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殊晚
可是她的春天却永远结束了。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她脸上,光斑浮动跳跃,她仰起头,想起很久之前那个问题。
他们在闷燥的夏天相遇,在连绵的秋天相伴,最后在凛冽的冬天相恋。
那么春天呢?
——他们在和煦的春天分离。
那天回到家后,祁安还给岑嘉打了个电话。
她记得陈泽野说过,这房子是他租来的,虽然现在他不在黎北了,但这里实在留有太多属于他们的回忆。
祁安想替他保留下来。
“那个......”
岑嘉听完她的话,语气明显吞吞吐吐,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犹豫许久,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安安。”
“其实那两栋房子都是陈泽野的。”
“当时他知道你没地方去,想把房子租给你,但又怕这样太唐突会把你吓到,所以才来找我帮忙。”
“我和陈泽野是通过江驰逸认识的,他说我们都是女孩子,沟通起来更方便,你不会有那么多的猜忌和顾虑。”
电话挂断之后,祁安泪水再一次决堤。
她根本不知道陈泽野到底在背后默默为她做过多少。
搬进明椿巷的时候,她曾天真以为是上天眷顾,不忍看她太过辛苦,所以施舍了一点好运。
其实她早就应该猜到的。
从岑寂那个蹩脚甚至是荒谬的借口开始,她就应该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况且她哪里会得到什么偏爱。
从始至终,她只有陈泽野的爱。
五月初的时候,江驰逸找到祁安,问她是否还要转学到漓川,他可以帮忙把剩下的手续办完。
祁安轻轻摩挲着无名指根上的银戒,冰凉的温度渡在指腹,摇头说还是算了。
她不能走。
她想在这里等陈泽野回来。
隔日,祁安返回校园。
姜韵因为蓄意伤人被警方拘留,校方给予退学处分,梁怀远也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转学去了另一座城市。
杀害陆睿诚的真正凶手落网,逮捕入狱。
这场旷日持久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历经风雪交加的寒冬,却在十七岁留下最惨痛的代价。
高二二班四组最后一排的座位空了出来,橙黄色桌面蓄满尘埃,试卷与习题堆成书海。
祁安和老徐提出申请,抱着书包换到陈泽野的位置上。
书桌里还零散剩下几颗白桃味的水果硬糖,因为祁安身体不好,生病又总是嫌
药苦,陈泽野便在各处都备着糖,以便能哄她乖乖吃药。
琉璃糖纸撕掉,祁安塞了一颗放进嘴巴里。
可眼泪就在这一刻啪嗒砸了下来,黑色笔迹被模糊,泅开的水痕相连成片。
怎么会是苦的啊。
怎么连糖都是苦的啊。
陈泽野你是不是故意的。
祁安还从老徐那里得知,陈泽野的学籍在一个月前已经被秘密转移。
曾经在一中轰轰烈烈的那个人,就这样销声匿迹。
陈泽野离开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无形中打造出温床,滋生着流言疯涨。
几天后的月考,祁安因为落下了太多功课,成绩下滑严重,年级总排50。
抱着习题从办公室里出来,她到卫生间洗手,冷水汩汩流下,冲走黏腻与不适,却挡不住身后女生的窃窃私语。
“诶你们说陈泽野到底为什么消失啊?会不会是因为之前那起命案?”
“不能吧...他不是无罪释放了吗?”
“诶呀这种话听听就得了,难不成还能真的相信呀。他家不是权势很大吗?估计是用什么不正当的手段摆平了吧。”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毕竟他之前也没少打架,冲动之下杀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
最后一个字音未来得及发,取而代之是女生痛苦的尖叫。
祁安将手里的书用力摔在她脸上。
“不是你有病吧。”纸张利刃般擦过脸庞,痛与麻刺激神经末梢,女生揉着脸拧眉咒骂,“在这发什么疯。”
旁边有人认出她的身份,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发出一声轻嗤:“呦。”
“这不就是陈泽野之前那女朋友么。”
“怎么?”女生胳膊交叠抱在胸前,神情中的不屑难以掩饰,“你男朋友杀了人,难道还不许我们说啊。”
祁安从来没有过那样失智的情况,不由分说地抬手扯住对方头发,力气大到可怕,摁住她的头,直截了当往旁边的大理石棱台上撞。
像是要让她永远铭记住这一刻,祁安加重字音,在她耳边逐字逐句重复:“我再说一次。”
“陈泽野是无辜的,犯错的从来都不是他。”
“你们给我记好了。”
“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人群里被扔下一颗炸弹,围观者叫喊声四起,场面无比胡乱。
那是祁安第一次动手打架。
为了陈泽野。
德育主任很快赶到制止,祁安也被老徐带到办公室训话。
她和陈泽野的事情老徐一直都清楚,也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不忍心多家责怪,只是告诉她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不能这样放任堕落。
保温杯中徐徐飘出白色雾气,氤湿眼底,老徐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好好想清楚。”
“如果陈泽野在,他会希望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吗。”
祁安用半个月的时间将落下的功课补上,六月份的多校联考,她重新回到年级第一。
只不过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脸上情绪也很淡,就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把自己埋进无穷无尽的书海里,用密不透气的高压麻痹神经。
她对外界的大多数事情都很冷淡,不闻不问不关心,有很多个瞬间,钟思琦都恍惚在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没遇见祁安之前的陈泽野。
真的好像。
天气逐渐转热,阳光灼灼炙烤着橡胶跑道,风吹过白桦树林绿浪翻涌,窗外蝉鸣声不止不休。
课间操结束后,祁安到附近的小商店买水,货架商品陈列整齐,琳琅满目。
低马尾松散扎在脑后,校服衣领露出白皙的脖颈,光线落下将女孩的身影虚幻勾勒,祁安仰头踮起脚,葱白指尖径直越过白桃牛奶,她买下乌龙茶与可乐汽水糖。
六月三十,祁安没出现在学校里。
她窝在家用酒精将自己麻痹,试图将所有难过遗忘,却又在半梦半醒间,给置顶联系人发去消息。
【七月就要到了。】
【阿泽,十八岁生日快乐。】
同年九月,祁安升入高三。
学习节奏进一步加快,所有娱乐活动被取消,日子黑白单调,留在他们面前只有做不完的试卷与考不完的模拟检验。
楼前的白桦叶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枯黄,零散着铺满地面。
教室里的风扇停止转动,背书声朗朗映衬解不出的函数图像,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不断减少。
年级召开几次动员大会,让每位同学写下自己的目标大学。
祁安在那一栏填了江北大学。
——江北大学怎么样。
——好啊,就这个。
那是他们曾经做过的约定。
她想赌一次。
赌陈泽野不会食言,也赌陈泽野不会失约。
秋雨交叠轮回几场,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暑热也被带走。
祁俊良忌日那天,祁安请假去了临舟。
手指抚过碑角那张陈旧的照片,她断断续续和爸爸说了很多,说最近的学习压力好大,又说学校里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她还说自己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人。
“其实我们认识好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他也是临舟人,和我一样转到黎北读书,个子很高,长得很好看,眼角下有一颗特别漂亮的泪痣。”
“虽然他总是一副冷冷拽拽的样子,看着不太好接触,但对我很温柔也很有耐心。”
“我好喜欢他的。”
“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祁安伏在墓碑前痛哭,像是受尽委屈回家诉苦的小孩。
她说:“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