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脂肪颗粒
“安妮纳西斯小姐,我很认真地警告你,不管你死去的朋友做了什么,受了什么冤屈,都跟你没有关系。她已经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了生命,我希望你就此忘记她,不要再牵扯她,以免连累自己,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见我沉默,他的口吻更严厉了:“小孩子总是把社会看得太单纯,以为哭闹几声,事情就会按照自己的诉求发展,她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围绕着什么转的。你不会像你的朋友那样做出蠢事吧?也许年轻人脑袋一热连命都不要了,可家人呢?那些罪名会害全家都翻不了身的……你在听我说话吗!”
他忽然高亢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忙点点头说:“是,先生,我不会做蠢事的,请您放心。”
“你听着!不要乱写东西,不要乱说话,不要做危险的事!我不管学校的环境有多单纯,竟然让一群学生自以为能和国家对着干,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那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且死得毫无价值!就像你的朋友,她甚至连一个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多条人命,还不如石头溅起的水花大。”
迈克一脸的担心和纠结,那不安的神色让我有些触动,不由得对他笑了笑:“别担心,我明白的,嘴上抗议是毫无用处的,我不会逞匹夫之勇。”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仿佛还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谢谢您,我该走了。”我叫住一辆出租车。
“安妮……”
“再见了,史密斯先生。”我坐上汽车,向他挥手,车窗里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我转过头,望着前方铺满夕阳余晖的金色道路,默默下了某种决心。
7月,普国进入酷暑。
这段日子,我一直梦魇。
梦中是日常琐事,可最后总会变成杰西卡灰白肿胀的脸和吐出的舌头。
我经常半夜吓醒,然后看着杰西卡空出的床位发呆。她的遗物都处理了,衣服和书本捐给了公立女校,棉被和床单也丢掉了,可房间里却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就好像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奋笔疾书的身影。
大学里变化很大,有几位教授不在大学任教了,报纸上刊登了他们就职大法官的消息,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法律系院长克莱蒙勋爵,他就职了普国最高法院大法官。
还有一小半同学也不见了踪影,听说已经不打算继续学业了,那天我还听到两个男同学交流此事。
“你也打算肄业?”
“没错,父亲已经给我走好了门路,宣誓加入葳蕤党后,就可以进入秘查部队,在里面谋个职位。”
“时代变化可真快,以前读大学,考律师证,进入政府部门,再参加竞选这套路竟然已经行不通了。”
“现在政府只看个人成分和对党国的效忠,与其在学校读书,不如直接加入葳蕤党来的有用。”
“听说布朗特和哈里斯已经加入秘查部队了?”
“他们大学一年级就宣誓加入葳蕤党了,你不知道吗?圣诞之后就没回学校……”
舆情也一天天更紧张了,报纸上报道了一个消息,普林格勒东城有一片城郊社区被划定为隔离区,准备让菲利斯人迁入,与国民隔绝。这个决定不止在首都,全国16个省份统统建立了隔离区,驱逐菲利斯人。
那天我在街头看到了驱逐的情形。
一辆卡车正用喇叭沿街广播。
“今日之内,本区域所有菲利斯人需迁至隔离区。今日之内,本区域所有菲利斯人需迁至隔离区……”
一队队持枪士兵进入居民楼中排查,挨家挨户驱赶,很多人只能带走几个行李箱,剩下的家产便被充公了。
由于不能乘坐交通工具,他们只能提着行李,步行至隔离区,所以街头迁徙的菲利斯人形成了长长的队伍,许多好事者在路边幸灾乐祸地咒骂,还丢石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海伦娜望着街头迁徙的菲利斯人说,“东城的工业区宿舍只有不到40栋楼,要怎么住下整个首都的菲利斯人,这根本不可能。”
“报纸上说建了隔离墙,还有卫兵看守,禁止人员流动。”我皱眉道。
“你说詹妮弗怎么样了?我给她写过几封信,但都没有回音。”海伦娜担忧地说。
“我也没有她的消息,上次通信还是在圣诞节,她还不知道杰西卡的事。”
忽然,一队卫兵押着几个男女路过。
“天啊……”海伦娜把头靠在我肩上,不忍再看。
那是几对夫妻,只不过是菲利斯人和安大略人跨民族的结合,他们胸前挂着牌子,正游街示众。
牌上的文字非常露骨。
‘这个女人向菲利斯人张开了双腿。’
‘他让菲利斯母狗生下了野种。’
‘他们混淆了神圣的血脉。’
‘他藏匿了菲利斯妻子。’
有人向他们扔石头,嘴里喊着‘罪人’、‘恶心’。
押送的卫兵手持喇叭,向行人们喊话:“禁止以亲朋好友的名义藏匿菲利斯人,藏匿者将被判刑,请大家互相监督,邻里举报者可获丰厚奖金,凡举报一人,该菲利斯人的家产则归举报者所有。”
看到这幕情景,我的心脏像被狠狠地攥了一把。
贝拉……
连夫妻都要被强行分开,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当天下午我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有士兵上门把贝拉带走了,她追到隔离区,但是不准进去,还被威胁再闹事就抓起来游街示众。她去找威廉帮忙,结果威廉赶她走……
我再也坐不住了,连夜回到巴巴利亚,果然巴巴利亚也到处驱逐菲利斯人。
威廉哥哥跟我抱怨:“我早就劝霍普他们把房产也登记在我名下,他们却不信任我,现在好了,房产存款全部充公,他们被赶到隔离区。要不是我好心用公司的名义雇佣他们,他们连饭都吃不上。”
“隔离区里什么情形?”我问。
“很糟糕,听霍普说,他家和另外三户人家挤在一起,霍普全家7口住在一个十几平方大的房间里,你想想有多糟糕。隔离区不能和外面交易,食物都是配给,蛋奶和水果能卖出天价,他们用黄金钻石换药品,简直不敢想象。”威廉又开始自夸,“我每雇佣一个菲利斯工人,就得向国家上缴12金普年金,还得私下补贴吃喝,偷偷给他们买药,买日用品,他们能搭上我真是走了大运。”
“你知道贝拉也被关进隔离区了吗?”
“知道,她是菲利斯人,自然要被关进去的。”威廉看也不看我。
我气急了,跟他呛声:“你明白我在问什么!你为什么不帮贝拉?她只是个小孩子,一个人被丢进隔离区里,你叫她怎么活?”
“去找她亲生父亲啊,反正内力一家都在里面,这不过是求仁得仁。”他嘟囔道。
这段日子痛苦把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布萨德一家的死,杰西卡的死,到现在贝拉的事简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看了威廉半天,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她是我们的亲妹妹,这种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
威廉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他叹气道:“我早叫霍普去找贝拉了,现在她也登记在公司名下,我那么说,不过是想气气那女人,你就别哭了。”
我擦擦眼泪,捶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别扭,我去告诉妈妈。”
威廉冷漠道:“我不过是可怜贝拉,不代表我原谅了她们,不许那女人出现在爸爸面前,不然我就不管了,你明白吗?”
当天我坐车去新城,把贝拉的事告诉了妈妈,让她放心。
妈妈很糟糕,她憔悴极了,身上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双眼无神地自责道:“你说的对,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害得她这样,这都怪我……”
我只得安慰她:“不要太担心,威廉会照顾贝拉的,你把她的东西收拾好,我带回家。”
“我这就去。”妈妈擦擦眼泪,去贝拉的房间收拾东西。
不一会儿,她收拾了一堆衣服和一堆杂物出来:“那孩子喜欢看书、画画,这是她的画板和颜料,还有她的书,前几天她还要我去买课本,说要升三年级了。”
我接过东西说:“都给我吧,等安顿好了,就让你们见面。”
离开新城前,我想到贝拉要三年级的课本,就顺路去了书店。
这是新城唯一的书店,老板的儿子是我的中学同学汉克,透过橱窗,我看到他正站在架子上整理书籍。
“叮铃”
我推门进去,喊老同学的名字:“汉克。”
“安妮。”他从架子上跳下来,高兴地说,“怎么是你?”
“我来买几本书,有中学三年级的课本吗?”
“有,你坐一会儿,我去后面找。”
书店里没有客人,安安静静的,只有纸张和油墨的气息。我听到二楼传来婴儿的哭声,心想原来汉克已经有孩子了啊,中学的时候,他总是跟在莉莉安身边,像骑士一样护送她每天上下学。
不一会儿,汉克抱着一摞书出来,问我:“你要哪几本?”
我在柜台结账的时候,跟他闲聊:“还没祝贺您结婚生子呢。”
汉克愣了愣,奇怪地看着我。
我也愣了,歉意地笑道:“抱歉,我听到楼上有婴儿的哭声,还以为……”
“哦……那……那是我亲戚的孩子……”汉克神色古怪地说。
我结了帐,转身走出书店,却迎面遇到了一个熟人——莉莉安的父亲。
他眼神黯淡,精神恍惚,提着一个箱子直奔柜台,汉克跟他说了两句话后,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
我对他们点点头,转身走出书店,心想这种时候莉莉安的父亲来书店做什么?虽然他是安大略人,可妻子和子女都是菲利斯人,应该都进隔离区了啊。
第二天,一个带枪的年轻卫兵把几十个工人押送至肉店的厂房,这些工人都是过去和威廉合作过的菲利斯人,霍普先生家来了四人,贝拉就站在霍普先生的妻子身边,正眼巴巴地望着我。
威廉跟卫兵交涉了几句,卫兵就爽快地说:“晚上7点后,我再押送他们回去,一共48人,别弄丢了,不然我交代不过去。”
“以后都麻烦您了。”威廉送上一点钱,打发他离开。
卫兵一离开,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露出笑容。
贝拉跑过来,扑在我怀里大哭:“妈妈呢?”
“别担心,过几天就来。”我说。
贝拉悄悄看威廉,威廉却没给她一个眼神,他站上台阶,高声宣讲道。
“你们都明白目前的情况,店铺就别想经营了,有菲利斯人的商店,哪怕只是雇员也没人愿意进去买东西。我是为了你们才花大价钱买了绞肉机和做罐头的机器,工厂是有指标的,还有政府部门定期视察,不想失去工作机会,就要认真干活……”
我带贝拉离开厂房,来到外面一间事先收拾出来的房间,里面很干净,还有床铺、衣柜和书桌。
“你饿吗?我带了香肠、面包,还有柠檬蛋糕和巧克力。”
贝拉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说:“里面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有,食物要用粮票换。但粮票只有外出工作的人才配发,其他人只能花钱买,妈妈给了我10金,但在里面换一袋土豆就要1金,太贵了。”
“你还好吗?受委屈了吗?里面怎么样?”我担忧地问。
“只有被抓进去的那天有点害怕,但隔离区里没有卫兵,大家都是菲利斯人,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我遇到了同学,跟他们住了一天后,霍普先生就找到了我,我现在跟几个女人住一起,她们都是哥哥的雇员,很照顾我,还帮我做饭。”
“等会儿我收拾些吃的用的,让你带进去。”
“不行,不行。”贝拉慌忙摇手,“不能从外面带东西进去。”
“藏在身上,偷偷带进去呢?”
贝拉害怕地摇摇头:“胡娜姐姐说,之前有人从外面带东西,被门卫发现了,直接打了个半死。里面的人想要配给以外的东西,只能求助于看守,要花很多很多钱的,我同学家用一条金项链换了一小袋盐呢。”
早听隔离区禁止和外面交易,没想到这么黑,我咬牙问:“门卫会搜身?”
“会的。”贝拉抓起一根香肠三口两口吞下去,难过地说:“那时候你要送我出国,我还不愿意,现在想想,你说的没错,现在真是糟透了。”
看她小脸惆怅,一副失落的模样,我忙打开橱柜说:“你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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