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美乐之吻 第83章

作者:脂肪颗粒 标签: 现代言情

  尼森靠近店主,压低声音说:“不过好处是,以后不用挖沟了,我听村里的泥瓦匠说,那里造了个地下室,到时候直接堆入焚烧炉,烧得干干净净。”

  店主嫌恶地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低声喝道:“真是作孽!讨厌他们送去别的国家就是了。”

  尼森忙打断他:“可别这么说,同情他们要被当成菲悯的。”

  ‘咯滋滋’煎得冒油的鸡蛋和香肠被倒进我的餐盘里,厨师对我笑笑说:“小姐慢用。”

  那蛋流出橘红色的蛋液,和红白相间的粉色香肠混在一起,我忽然有些恶心,转而问店长:“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店长愣了愣说:“当然可以。”

  他递给我一根烟,又替我点上火。

  我发现自己拿着烟卷的手正止不住地颤抖,哆哆嗦嗦地含住烟,深深吸了一口后,才稍微冷静了下来。

  我早就习惯了二手烟呛人的味道,但此时那种辛辣还是从喉咙一直辣到了眼睛里,被呛得直咳嗽,泪水也顺着眼角流下来,我对店主说:“抱歉,我没抽过烟。”

  店主温和地说:“乡下地方很少见到您这样的小姐,您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一家肉食加工厂,前几天我厂里很多员工消失了,听说被送来了这里,还有很多员工的父母和孩子也一起。”我木然地说。

  店主和那个叫尼森的男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尼森叹了口气,店主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他们也许是菲利斯人,可他们是生活在我身边活生生的人,每天跟我打招呼,对我笑,跟我说话,那些女工每天跟我说起他们的孩子和父母……”

  “小姐……”尼森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先生请您实话告诉我,刚才您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望着对方,希望那不过男人们吹牛打屁的闲扯。

  尼森半响没说话,但他悲伤又哀愁的表情证实了一切。

  之后,我坐在那里,直到那根烟燃尽。

  罗菲特集中营有高大的铁门和嵌着铁丝网的围墙,从外面根本无法窥伺里面,蓝天白云下,微风徐徐,只有一柄烟筒突兀而高耸地伫立着。

  一个执勤中尉接待了我,我向他说明来意。

  “我来自巴巴利亚,有一间肉厂,听说一些员工被送来了这里,我来问问能否把他们带回去,不瞒您说,我对经营工厂一窍不通,以前都是这些员工处理琐事,没了他们我遇到了很多麻烦。”

  中尉看上去有些惊讶:“没想到您这样年轻的小姐竟然能经营工厂。”

  我耸耸肩说:“菲利斯人又不需要发工资,从生产到出售都有人负责,我只收钱就行了,现成的奴隶干嘛不用,可一下子许多员工都没了,会计、销售、监工……”

  中尉无奈道:“恕我冒昧,某些重要的岗位不应该让菲利斯人担当,会有人觉得您这是在庇护他们。”

  “哎,可我不懂经营,也没想着自己经营。”我从皮包了取出一叠钱,推到他面前,挤挤眼睛说:“我的工厂停工好几天了,损失了很多钱,您通融一下吧,不然我一个女人可怎么办啊,那些事情实在太繁琐了。”

  中尉扫了眼桌上的钱:“您有名单吗?”

  我急忙把准备好的名单递给对方。

  他拿着名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人还真不少啊。”

  “拜托您了。”我尴尬地说。

  中尉离开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把名单退回给我说:“抱歉女士,这些人没了。”

  “没了?”

  男人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道:“就是没了的意思。”

  “一个都没了吗?”

  对方点点头。

  “可名单上还有很多小孩子,也没了?”

  男人看了我一会儿,靠近说:“听着,这些人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能赚笔外快我也很高兴,但您来得太晚了,每天全国各地一火车一火车地送人进来,这么多人放哪儿啊?您说呢?”

  他拿起桌上的钱说:“这些钱我就收下了,下次先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帮您留着人。还有下次来的时候直接出示工厂牌照,吞吞吐吐会让人以为你是哪里的记者。”

  他太直白了,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注意到窗外那座烟囱冒出了滚滚浓烟,正顺风向这边飘来。

  中尉急忙起身关了窗户,低声嘟囔:“每天都这样……”

  我也站到窗口,远远地望着那直插天空的孤立烟囱,在这种季节,除非炼铁厂日夜烧灼煤矿,否则哪里能烧出这么大的烟。

  我看向中尉,他对我耸耸肩:“我送您出去。”

  那里焚烧的是什么?直到离开,我也没能问出那个问题。

  因为就算知道了答案,我也无能为力。

  熙熙攘攘的车站里,行人来来往往,进出站的火车拉着帽响。

  我在候车大厅里等待列车,身旁是个带着三个孩子的母亲,孩子们十分吵闹,母亲正忙着安慰怀里哭闹不止的婴儿。她的女儿三四岁大,穿着深棕色的小裙子,带着窄沿小帽,一张小脸圆圆的十分可爱。她围着我转了两圈,然后扑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仰头对我笑。

  这张可爱的脸驱散了心头许多阴霾,我从提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糖给她。

  孩子的母亲对我笑笑,跟小女孩说:“莉莉,你该说什么?”

  小女孩歪着头,羞赧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她攥着巧克力糖,一边蹦蹦跳跳,一边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话。

  我注意到她像是在炫耀一样,咬一口巧克力,就向某个方向得意地扭扭身体。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我们身后的站台上正停着一辆红皮货运列车,这辆列车没有客窗,只有不大的窥视窗,其中一个窥视窗里正露着一张稚嫩的脸,火车里有一个小女孩,正满脸渴望地看着莉莉,她睁着黑色的大眼睛,扁扁嘴,又扁扁嘴。

  我鬼使神差地走向那辆列车,凝视着她的双眼一步步走近。

  她静静地望着我,似乎对我有些好奇。

  我忙从皮包里取出一块巧克力,她看了我一会儿,伸出小手抓住糖果。

  “这是什么?”她问。

  “巧克力。”我说。

  “巧克力是什么?您有面包吗女士?”

  “我没有面包,不过这个也可以吃。”

  小女孩开心一笑,晃晃悠悠从窥视窗消失了。

  我走近那漆黑的窗洞,往里面窥视,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有许多蠕动的头顶,一个稚嫩的声音说:“有人给吃的,你们也爬上去看看。”

  这时,列车拉响了警冒,‘咔哒咔哒’向前走去,另一张稚嫩的脸出现在窗口,疑惑地四处张望,我呆滞地望着列车,直到车尾也消失在视线中,它正载着一个挤满了小孩子的车厢驶向罗菲特集中营。

  “妈妈,妈妈,我的糖掉了。”我身后传来小女孩懊恼的声音。

  母亲责备道:“叫你不要蹦蹦跳跳,你就是不听。”

  “呜呜呜……”

  “别哭了,等会儿再给你买一块。”

第93章 第八十七章

  清晨踏入工厂,海伦娜为我开门,晨光微弱,天地间呈现淡淡的青色,我们站在一棵茂盛的紫藤树下。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时不时反驳道:“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沉默地望着她。

  她生硬而急切地说:“一定是胡编乱造的,他们不可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有那么多小孩子呢,这绝对不可能!”

  “我亲眼看到了一个装满小孩子的火车厢,正被运进集中营。”

  “也许没死呢,你没有亲眼见到,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明明可以在工厂做工,是免费的劳动力,而且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杀了,尸体怎么处理?”她满脸惊慌失措,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我平静地告诉她:“在毒气室毒死,然后堆进焚烧炉。”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相信!”海伦娜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我没有再说什么,寂静的房间里弥漫着无力的哀愁感,像把时间都变得黏稠了,让人喘不动气。

  不久,我听到了啜泣声,海伦娜呜咽道:“道格拉斯先生,小朱尼尔他们……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他们一定还活着……”

  我搂住海伦娜,她趴在我肩头,像受伤的幼兽一样闷声流泪,她低声喃喃:“我们该怎么办?”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暂时隐瞒他们,就说他们在别的地方工作,没办法回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杰西卡死了,詹妮弗成了奴隶,老人和孩子被毒死烧死,工厂里还有一些小孩子,他们该怎么办?詹妮弗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实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在沙发上坐下,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充满胸腔时,苦闷的感觉仿佛消散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海伦娜皱眉。

  “这东西好像能缓解疲劳,我从商店里买了一盒,你要不要试试?”我说。

  海伦娜摇头,愣愣地看着我。

  我继续一口口抽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嘴巴里充满烟臭味,才掐灭烟蒂,然后叹了口气说:“我们护不住他们了。”

  海伦娜仍然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之前那个叫格林的男人用我的家人威胁我,如果不听他的,就把我们全家都划为菲利斯人,关进隔离区。”

  海伦娜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我们庇护菲利斯人的行为太惹眼了,继续下去会连累到家人,也许不应该继续下去了。”我平静地说。

  海伦娜垂下头,迟疑了一会儿,又抬起来:“可……那个格林已经死了啊。”

  “你怎么保证没有下一个格林呢?我们工厂每天有那么多葳蕤党军官进进出出,只要抓住了把柄就可以要挟我们。我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但家人呢?我们的父母兄妹该怎么办?”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需要钱的话我们可以赚,你那么聪明,总能想出办法。”

  我垂着头,盯着乌黑的水泥地板说:“只有钱而没有权力,就像抱着金鸡招摇过市的孩童一样,权力……权力才是一切,可我们的政府里,哪怕最低等的公务员也不录用女性。我读了大学,即将成为法学系第一个女毕业生,可我甚至没有办法成为律师,因为唯一愿意聘用我的职务是秘书。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用钱去收买权力?”

  海伦娜沉默了下来,半响,自嘲地笑了笑说:“前几天,我们系里一个同学向我求婚了,他对我说,如果我嫁给他,婚后我可以辅助他做研究,他愿意让我以他的名义发表论文……我……我还没有拒绝他,我怕拒绝了他,就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丈夫了,作为女人,我的研究只会被当做笑料扔进垃圾桶。我明白,你是想说我们太自不量力了,连发表一篇文章都指望着丈夫呢,竟然还妄图拯救别人……”

  她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也许正等着我反驳些什么,而我只是逃避般移开了视线。

  最后,海伦娜深吸了口气:“你累了,好好休息下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说完她离开了,我知道她不同意关闭这家工厂,她不是不明白会因此受到牵连,她只是拒绝去谈论明天的事情。

  第二天我打电话回家,哥哥告诉我家里一切安好,贝拉虽然在工厂里劳作,但人平安,他的工厂里也有一批老年员工被抓走了,还有很多人失去了孩子。

  “对了,有你的信,是从你以前的高中寄过来的,我已经邮递给你了,记得查收一下。”威廉告诉我,一位格林福斯女士给我写了一封信。

  格林福斯?难道是阿瑞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