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鹊儿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曾见过他最落魄的时候。
曾几何时,他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比亲兄弟还信任彼此。
不过这已经是曾经的事了。
徐冲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之间竟然会走到这种地步,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以这样的法子让里面的那位回忆起从前而对他心软。
这是他从前最厌恶的手段,如今却被他使用。
是的。
就像李崇变了,他也变了。
他曾经最厌恶这样的算计,但此时为了自己那一双儿女,只能去算计。
徐冲脚下的步子没有一丝停顿,就像他刚才表现出来的一样,可他的内心却像是荒芜了一片,他依旧效忠这位自己从少年起就效忠的君主,可这一份忠心终究也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他不清楚以后会不会还会有什么变化……徐冲沉默地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出殿门,感觉不到那抹目光了,被头顶的落日一照,他才像是终于清醒过来。
仰头看着那片落日。
徐冲默默无言了许久,他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往宫外走去。
……
徐冲走后,冯保拿起茶案上的虎符和令牌放到李崇的面前,正想退下,忽然听他问道:“你觉得他今日这番话如何?”
冯保一顿,见身边天子依旧在低头批阅奏折,就像是随口说起,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凝神掂量了一会,他才开口:“看样子,这次国公爷是真的认识到错了,也是真的悔过了。”
李崇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虎符和令牌,过了好一会,就在冯保以为他都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的天子又说了一句:“徐长猛生了一个好女儿。”
像是想起什么,李崇问:“他这个女儿是不是就是跟裴行昭那个儿子定亲的那位?”
冯保心下一紧:“是。”
李崇点点头,没再说话。
冯保趁着去换茶的功夫,招来一个小太监,刚想让人去裴家递消息,可小太监却面露犹豫道:“可是公公,裴家已经跟徐家退婚了啊。”
“什么?”
冯保心惊,他皱眉:“怎么这么快?”
小太监低声答:“奴婢今天去外面采买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说是徐家主动去退的亲,现在外面都在说……裴家不仁不义。”
冯保蹙眉。
这是他没想到的结果。
相比徐冲,他自然更看好裴行昭一些,所以那日裴行昭跟他打听陛下的心思时,他也就透露了一些,谁能想到徐冲今日会有这样的表现,现在看……局面怕是要变了。
不过冯保也没作多想。
变不变的,总归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以后得继续好好恭维这位国公爷罢了。至于裴行昭事后会不会被陛下处置,这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中,他跟裴行昭也只是普通的利益往来。
裴行昭给他钱,他给他一点不伤及天子利益的消息。
毕竟他很清楚这普天之下他的主子就一个。
第24章 袁野清的愧疚
徐冲从武英殿出去之后便一路沿着宫道往午门的方向走。
膝盖跪了这么久还是有些疼,徐冲敛眉,索性缓步慢行,心里也在思忖着今日陛下那番举动到底代表着什么,他来时并不抱希望,想着就像悦悦说的,把权力交出去,保住这条命就好。
只要命在,别的都不怕。
就算没了那点爵位,他也能带悦悦和阿琅离开燕京,他这些年的根基一直都在蓟州,即便没了蓟州总兵的身份,去那也比留在燕京好。
反正现在悦悦也已经退亲了,去哪里都行。
但看他后面又是说起裴行时又是让人给他拿药,还有拿他跟范将军做比较,倒不像是真的要赶尽杀绝的样子。
不过徐冲现在已然看不懂自己这位旧友的心思了。
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他索性也不再去想,总归不会比预想得更差了,心里又庆幸听了悦悦的话,要不然还真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悦悦和阿琅……
他实在不想让他们跟着他受苦。
尤其是悦悦。
她今日才跟裴家退了亲,若是徐家再出事,指不定裴家那个贼婆娘会怎么欺负悦悦!想到这,徐冲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他这一路走得缓慢,脑中也是跟走马观花似的闪过许多念头。
估量着时间,也快到下衙的时间了,也不知道他那一份大礼,裴行昭有没有收到?想到裴行昭很有可能会当着众人丢脸,徐冲心里就一阵暗爽。
让他糟践他的宝贝女儿!
活该!
“国公爷。”
前面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徐冲听出声音有些熟悉,停步抬头,在看清来人时,脸色倏然一沉。
——来人居然是袁野清,他前妻的现任丈夫。
袁野清如今为二品左都御史,穿着一身图案为锦鸡的绯色圆领官袍,头戴乌纱,他跟徐冲一样的年纪,长相却截然不同。
徐冲高大威猛,看起来就跟山一样。
而袁野清虽然也高,但这种高掺杂着文人风骨和习性,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株宁折不弯的青竹。
虽然已经四十了。
但还是能从袁野清的眉眼之中看出他年轻时的容貌,想来当年的袁野清应该是一位面如冠玉、姿态飘逸的翩翩青年,走到哪都会被人抛帕子掷花朵。
即便如今眉眼之间已有岁月痕迹,但他看起来还是温润的。
这一份温润与年少时相同,又因为掺杂了岁月的沉淀,让他看起来更包容更宽厚。
他的脸色也跟徐冲不同。
徐冲即便受了伤也是看不出来的,可袁野清即便没受伤也常年累月一副病弱模样。
这盖因他年轻时候吃过的苦头。
说起来这个袁野清也实在是命运多舛,他自小失怙,后来又接连丧母。幸得姜舍然一家收养,在姜舍然的培育之下,袁野清考取功名,在没出事以前,他曾是临安解元,没想到一心报考想入仕为大燕效劳,却因为听到有人买卖科举考题而被人合谋杀害,虽然最后保住了一条性命,却被人害得落下一身病痛。
徐冲听说袁野清每逢寒冬就会风寒咳嗽,严重的时候甚至不能行走。
袁家每年都有不少大夫进府为袁野清诊治。
他还听说姜道蕴为了给袁野清找大夫去了许多地方找了许多人。
袁野清很惨,即便是徐冲这样的人也觉得他很可惜,以他的才学本该顺风顺水入仕走翰林拜内阁,却被人谋害,落得如今这种地步。
但惨归惨。
徐冲还是不喜欢袁野清。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破坏自己家庭的人,虽然姜道蕴本来就不爱他,但在袁野清来之前,至少她还是他的妻子,还是他那一双儿女的母亲。
徐冲这辈子很少有嫉妒过谁,他自己就不差,徐家独子,从出生就受尽爹娘的疼爱,入军营也多的是人照拂关切他的,年纪轻轻就立了不少战功,十七、八岁就被先帝封为平东将军。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徐冲的这一生本该活得恣意快活,没想到却在姜道蕴的身上栽了跟头,更没想到会出现一个袁野清,害他成为全燕京城的笑话。
他生平第一次有喜欢的人,用尽一切心思对她也没能把她的心焐热,而袁野清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她一心念着他,甚至为了他不惜与他和离。
他怎么可能不嫉妒?
徐冲嫉妒他也憎恶过他。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女都长大了,他从前没报复过袁野清,如今更加不会。冷冷看了袁野清一眼,见他静静站在宫墙边上,垂眸敛目,姿态恭敬,徐冲懒得说话,索性一言不发。
他沉着一张脸径直从他身边离开,连个字都没说。
袁野清也没说话。
他一直低着头,等徐冲走后才抬头。
他一生清肃刚正,也就只有面对这位诚国公时才有愧然。
当年他回来其实并不想破坏蕴娘的家庭,但蕴娘还是为了他离开了徐家,他和蕴娘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若没出事,蕴娘早该是他的妻,他不可能枉顾蕴娘对他的情意。这些年,他尽可能避着这位诚国公,早些年,他甚至请旨远离燕京,为得就是想与这位诚国公离远些,省得他们每次碰见都会被人议论。
他自然无所谓外人的言论。
却舍不得蕴娘被人议论,也不愿诚国公担负这些。
前些年,他一直和蕴娘待在外面,但天子召他回京,他不能不回。
不过袁野清并不热衷与官场上的同僚密切往来,平日除了上朝在官衙便是回家,而徐冲常年又在蓟州,他们碰面的机会也不算多。
刚从午门过来的时候,他就听说这位诚国公进宫了,还背着荆条,也不知道他怎么样?陛下可说怎么处置他了?袁野清望着徐冲离去的方向,看他即便强行掩盖也能看出两只脚的不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
徐冲一路走到宫门外,难看的脸色才算是好看了一些。
陈集早就在等他了。
远远看到他过来就立刻迎了过来。
“主子,您没事吧?”他面露担忧。
徐冲心情不好:“回去再说。”
陈集也不敢多言,忙答应一声,扶着徐冲上马。
徐冲这次没有拒绝,他这腿没人搀扶还真有些不太行,等坐上马背他才问:“下衙没?”
“应该到时间了。”
知道徐冲想问的是什么,陈集压着声音提议:“主子,要不我们换一条路?”他怕这会过去会被人发觉。
徐冲却挑眉:“换什么?就走这条路!”
他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袁野清,心情就更加不好了,正好去看看裴行昭摔成什么样了,他手握缰辔,率先策马朝洪武门的方向走。
陈集无法,只能驱马跟上。
此时吏部官衙这边的确十分热闹,只因吏部侍郎、裴家那位二爷在众人面前摔了个大马趴!
正值放衙时间,洪武门这边各大官邸衙门的官员都准备回家了,一群人各自说着话朝自己的马车走,裴行昭起初也与他们说着话,没想到刚跟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打完招呼上马车准备回家的时候,两边的车毂竟然一边往前行走一边直接往外轱辘轱辘撤了出去,在车夫和随从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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