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鹊儿
此刻那个颀长清隽的少年同样神色着急地在往屋中看,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脸上紧绷的神情终于得以放松。
他看着她长舒了口气,然后跟徐琅一样,朝她走来。
门被霓裳楼的伙计重新关上。
屋内光亮少了许多,但此刻无人有暇心去管这个,徐琅也已经大步走到了云葭的面前。
他先仔细看了下云葭,确保她姐没事之后又去看了一眼霍七秀,见两人都安然无恙站着,他松气之后便直接冷下脸掉头面对姜道蕴怒声道:“你又想做什么?上次打了我还不够,现在还想来找我姐和霍姨的麻烦是吧!”
他眼里的厌恶藏也藏不住。
姜道蕴纵使知晓自己不得这个儿子的喜欢,但在看到他这副神情的时候,心脏还是忍不住狠狠抽痛了一下。
“我……”
她张口想辩。
她从来都是能言善辩的,曾几何时,参与那些诗会的时候,与那些才子士大夫辩论时,她也从未落过下风。
但此时此刻,面对她面前的这双儿女,姜道蕴却发现自己好似失去了舌头,连话都说不出了。
“阿姐,我们走!”
毕竟还在外面,徐琅也懒得再跟她纠缠,闹得太过难看,回头遭非议的还是他姐和霍姨。
他转身扶住云葭的胳膊,犹如护法使者一般,牢牢地站在云葭的身边。
又同霍七秀说了一句:“霍姨,我们走。”
霍七秀这会也不好说别的,便点了点头。
徐琅和裴郁分站在云葭身侧,护送她往外走。
路过姜道蕴的时候,云葭察觉到自己的袖子忽然被人用力牵住了。
不用去看,也知晓是谁。
裴郁垂眸看向她,无声询问她的意思。
云葭与他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又按捺住了身边再次勃然大怒又想发火的徐琅。
她朝姜道蕴看去。
离得那么近,她能清楚地看到姜道蕴脸上的那些惶惶之色。
似是在害怕。
又像是在挽留。
她的袖子被她用力攥着,而属于姜道蕴的指骨则变得通红起来。
这一瞬间——
云葭竟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她其实一直都记得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只不过平素并不大愿意回想起来,她不喜欢小时候的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许多人都用童年治愈自己,可云葭的童年却一点都不幸福。
她记得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挽留过她。
当时她还生着病,知道她要离开的消息之后,当即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下人们怎么追都追不上,她就这样光着脚哭着去牵她的袖子,抓着她的胳膊求她留下来。
可没有用。
她还是走了。
没有犹豫地消失在她的面前,甚至几年都没有音信和踪影。
云葭如今的确不恨姜道蕴了。
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活着也只想好好珍惜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些虚无缥缈又让人不痛快的仇恨里。
可她也不可能与她重修旧好,不可能如她所愿再唤她一声母亲。
她不提起那些事,不过是不愿。
她愿意与她好声好气说话,也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可旧日的创伤始终都在,不会因为她如今的忏悔而有所改变。
“袁夫人,有些话,我以前已经同您说过了,如今就不再多加赘述了。”
“但有些事,过去了就是已经过去了。”
“我衷心地希望您日后身体康健、儿女孝顺、夫妇和睦,但于我和阿琅而言,也就这样了。”
“您若是真觉得亏欠我们,日后就不要再像今日这样来阻拦我们了,您这样只会让我们更加惹人非议。”云葭看到了姜道蕴因为惊恐而不受控制睁大的眼睛,也能感觉到她因为不敢置信手上无意识的脱力。
她伸手,顺势覆于她的手背之上,然后一点点推着她的手往下。
直到自己的袖子重新得以从她的手中解脱,云葭便再没看她,径直往前走了。
“悦悦!”
身后传来姜道蕴尖锐的带着挽留的喊声,还有她趔趄着想追过来的脚步声。
不过云葭这次并没有被姜道蕴再次拽住。
裴郁拦在了姜道蕴的面前,替她阻断住了姜道蕴的到来。
霍七秀本就落后一步,此刻看到裴郁挡在姜道蕴的面前,不由面露担忧。
她是知道他跟悦悦的关系的,怕他闹得太僵,日后不便。
但裴郁面对她的注视,只是朝她温和地点了点头:“霍姨,你们先出去吧。”
霍七秀无法。
今日一切都是因为她这根导火索,她若留着,只会让姜道蕴更加生气。
不过走之前,霍七秀还是压着声音跟裴郁说了一句只够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话:“她毕竟是悦悦的生母。”
裴郁闻言,心下微动。
他抬头看了霍七秀一眼,然他依旧没有多言,只跟霍七秀点头道:“我知道。”
霍七秀这才离去。
其余人都已经走了,屋中只剩下姜道蕴带来的那些人以及拦着她的裴郁。
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双儿女从她的面前消失。
他们没有一点犹豫的样子让姜道蕴的心更加疼,也更加慌了,她下意识想追出去,只因她知道,她若是不这么做,恐怕她就真的要彻底失去他们了。
偏偏还有不长眼的人在她面前挡着。
此刻姜道蕴的暴怒直冲心头,也顾不得挡在她面前的人是谁,张口就是一句冷斥:“滚开!”
可面前之人一动不动,依旧牢牢地守在她的面前。
姜道蕴怒不可遏。
平日的风骨和理智也全然不见了,她抬手欲往这个不长眼的人扇去,可就在她抬头看到裴郁那张脸的那刹那,却怔住了。
这张脸……
裴郁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
他大抵猜到她因何如此,但并不在意,见姜道蕴这会安静下来,便客客气气先喊了她一声:“袁夫人。”
“晚生斗胆与袁夫人多说一句。”
裴郁看起来是那么的温和,旁人看过来只能看到一个温和俊美的少年站在姜道蕴的面前。
正因如此。
除了姜道蕴和她身边人之外,谁也不知道他此刻说出来的话有多刻薄。
“您从前抛夫弃子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今日吗?”
“你!”
姜道蕴听到这话,霎时回过神,先前恍如看见故人般的心情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她面前的裴郁,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看起来这样温和的少年竟然会同她说出这样的话。
沉雪同样没想到。
失神片刻之后方才厉声斥道:“你放肆!”
她并不认识裴郁,张口刚想训斥他,却见那个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少年忽然就敛了笑,他朝她看来,那双沉寂仿佛可以吞噬一切万物的黑眸此刻已经没有一点笑意了。
沉雪不知为何,只觉得心脏狠狠跳了两下,呼吸也好似抽停了一般。
明明窗外照进来的那些日头还笼罩在她的身上,可她却有一种置身于无声的黑暗之中,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不知往后倒退多少步了。
离夫人已经有些距离了。
沉雪脸色煞白,想过去,却又惧于那个少年的气势。
好在裴郁也没有看她太长时间。
见她离去便不咸不淡地收回了视线。
他仍把视线落在姜道蕴的身上。
看着她望向她时紧皱的眉,他也懒得再去佯装刚才那副温和的模样。
他毫无顾忌,也不在意,就这样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姜道蕴,压低嗓音和她说道:“你应该庆幸你是她的生母,要不然我肯定会杀了你。”
这句话只有姜道蕴一个人听见。
就跟沉雪一样,她的心脏也跟着狠狠抽动了两下,脚步也不自觉往后倒退了两步,等反应过来,她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少年,脊背却在这一刻止不住发寒。
那股子寒气仿佛是从她的脚底下钻上来的,只一瞬间就让她遍体生寒。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酷似崔瑶的少年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姜道蕴看向裴郁的时候,裴郁也在看她。
他刚才所言是认真的。
如果姜道蕴不是云葭的生母,他一定会杀了她……
刚在街上听说姜道蕴去找她的时候,不仅是徐琅变了脸,他也同样心下一沉。
他太清楚家人带来的伤害有多大,所谓的无坚不摧那都是得经过一次次失望的洗礼才能形成的。
他不希望姜道蕴来找她,不希望她的情绪受她影响,不希望她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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