不记得那药枕和香囊里面用了什么药材,好让底下人快点去弄。”
梓兰刚才就听到前面闹腾腾的声音。
只是隔得远,没听清,现在听人说完,不觉有些嘲讽。
需要的时候就好言好语,不需要的时候就随意踢到一旁,这就是她这么多年忠诚侍奉的主子。
“姐姐?”
凉月见她一直不说话,不由又喊了一声,她心里也着急,要是梓兰也不记得,那她这次回去指定是要挨一顿罚的,目光落在梓兰那还红肿的脸上,她心下立时又是一紧,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好在梓兰下一句话定了她的心。
“我记着。”梓兰笑着同她说了一句,又道,“你等我下。”
她说完转身回屋,拿了笔墨纸砚写下药材,凉月跟在她后面,看她这般举动,不由奇道:“姐姐为什么要写下来,直接过去与夫人说一声不就好了?”
“我脸上刚上了药,形容不整,还是不去夫人面前碍眼了。”
梓兰写得一手好字,娟秀漂亮,等写完,她把字条交给凉月,笑着与她说:“你拿去给夫人吧,药枕今日怕是不好做,你让人先给夫人做个香囊放在她枕头边,夫人闻见熟悉的味道就能安睡了。”
凉月看着那张字条,她心下一喜又面露犹豫。
“这……”
梓兰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安慰道:“没事,夫人该赏就赏,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她说完又握着凉月的手叹了口气,“当初要不是春晓,如今你才应该与我住在这。”
凉月一听这话,眼里的光也跟着暗了下来,她咬唇:“谁让她有一对好爹娘。”
梓兰也跟着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她拍了拍凉月的手,安慰道:“去吧,夫人会记着的。”
“可是……”凉月看着梓兰,总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不道德,她就跑了这么一趟,又没做什么,可梓兰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握着她的手说:“没事,我也没做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们从小相识,这么多年互相扶持着走过来,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也把你当妹妹。”
凉月心里感动,眼睛里也冒出了泪花,她咬牙,最终还是握紧了手里的字条跟梓兰保证道:“我绝对不会忘记姐姐今日的帮扶。”
梓兰笑着应好。
凉月怕陈氏等着急不敢耽搁,很快就出去了。
梓兰目送她离开,脸上的笑才慢慢收敛下来,她手指碰到脸上的伤处,又皱着眉轻轻嘶了一声,屋中寂静,而她枯坐在屋中很长时间都没动过一分。
第21章 负荆请罪
徐冲已经到宫门口了。
进内皇城便不能再骑马,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也是为了表达大燕百姓对皇室的尊敬。
马背上放着几根荆条。
徐冲刚抽下荆条就看到自己的亲卫陈集回来了。
“主子。”陈集翻身下马后立刻走到徐冲的身边,看徐冲望过来的眼神,知道他要问什么,他压低嗓音回道:“都做好了,没人看见。”
“嗯。”
自己这些下属都是跟着他在沙场血海里闯荡出来的,一个个不仅忠诚也十分有手段,他把荆条背在自己身上,陈集要帮忙被徐冲抬手阻拦了。
“不用。”
他一边自己背荆条一边问陈集,“臭小子那边呢?”
“小少爷那边也有人看着,”陈集说完又笑着说了一句,“您放心,不会让小少爷吃亏的。”
徐冲对自己这个儿子向来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放养着来,不过放养是一回事,他徐冲的儿子即便吃亏也只能在家里吃亏。
这一点徐冲清楚。
徐家这些亲卫自然也清楚。
要不然这么多年徐琅也不会在燕京城树敌众多却一点事都没有。
徐冲最后扎紧背上的荆条才淡淡说道:“看着就好,不到万不得已别出手,那小子现在机灵了,要是让他知道你们跟着,回头到了家又得跟我闹。”
陈集笑着诶了一声:“来时就吩咐下去了,您放心。”
徐冲便不再说话。
荆条背在后背上,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午门,五个门洞,正中间的大门关着,左右各两扇门都开着,门外也都有守将守着。
这个地方,徐冲早就来惯了。
每年进宫封赏都走这个门,中秋除夕万寿节,只要他人在燕京,就没少被邀请进宫吃宴席,哪次来,他不是被人恭恭敬敬迎进去的?甚至再往前推十多年,他和裴行时还亲自护送当时还未登基的四皇子进宫夺权。
可不同过往时候到这边来的意气千秋,此刻徐冲的心里就像是寸草不生的燎原,一片荒芜,他不愿在自己儿女面前表现出来,怕他们担心,此刻却双目晦涩,情绪难辨。
陈集自幼跟着他,自然察觉出自己这位主子的情绪变化,知道他今日为何而来,也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陈集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开口,低声喊人:“主子。”
徐冲没说话。
他闭目沉默,片刻功夫过后,他终于睁开眼:“走了。”
他说走就走。
没让人跟着,他只身一人径直向城门口走去。
午门外的守城将士老远就看到徐冲了,此时远远看到徐冲过来,起初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的,直到看到他身上背着的几根荆条,一行人皆面露怔愕,等徐冲近前,不由呐呐出声:“国公爷,您这是……”
徐冲驻足,一双虎目落在他们的身上。
“怎么,不能带?”他是真正沙场血雨里厮杀出来的将军,身上的气势和眼中的威严哪里是这些守城门的乳臭未干的守将能比的?
那些守将被他看得脊背一紧,面孔也霎时变了。
他们僵站在城门外,被徐冲看得喉咙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最后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江北江千总看到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江北走了过来,在看到徐冲的身影后神色微变,立刻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国公爷。”
他朝徐冲拱手一礼,态度恭敬。
徐冲那双虎目落在他的身上,沉吟一会后,皱眉开口:“你不是在西郊大营吗?什么时候到这边来了。”
江北没想到徐冲还记着他,惊讶抬头:“国公爷还记得下官?”
不等徐冲开口,他又跟人解释:“去年秋狩,国公爷曾让下官跟在陛下身边,之后陛下便把下官派到了这边。”徐冲对他有知遇之恩,江北心里感激他,此刻他挥手让几个守将退开,亲自迎人往宫城走,他屈身在人后一步,压低嗓音跟徐冲说道:“国公爷今日来正好,这几日弹劾您的折子太多,您要再不来,宫里怕是要压不住了。”
徐冲听到这话,驻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片刻他开口:“多谢。”
江北惊讶地看了徐冲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位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诚国公竟然有朝一日会跟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千总道谢,但他还是笑了下。
“国公爷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铭记五内不敢忘却。”他说完又压低声音,“下官听宫里几位弟兄说陛下这阵子心情不好,您要小心。”
徐冲又多看了江北一眼。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点点头:“我记下了。”
“您请。”
江北不能进去,便在宫道上驻步。
徐冲轻轻嗯声,他没多说什么,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江北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徐冲离开的身影,曾几何时,这位诚国公、大燕第一猛将、蓟州总兵走到哪不是被人簇拥恭维?此刻却冷冷清清一个人,连守城门的将士都敢对他多加阻拦。但不知道为什么,江北回想今日这位诚国公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模样,竟然横生出一抹念头。
这样的诚国公,也许真的不一定会倒台。
江北心里到底是感激徐冲的,只是为人臣子,不敢违背君上的意思。
希望这位诚国公能挺过来吧。
他看着那远去的高大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
冯保还不知道徐冲进宫了。
他走在宫道上,他今日穿着一身暗紫色低调的飞鱼纹圆领袍,头戴烟墩帽,臂弯上还挂着一柄样式老旧的拂尘。
冯保今年四十多,和今上差不多的年纪,只因面白无须,看着倒还年轻。
他是李崇身边的大太监,更是司礼监的大提督,李崇恩宠他,赐下的飞鱼服和蟒袍不计其数,但冯保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穿过。
他每日穿得还是最普通的一身宦官袍。
底下的宦官不明白他为什么深受帝宠还如此。
冯保却只是笑笑。
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看得见的身外物。
人不知道分寸就容易摔死,那位诚国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他一路往前走,所到之处,无论是谁都会停下步子,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冯公公”。
冯保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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