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辰 第20章

作者:周板娘 标签: 现代言情

  高金花刚洗完澡,正涂着面膜泥,女儿的尖叫让她差点儿从梳妆台前窜起来。

  她脸都没洗就往楼下跑:“怎么啦怎么啦?”

  游栀指着自己房间慌慌张张:“妈!妈!有那东西!”

  能让平时又酷又飒、游戏人间的姑娘吓得这会儿光着脚跳,只有那么一样东西。

  高金花翻了个白眼,因为下巴还糊着泥,说话不大能张开嘴:“都几岁人了,还怕蟑螂!”

  “妈你快点啊!!”还留在房间里的那位女儿惊恐大叫,“它、它它好大啊!红色的!”

  游栀倒抽一口气,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光是听这描述都受不了,鸡皮疙瘩掉一地。

  “真服了你们,也就打虫子的时候才会想起你们老母!”高金花脱下一只拖鞋拿在手中,骂骂咧咧地进了房间,“以后没有我帮你们打虫子,看你们要怎么办!”

  很快传来“啪”一声,两姐妹的心同时落了地。

  游栀慢悠悠挪到门口:“亲爱的妈咪,麻烦你好事做到底,帮我看看房间里还有没有。”

  游虞刚才被恐怖画面拿了一血,声音都虚了:“亲爱的妈咪,也帮我看看我房间……”

  两三句话功夫,高金花已经拿纸巾包起地上翘肚皮的虫子,问:“我月初不是给了你们神奇药笔吗?你们没画啊?”

  游栀撇撇嘴:“我有放小黑盒啊。”

  “小黑盒”是一款进口蟑螂盒,进口超市里一百块钱买两盒,而神奇药笔巷口食杂铺就有卖,两三块钱一根,游栀不喜欢把房间画得到处都是粉笔印,买了一堆小黑盒把房间摆得跟魔法阵似的。

  “你那什么盒子就没用,年年放,年年都要喊我来打!别总嫌药笔老土,它要是没有效果,能卖这么多年吗?肯定是有效果,才能一直卖啊!”

  高金花再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拖鞋底,把纸团丢进垃圾篓,“老房子是这样子的了,虫子多,爱发霉,打台风就要淹水堆沙包。总叫你们住不习惯就搬去东区,老二你要是决定留下来,就去把那套厝装修一下,老三那套装修好了,但她就是一直不搬过去住,赖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这话听得游栀不大舒服了,小脾气忽然冒尖,抱臂皱眉:“什么叫做我赖在这里?之前大姐二姐都不在,连我也搬走的话老厝就剩你一个人,我让你跟我一起搬去东区你又不乐意,留下来陪你住你也不乐意。”

  “我都不用你们陪。”

  高金花这两天心里也别扭,一想到冰箱里那一大锅剩汤,那股别扭劲儿就跟纸钱桶里未灭的火星似的,风一吹就滋啦滋啦燃起来。

  “我自己一个人才快活!不用做你们的人肉闹钟,不用日日打电话给你们问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不用费心费力给你们煲这个汤那个汤。煮了还没讨着好,有的铁钉屁股回来坐没五分钟就跑,有的吃顿饭拿个手机按来按去,有的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有的比妈祖娘娘还难请!”

  提到妈祖,高金花还是习惯性双手合十对空气拜了拜,再继续说:“无事高金花,有事妈妈妈,你们老母让你们随传随到,我呢只是让你们给房间涂个神奇药笔,你们都推三推四!”

  她越说越气,音量也越来越大,嘴巴动得快,面膜泥都甩落了几滴。

  突然被怨了一通,游栀脾气已经像被点燃的炮仗,正想跟高金花吵,游虞已经跳起来发挥“和事佬”的技能:“金花姐消气消气,是我们不对,待会儿我就把二楼每个角落都涂上药,明天我再帮你解决掉冰箱里的水鸭汤和绿豆爽,你别气啊……”

  高金花扫了两姐妹一眼,鼻哼一声,甩手离开。

  走上楼梯的时候她丢下一句:“提前跟你们说一声,我过几天要跟朋友去大西北玩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你们就自己伺候自己吧!”

  摔门声重重砸在两姑娘脑门上,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游栀嘟囔:“金花姐的更年期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第021章 自由飞翔

  高金花是几年前有的更年期,但症状并不强烈,什么潮热心悸焦虑失眠统统没有,好吃好睡。

  她还在绝经之后去取了环。

  那天是老三陪她去的医院,取了环后她在家庭群里发了个老鹰的表情包,上面写着“自由飞翔”,另外几个孩子则纷纷发来“恭喜恭喜”的表情包。

  中午老三还带她去吃海底捞,跟服务员说今天是她的“生日”,要服务员们举灯牌对着她唱“和所有的烦恼说拜拜《生日祝福歌》@格格”。

  就在她跟着歌声开心摇摆拍手的时候,老大、老二、还有以为人在澳洲的老四同时出现在餐厅里,手捧鲜花和蛋糕,给了她好大一份惊喜。

  她当场情绪失控,在几个孩子面前哭得像个小孩。

  今晚的高金花反而有些潮热,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下凉席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更像块烧烫铁板,把她烤得浑身没一处舒坦。

  她起身擦了擦汗,看了眼时间,也才十二点。

  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本来没两三点都不可能上床睡觉的两只夜猫,今晚竟转了死性,房间门缝没有灯光溢出,游虞的呼噜声依然很有规律。

  高金花先到一楼巡了一圈。

  虽然这房子老,但厨房浴室的下水去污管道都有重新处理过,每年都会叫人来查缺补漏,药也没少放,可始终是老街道,害虫问题避无可避,她能做的就是一见到就消灭。

  没办法,这两姐妹都怕虫子。

  巡到二楼时,正如老二说的,墙边角落都已经画上神奇药笔了。

  高金花再拆了根神奇药笔,在两个房间门口的门槛边,仔细地各画上一道。

  回房间后她把风扇关了,滴一声开了空调。

  可那股子烦躁闷热还是久久无法驱散,好像回到了回南天,是裹得人透不过气的那层雾。

  后来不知几点,高金花终于睡过去,第二天她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才起床。

  把鱼胶汤炖上,吃了碗白糜,她收拾收拾自己出了门。

  除了茶座喝茶,她偶尔也会早上去广场跳跳健美操,像今天她就去了。

  广场早早已被各路仙姑默契十足地分成一块块区域,这边是跳“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自由飞翔》@凤凰传奇”,那边是跳“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酒醉的蝴蝶》@崔伟立”,高金花找了个“ohbaby 情话多说一点《爱你》@王心凌”的队伍加入进去。

  她不是经常来,没有交包月费用,来了就给领队扫两块钱,跟在方阵旁边跳。

  今天她穿老三给她买的运动服,粉紫色短裤,奶白色上衣。

  老三很爱这牌子,叫露露什么的,一衣柜全是它家的衣服,但高金花穿不来那紧身裤和小背心,老三就给她买了两套比较保守、没那么贴身的。

  舞蹈动作不难,强度不大,她不间断地跳了快 60 分钟,出了身汗,总算舒服了一些。

  高金花自己带水来的,拎着水壶往树荫下走,有比她早歇息的几位姐姐坐在一旁聊天,见她过来,几人同时噤声,并抬头看向她,高金花冲她们友好笑笑,几人打量的目光也不那么犀利了。

  其中一个穿豹纹裤的大姐主动跟高金花打招呼:“之前没见过你啊。”

  高金花喝了口水,说:“有来,但没跟固定领队。”

  另一个拿电动风扇的大姐也开口:“刚才我就留意到你啦,第一次跳能跳成这样挺不错的,我们的编舞比其他队伍的难多了。”

  豹纹裤大姐问:“你这套运动服是哪里买的?有拼多多链接不?”

  高金花笑笑:“是我女儿买的。”

  豹纹裤大姐:“颜色真好看,我能拍张照不?回头软件里识图给找找。”

  高金花:“行啊。”

  几位大姐继续聊刚才的话题,音量没收着敛着,话题围绕的人物,竟是广场东南角的广场舞方阵今日没来的女领队。

  豹纹大姐压着声音说:“听说她昨天趁着老公出外,把姘头带家里去了,结果老公突然回来,三人打作一团。”

  “哎哟,我早就说过,那女的整天不是露腰就是露背,条健身裤那么紧身,屁股什么形状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一看就心思不正经。”

  “对对对,她那个跳操队旁边总有一堆男的站在那里看,个个看到眼定定,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怪不得敢穿成那样,底子里骚得要命。”

  高金花听不下去了,也很后悔刚才软了心肠让豹纹大姐拍了衣服的照片。

  她不想和她们有交集。

  高金花一直没能搞明白,现在科技都已经进步到只带一部手机就可以出门、手指点点就有快递和外卖送到家门口,小小屏幕里塞满了一整个世界,可有些事情,依然和二十几年前一样腐朽。

  像烂了根的木头柱子,外面涂多华贵的金漆、雕多恢弘的龙凤,都掩盖不住那股腐烂的味道。

  高金花不想跳了,但时间还早,她绕着广场走了半圈,找了张空石凳坐下。

  面前是好几对阿叔阿婶在跳交际舞,一个个面带桃花,身子笔挺,精神抖擞。

  凉风吹来,高金花慢慢陷入了某些回忆。

  和游勇离婚后,她把生活重心和时间都放在子女和果汁冰店上,感情生活空白了好几年。

  不知不觉就四十岁出头了,有天大哥问过她的意思,介绍了一位同事给她。

  对方大她几岁,和大哥一样在市局,经侦的,姓王,丧偶,有一个已经成家的儿子。

  五十岁的男人外貌条件还行,五官端正,性格幽默,挺会照顾人,最难得的是在床事上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两人交往了大半年,老王想要更稳定的关系,问高金花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过往后余生的日子。

  可高金花不想再进到一段婚姻中。

  她觉得只要两人呷意彼此,愿意搭个伴儿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实在没必要再领一本结婚证。

  就在她正纠结着要怎么拒绝老王的时候,他儿子突然跑来她面前,态度不大友好地说想跟他爸结婚可以,但得签好什么婚前协议,高金花和高金花的几个女儿没有资格继承他爸的财产。

  高金花乐了,当场就说“看来你爸还有挺多财产是我不知道的啊”。

  也借着这件事,她跟老王提了分手。

  再过了半年,高金花听大哥说老王结婚了,娶了个比她还小几岁的。

  末了像是怕她生气,大哥补了句“但没你漂亮”。

  后来高金花陆陆续续有交往过几个对象,有亲戚朋友介绍的,有一些活动场合中认识的,甚至有比她年纪小几岁的来搭讪她。

  不是每个对象都会加深交流,四五十岁的恋爱不像二三十岁的小年轻,高金花有自己的喜好和习惯,非常明确地知道什么是她喜欢的、什么是她无法接受的,所以有的对象处没半个月就友好分开,有的对象交往时间稍微长点儿,但最后也无法继续走下去。

  许是跟更年期的荷尔蒙变化有关,某天高金花睡醒,忽然觉得何必非要找个伴呢?她自己一个人过不也挺好的吗?

  儿女家人们能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

  所以她又空白了好几年。

  女儿们对她交男朋友这件事没提过反对意见,但近几年诈骗团伙频繁出现,她们会开始提醒她不要轻信网络恋爱,还把杀猪盘诈骗犯常用的头像集锦发给她,让她看到就拉黑。

  还提醒她如果看“肌肉男菩萨”或“老干部男”的直播,稍微打赏一点点钱开心开心是可以的,但别争着去做榜一大姐。

  高金花又不傻,口袋里的钱是她一块一块攒下来的,她做不出给陌生人狂撒千金的土豪行为。

  蔡光辉是儿时就认识的老友了,大家都住在百花巷这一带,打小就玩在一块儿。

  高金花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就挺多人追求,但其中不包括蔡光辉,所以两年前她察觉蔡光辉的心意时,有些意外。

  蔡光辉的妻子身体一直不好,蔡光辉照顾了她许多年,还是无法替她续命。

  妻子离世好几年,大伙儿也没听说过蔡光辉找新伴,是有次大家吃牛肉火锅,蔡光辉喝多了两杯,半开玩笑地说他不想再找对象了,除非那对象是他小时候的梦中情人。

  大家起哄问他梦中情人是谁,蔡光辉没回答,只呆呆盯着高金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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