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殊晚
“不想说你可以不说的。”
“真没什么。”陈泽野捏了捏她手指,“只一点。”
“听完了你不许哭。”
在他十一岁那年,沈初宜和陈绍商的关系已经变得很差,身体也每况愈下,她对陈泽野的照顾越来越力不从心,大部分都在卧室里掉眼泪。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陈绍商到外地出差,负责照看的阿姨也请假回了老家,家里面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那时候陈泽野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妈妈笑了,他想让她开心一点,便问她想不想去游乐场玩。
沈初宜答应下来了。
那天临舟的天气其实很糟糕,路边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乌云重叠遮掩,像是散不尽的浓墨。
但他们还是玩了很长时间,几乎把里面所有项目都尝试了一遍,看见沈初宜终于不哭了,陈泽野也暗戳戳的高兴。
晚上夜幕降临之后,沈初宜的体力有
些跟不上,陈泽野让她在长椅上好好休息,又自告奋勇去给她排队买棉花糖。
然而刚走出没几步,沈初宜却突然叫他的名字。
她问:“阿野,今天你玩得开心吗?”
陈泽野没急着回答,把问题回抛给她:“妈妈,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沈初宜朝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和阿野在一起我当然开心啊。”
“我也很开心。”陈泽野答得很认真,“妈妈,下周我们还出来玩吧。”
沈初宜想了会儿,说好。
但两秒后她又补了句,只不过声音太低,陈泽野没能听到。
她说:“希望我们阿野以后每天都能这样开心。”
那天卖棉花糖的小摊生意莫名火爆,队伍好长一趟,陈泽野等了三十分钟才等到。
风刮得更肆虐了,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T恤,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沈初宜所在那个长椅的方向跑。
可椅子上空荡荡,早没了人影。
晚上八点,酝酿了整天的暴雨兜头而下。
游乐场里秩序很乱,没带伞的游客四处跑动躲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灰白的雨幕中,立着一道瘦弱挺拔的身影。
棉花糖被雨水冲刷早已融化,黏腻的糖浆沾满手掌,可陈泽野还是紧攥着没放,浑身上下浸透水意,他在雨中走遍游乐场的每一个角落,就是没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泽野的语调平静,仿佛只是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但嗓音很哑:“后来我向工作人员求助,可偏偏那晚的监控出了问题,什么画面都没拍到。”
“最后他们帮我报了警,做完笔录后警察让我回家等消息。”
“那段时间我不敢睡觉,学校那边请了长假,大部分时间都攥着手机等电话。”
“但是第二天她没有出现,第三天同样也没有,第四天......”
“直到半个月后,我等来了她的死讯。”
第52章 底气
祁安已经很努力在克制了, 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掉。
陈泽野指腹轻轻蹭在她眼下,半开玩笑般哄着逗她:“怎么听个故事也能哭成这样。”
“哦。”他又亲昵地刮了刮她鼻尖,“原来我家女朋友是个爱哭鬼啊。”
祁安抿紧唇角, 鼻音很重地不承认:“才不是。”
“好好好。”陈泽野低声轻笑, “安安不是。”
他干脆把人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就像对待小孩子那样, 很有耐心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一旁,又在她眼尾揉了下。
“还要继续往下听吗?”
骤然缩短的距离将暧昧放大,便利店里的空调温度本身就高,祁安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腰也被他很重地扶着,额角似乎能感受到颈下脉搏的跳动。
玻璃窗上的雾气更重,影影绰绰只能看见他们俩紧密相贴的轮廓。
祁安手指紧攥着他衣摆,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后来你为什么又到黎北了?”
陈泽野想了下, 回答得很随意:“因为被抛弃了啊。”
沈初宜的尸体最后是被从河里打捞出来的。
当时她的死因并未调查清楚, 有人说她是长时间抑郁最后跳河自杀, 也有人说她是出意外被车撞了下去。
狭小冰冷的停尸房里,陈泽野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曾经那样漂亮温柔的母亲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她的皮肤被泡得浮肿灰白, 就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想要过去握住她的手, 然而只碰到了腐败的皮肉和坚硬的指骨。
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直至葬礼结束,陈泽野还处于恍惚之中, 甚至无法相信沈初宜真的已经不在了。
然而那也是他真正坠入深渊的开始。
陈绍商把沈初宜的死全都归因在陈泽野身上, 责备与谩骂如洪水般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可这样似乎还是不能解气,隔天初二八班的数学课堂上, 他不管不顾闯进教室把还在上课的陈泽野带走,然后扔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关了整整一周的禁闭。
他不允许陈泽野吃饭,也不允许他随意走动,每晚都会喝得烂醉然后打他出气。
陈泽野的头被用力磕到墙上,黏腻温热的血染红墙皮,摔碎的酒瓶和断裂的皮带都是利器。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子怎么会有你这种白眼狼儿子。”
脑袋昏沉,浑身上下布满血痕,陈泽野抱着膝盖奄奄一息地背靠墙壁,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更不肯低头服软。
因为陈绍商这种人不配。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字音从齿缝中逼出,陈泽野虚弱地说:“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如果不是家中阿姨实在看不下去,偷偷找了江家的人来帮忙,他一定会死在那片黑暗里。
被救出来后,陈泽野生了场很严重的病,躺在床上昏迷了三天才醒,他像是濒临死亡的溺水者,在深海中不断下坠,浑身一片冰冷。
无尽噩梦中反复出现沈初宜的身影。
高烧终会退去,可少年身上的最后一点天真也就此被摧毁。
从那以后陈泽野变得叛逆桀骜,天之骄子就此跌入谷底,他不再逆来顺受,学会了以暴制暴,他将万劫不复纹在腕骨也刻进血肉。
父子俩之间开始频繁爆发冲突,他们像两只猛兽,相互撕咬最后又两败俱伤。
又过了没几年,陈绍商在生意场上接连遭受打击,经朋友介绍结识一位风水大师,说是在这方面特别厉害,能帮助公司起死回生。
大师说父子俩命数相克,两相冲突,最好不要在一起生活。
陈绍商对这个不争气的累赘早已厌烦,听到他会影响事业后更是没有半分犹豫,当天便把人送离临舟,自此不再过问,任由他放任堕落。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他说的没什么错。”陈泽野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语气顿了顿,“确实......是我把我妈害死的。”
“我经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带着她出去,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惜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叹了口气,“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陈泽野把自己所有的不堪与破碎展露在她面前,最后还是隐瞒了两点。
离开临舟那天他发过誓,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但后来却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违背。
还有手腕内侧那朵黑色的罂粟花,也是半年后才加上去的。
便利店的门开开合合,收银员已经完成一次换班工作。
祁安心口疼得喘不上气,但又不想让陈泽野发现,抱着他脖颈的手越来越紧,体温已经被氤得发软,但还是不肯松懈半分。
陈泽野掌心穿过发丝抚在她脑后:“故事讲完了。”
他知道她受不了这些,知道她肯定会难过,轻轻拍了两下安抚着:“某位小朋友又哭鼻子了啊。”
掌心捧起她的脸蹭了蹭,陈泽野笑:“让我想想这次该怎么哄。”
两道细眉挤在一起,祁安声音发闷:“陈泽野。”
“疼不疼?”
“嗯?”他没太明白这句,“什么?”
祁安身子坐直一点,向下摸到他手腕,五指收拢紧紧攥住。
长而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痕,眸子里水汽未消,眼眶也红:“当时他打你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啊。”
陈泽野心软得不像话,把她手指一根根掰开,不轻不重地捏着指尖:“心疼我了?”
他目光变得好温柔,带着烫意的指腹揉上她耳垂:“没事的宝宝,都过去了。”
“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祁安越想越替他委屈,“凭什么打你啊。”
“你也是受害者,没人有资格去怪你。”
陈泽野嗯了下,语气有点晦涩:“我知道。”
“听完这些会怕吗?”陈泽野动作停了秒,藏在心底的不确定冒出芽,“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祁安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向后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一本正经地数落:“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男朋友。”
陈泽野先是一愣,然后又不可避免地被这句话惹笑。
紧绷的下颌线条松了,语气也是,揽在她腰侧的手收紧:“就这么护短啊。”
“对啊。”
祁安眼睛不自觉睁大,觉得这样看起来更有威慑力,较起真来纠正他:“我男朋友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谁说他的坏话我和谁急。”
陈泽野嘴角笑容敛了,把这句话反反复复琢磨几次:“那你喜欢他吗?”
问题转折的很突然,但祁安没有一丝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喜欢。”
她伸手再次抱住陈泽野,脸埋在他颈窝里,心跳变得好快,体温也开始攀升,表达出来的爱意直白,丝毫不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