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鹊儿
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会流露出一点迹象。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书翻看起来,偶尔提笔书写记录,心情倒是没有再有波澜。
*
时间一点点过去,元宝也终于回到家了。
他到家的时候都快亥末时分、快子时了,他这一晚上精疲力尽,脸上的肉眼可见的疲惫。
跟裴郁分开之后,他又独自一人步行回到朱雀大街找到自己的马匹才骑着马回来,他以前哪有走过那么多路?从西街走到信国公府,再从信国公府走到朱雀大街,估计自己这一晚上走的路比以往三、四天加起来的还要多,元宝感觉自己的腿都要废了。
门房的人不知道他去哪了,看到他回来就道:“怎么回来那么晚啊?小元宝,你莫不是跟人学坏跑去喝花酒了?”再一看元宝脚步虚浮,圆脸苍白,还真有那么一点肾亏的样子,作为几个过来人老哥哥,他们都苦口婆心劝导起元宝,“你现在年纪还小,可别跟王五孙六他们一样不学好。”
“那花楼里的女人都是妖精,专喜欢吸你们这些少年人的阳气,你现在要被她们吸空了,以后可就娶不着媳妇生不出孩子了。”
他们比元宝要长几岁,也是看着元宝长大的,元宝小孩心性嘴巴又甜,平时家里的人都爱逗他。
元宝平时虽然喜欢跟人插科打诨,但毕竟也才十五,被他们说得面红耳臊,只能羞愤地红着一张脸跟他们反驳道:“我没去!”
“那你去哪了?”
几人奇道,又看了元宝一圈,“也没见你买什么吃的啊。”
“谁说我没……”元宝下意识要去找挂在马上的那些吃的,回头却发现马背上面只有马鞍,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买的那堆吃的全落在食店了,花了他小半个月的月钱,还没拿回来,元宝面如菜色,更委屈了。
“真是倒霉死了!”他委屈吐槽。
这破差事,早知道就让吉祥去了!不过要是把他留在府内,真出了事,他也没办法像他哥一样妥善解决……所以说到底这破差事还只能他去。
一想到他以后每晚都要跟着那个裴二这样走,元宝就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年纪小,性子又单纯,跟他那个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的哥哥不一样,他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门房的人看他耷拉着肩膀唉声叹气,不由都有些奇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还是少爷托付你什么难办的差事了?”
“跟哥哥们说说,看看哥哥们能不能帮到你。”
元宝双目一亮,下意识想开口,但一想到少爷和他哥的交待又及时住嘴,他哥的话他可以不听,但少爷的话,他哪敢违背?要是让少爷知道他跟别人说了,恐怕又得禁他的零嘴了,只能含糊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自己能解决的。”
生怕他们再说,元宝立刻牵着马缰跟他们挥手道:“哥哥们,我先回去了啊,吃的等我下次出去再给你们带。”
他说走就走,那几人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牵着马匹往后门那边去了。
元宝走远了才松了口气,他先把马牵回到了马厩又喂了一点干草,估计这个点少爷都睡了,他就想着去跟他哥哥好好说一通今晚发生的事,再看看他哥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没想到走到半路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元宝。”
“诶?”
元宝惊讶抬头,就看到前面不远处一株桃花树下站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姑娘,仔细看清是谁后,元宝眼睛蓦地一亮,浑身的酸痛好像都没了,他屁颠屁颠笑着朝人跑过去:“惊云姐姐,你找我!”
“慢点跑。”
惊云笑着嘱咐道,等人走近方说:“不是我找你,是姑娘找你。”
“诶?”
元宝愣住了:“姑娘找我做什么?”一想到姑娘以前每次找他问的话,他立刻脸色泛苦起来,“好姐姐,你能不能跟姑娘说说,让她别总找我问少爷的事啊。她真要问就找我哥,我哥聪明什么都知道,我傻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姑娘找他又是打听少爷的事。
想到之前每次少爷知道后他的惨况,就不由委屈咕哝起来:“上次我跟姑娘说完后,少爷半个月没准我吃肉,我都饿瘦了。”
他耷拉着眉毛,整个人看起来丧乎乎的,配上那张圆圆跟福气娃娃似的脸蛋惹得惊云止不住想笑。
她故意逗他:“我怎么瞧你又胖了些许?”
别人家的双胞胎无论是外形还是相貌都是极像的,可元宝和吉祥小时候倒还算像,长大后吉祥生得高大挺拔,可元宝却因为贪吃生得越来越圆,这兄弟俩也就从来没被人认错过。
“我、我……”
元宝脸都红了,“我是最近又吃胖了。”
惊云没忍住掩唇笑出声,看元宝臊得都埋下头了,这才勉强止住笑意,“好了,不逗你了。”她说起正事宽元宝的心,“姑娘不是来与你打听少爷的事的,你就放心吧。”
元宝一听这话果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打听少爷的事就好,他可不想背叛少爷,不过……他眨了眨圆滚滚的眼睛,好奇道:“那姑娘找我做什么啊?”
惊云其实也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便只是笑道:“等见到姑娘,你就知道了。”
元宝无法。
只能糊里糊涂地跟着惊云去了。
这个点,云葭的院子也没多少人了,追月今日被惊云扼令在屋内“休息”,罗妈妈年纪大了熬不住夜,早在两个时辰前就被云葭要求回房歇息了,也就只剩下守夜的几个丫鬟。
和恩守在屋子外面,远远看见惊云带着元宝过来。
她喊人:“惊云姐姐。”
惊云点头,她让元宝在外面稍等,而后跨门进去,等走至内屋的绣帘外,她才跟里头禀道:“姑娘,元宝来了。”
“嗯。”
里面传出云葭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惊云应是。
她转身去喊元宝,却没陪着元宝进去,而是挑起绣帘等元宝进去后便放下了绣帘,也没守在外面,而是走到外间跟和恩站在一起。
和恩惊讶:“姐姐不进去陪着姑娘吗?”
惊云笑道:“姑娘有需要自会喊我们。”里面有铃铛,姑娘有需要自会摇铃。
她虽然不清楚姑娘为什么这么晚还要见元宝,但姑娘不说,她就不问,这是她该守的规矩和本分,姑娘待她们好,可她们不能恃宠而骄没了规矩。
目光不由朝后面的后罩房望去。
那里住着伺候姑娘的丫鬟和婆子,她跟追月的屋子也在那,也不知道这一天的时间够不够她想清楚。
少女怀春原本是很美好的事,她也有喜欢的人,可追月错在不该爱慕不该爱慕的人,裴世子是什么身份,别说姑娘现在已经跟他退婚了,就算还有婚约,那也与她没什么干系。
倘若她是做着回头等姑娘有孕被赐给世子当妾的美梦,那这个姐妹,不要也罢!这世上谁都能被姑娘赐给世子,唯独她们两人不行。
姑娘对她们恩重如山,她是死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也希望今日姑娘的态度和她的话能让追月自此想清楚,不要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要不然,她能救她一次,却不能也不会救她第二次。
第45章 她的慈悲与心狠
元宝还是第一次这样一个人面对姑娘,他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虽然姑娘性子温和,但元宝就是打心眼觉得姑娘威严不可侵犯,让人不敢在她面前太过随意轻纵,就跟他每次去庙里见了那观音大士一样,连看都不敢多看,只敢埋头对其恭恭敬敬的。
不止是他,家里其他下人也是如此。
不管平时多混不吝的人,到了姑娘面前都会老老实实守规矩。
毕竟所有人都清楚在这个府里得罪少爷和老爷或许还不会有事,可要是惹姑娘动了怒,那就彻底完了,虽然姑娘很少动怒就是。
即便面对那些吃里扒外的下人,姑娘也多是让人按着规矩条律处置,很少会真的动怒发火。
除了那次少爷无故中毒晕倒。
那应该是记忆中姑娘第一次大发雷霆。
那个时候少爷才七岁,姑娘其实也就十岁,比他和哥哥也就大了不过三岁,知道少爷中毒昏迷不醒,姑娘连夜急匆匆赶了过来,来的时候差点在门外摔倒。
那个时候老爷不在家中,而是在蓟州任职,太夫人又刚殒命不久,所有人都以为姑娘会挺不下去,可最后姑娘还是撑着罗妈妈的手走了进去,在请大夫看过之后,姑娘没有沉湎于悲痛之中守着少爷,而是稳稳坐在了高堂之上找谋害少爷的人。
那日九里堂的下人跪了满满一屋子。
只要接触过少爷的人全都跪在那边,他跟哥哥也在其中。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温和如姑娘那样性子的人也是会发火的。
她高坐明堂,虽然小脸雪白,眉眼稚嫩,可那一身威仪却让人见之生惧。
那日姑娘说了什么话,时隔太久,元宝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姑娘那日高坐明堂时的威严模样。
还有底下战战兢兢的一群人。
他记得那日姑娘彻夜对所有人开展审问,一个个人全都带出去让底下的妈妈盘问,也记得姑娘是怎样在那样的情况下端着一盏茶慢慢喝着的。
最后审查出来是少爷的乳娘秦妈妈做的。
秦妈妈不仅是少爷的乳娘也是自小照顾少爷长大的人,那时老爷不在家中,老夫人又没了,少爷除了姑娘之外,最信任的就是这位秦妈妈了,每日都得她守着才能睡着。
那会秦妈妈在家里有个相好的,为了让少爷夜里早些休息别总是缠着她让她说故事好跟外房的男人私会,所以秦妈妈故意给少爷下了药想让他早些休息,那药是外房的男人给她的,原本是安眠用的,但秦妈妈不知道这东西剂量多了也致命,那个男人给她的时候也没说,那次秦妈妈就是不小心多放了剂量。
事情审查出来之后。
秦妈妈自知有罪,当场就哭了起来,她哭得声泪俱下。
论对少爷的真心,她自然是有的,从小奶大的孩子,一点点看着他长大,怎么可能没有真心?恐怕就连她自己的孩子都比不过少爷在她心中的地位。她说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更没有加害少爷的心,事情发生之后她就后悔了,她请姑娘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可姑娘还是报了官。
她不顾秦妈妈在家里这么多年又是太夫人赐给少爷的,当夜就让官府来人,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让人把秦妈妈和外房那个男人一并扭送进了官府,一点情面都没给留下。
这件事让府里的人看明白了一件事。
不涉及姑娘底线的时候,做什么都可以,可若是涉及姑娘底线,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姑娘就是这样一个刚柔并存的性子。
她有这世上比谁都柔软慈悲的心,但也比谁都心硬。
“姑娘。”
元宝恭敬地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敢乱看,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云葭手里又重新握了一本本子,跟夜里的账本不一样,这本子上面记着她每日做的大体要事,她十分庆幸自己有这个习惯,要不然时隔三年,她就算记忆再好也不可能事事都记得清楚。
有这个本子在,她以前做了什么见了谁又吩咐了什么事就一目了然了。
“起来吧。”
她放下手里的记事要本,喝了口茶,等元宝应声起来后才看着他开口询问:“你今夜出府了?”
元宝答是,心里又忍不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惊云姐姐不是说姑娘找他不是为了少爷的事吗?怎么姑娘又问起夜里的事了,这回头姑娘要是细问起来,他是说还是不说啊?这要是说了,回头少爷是不是又得禁他一个月的零嘴了,可要是不说,姑娘这边……
怎么什么糟心事都让他给碰上了?
元宝简直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出门的时候没看黄历,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这次吉祥要是不把下个月的月钱全部给他,他就跟他闹!
闹死他!
无声叹了口气,然后——
“扑通”一声。
元宝突然跪了下来。
云葭正看着他打算询问裴郁如何,忽然瞧见他下跪,呆了一下,还未说话就见元宝仰着一张跟观音大士面前善财童子般的脸视死如归般和她说道:“姑娘,您罚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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