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板娘
她算是“过来人”,知道嘴巴上说说离婚很容易,心里有离婚念头也很容易,但真正要走到执行的这一步并不容易。
要的不仅仅是结束一段婚姻的决心,要的其实是停下脚步回头审视、考虑人生另一种可能性的勇气。
“离婚念头早就有了。”
游茉揉了两下泛酸的脖子,浅浅一笑中有赧然,也有释怀,“说出来你们别笑话啊……真的决定要离,是因为和林健翔做的时候,他总用润滑液。”
第026章 叠叠乐
婚姻像叠叠乐,相知相爱时的每一件甜蜜小事等于一根积木,一层层往上叠,有的人叠得高,有的人叠得矮。
但当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并不是从积木顶端往下、按叠放顺序一根根取下来,而是直接随机挑选一层,笃,笃,笃,把其中一根积木抽出来,生生空出一个黑乎乎的洞。
丈夫太过听从父母的话,抽走一块积木;夫妻之间共同话题减少,抽走一块积木;吃饭和睡前各自看手机不再对话,抽走一块积木;走在路上不再牵手和接吻,抽走一块积木;被三姑六婆当面讨论病情,抽走一块积木;家婆密切关注着床事,抽走一块积木;夫妻床事成为每个月其中几天的固定任务,抽走一块积木……
如若能补上那个洞,那固然好,但如若由得那缺口越来越多,过往的那些美好只会像压在箱底的褥子那样,被虫子蛀得斑驳。
不用全部积木都抽完,只要失去平衡,积木就会崩塌。
游茉的最后一根积木,并不是出轨、家暴、PUA、赌博等等这类原则性问题。
当原本最亲近的那件事变成例行公事,当爱欲与激情不知不觉变成梦魇与折磨,积木叠得再高也没用。
“不能忍,我不能忍。”
游栀先表态,语气笃定强硬,“我无法接受没有服务精神的男人,烂透了!这明显是林健翔他自己有毛病吧?要这样的话,他干脆娶个充气公仔做老婆就好了啊!”
她完全没敛着音量,就连大排档的嘈杂都压不住她的声音,邻桌客人纷纷转头看向她们这一桌。
游虞小小翻了个白眼,捞出刚烫好的鲜嫩土鸡肉往她碗里放:“你小点儿声……”
“老二你能忍?”游栀瞪大眼,“要是你前夫也和林健翔一样,不乐意做前戏,直接掏瓶东西出来,嘿嘿咻咻做完运动就结束,这你能忍?”
“咳、咳咳!”游虞被肉烫了舌尖,吐出来后甩了小妹大腿一巴掌,结结巴巴,“你在说说、说什么啊!他怎么会、不对、我怎么会跟他……”
突然之间,那些儿童不宜的画面全涌进脑袋里,游虞直接放空了几秒。
回神时,发现大姐和小妹眼神揶揄。
游虞吐着舌尖哈气,手当扇子上下扇风,也表明了态度:“不能忍,换我也不能忍,润滑液只能和小玩具锁死。”
游茉点头赞同,夹着土鸡肉蘸了蘸三丝,缓声道:“它总让我有在做阴超的感觉。”
闻言,游虞和游栀不约而同地睁大双眼,直直看向大姐。
天底下离婚理由千千万,每个人都不同,处在风暴圈外的人或许能听到风暴看到风暴,但无法切身体会风暴。
像大姐说的离婚触发点,她们两人一开始只单纯觉得是夫妻之间的性生活不协调。
能共情,不过第一时间的共情印象也因为每个人经历不同而不同,像游栀想到的硅胶公仔,像游虞想到的枕边玩具。
直到大姐提出如此具体的一样物件。
几乎封闭的医疗室,昏昏沉沉的灯光,清冷的消毒药水味道,铺着一次性垫子的窄床,看不清面容的医生。
冰凉,生硬,就算做足心理准备,依然会对不同材质的异物入侵心生抵触。
“那几个月,我每隔两天就得去一趟医院监测卵泡,有的时候 B 超室里除了医生,可能会有另一个医生或护士,我光着下半身躺在床上,分开腿,听着他们聊午饭要吃什么,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一会儿就好。”
锅里的汤水沸腾鼓泡,周围的声音也是,大姐的声音并不大,但游虞和游栀都听得十分清楚。
她们放下碗筷,敛了笑容。
“和林健翔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还是睡在那张 B 超床上,只是姿势偶尔不同而已。”
游茉拿起一盘生的土鸡肉,下了半盘到漏勺里,缓了口气,继续说,“每一次我都得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一会儿就好,忍一会儿就好……可为什么要忍呢?当一件事情到了需要‘忍耐’才能继续的时候,已经不对劲了啊。
“可能这件事说出来,你们或者别人会觉得我矫情,觉得不就是性生活不协调么,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啊?在婚姻里受苦受难的女性可多了去了,你又没有被家暴,没有被出轨,没有被冷暴力,没有黄赌毒,最多就是婆媳矛盾、老公巨婴嘛,多沟通沟通就好了,结婚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子的嘛……
“但是,什么时候夫妻离婚还需要达到‘必备条件’?非得被打骂、被出轨才能分开吗?一段婚姻是否幸福美满,评判标准原来是有没有家暴、有没有出轨吗?”
生肉熟透了,游茉拎起漏勺,在锅沿上敲了两下,沥干水分,再把漏勺架在汤水上方叫大家趁热夹起。
她无奈苦笑:“我就是不爱林健翔了,不想再和他过下去了,这个理由足够吗?”
“当然够!”
“当然!”
游虞和游栀同时叫出声,声音很大,又引来了旁人目光。
游栀好久没这么难过过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嗯……嗯……好像是二姐离婚回娘家的时候,但那次二姐说她都处理好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再往前追溯,就是十九二十岁吧,她那时候还能认认真真地跟男生交往,会一心一意,会缠缠绵绵,会许下承诺,会相信永远,会因为失恋,在大雪夜里哭着走完整条长安街。
这几年过得太任性随意,嬉笑和怒气都排在难过前面,最多就是沉默,像厚厚的雪把那些不受控的情绪重重盖住,还要踩上几脚,不让它们有冒出头的机会。
但就刚刚这么不到五分钟,游栀的眼角烫得不行。
她站起身,嘴里低声喃喃:“我去拿酒,今晚没酒不行。妈的,昨晚就该再踹林健翔几脚……”
走到冰柜前,她双手捂脸,用力揉了两把,把那些酸楚都揉散。
游虞的情绪比老三要激动许多。
趁着老三去拿酒,她起身去了洗手间,摘下眼镜洗了把脸。
大排档环境一般,洗手台上的镜子很小,全是泛黄水垢,雾蒙蒙的,映着她湿淋淋一张脸。
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游虞回到桌旁坐下,大姐递过来纸巾:“擦擦。”
游栀也把啤酒往她面前推了推,忍着鼻酸打趣道:“你这是触景伤情啊?”
“哎哟你管我……”游虞抽了纸巾擤鼻涕,包了两颗云吞,含糊说道,“我就是爱哭鬼,这不是你们从小就认证的吗?知不知道,当代网友管这个叫‘泪失禁体质’……”
游栀喉咙都酸了,灌了一口酒压了压,才说:“知道知道,就是眼睛尿尿。”
游茉不禁失笑:“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啊。我找了律师,要是协议不成就诉讼好了,分居两年也能当感情破裂。”
游栀揉了揉鼻子,说:“虽然你刚刚说没有出轨,可昨晚林健翔是真出轨了,这有利于你谈离婚条件吧?”
“我不图林家的钱,不给我倒好,以后反而还能省点儿事,但我自己的东西他也别想拿走。现阶段我的诉求是能好聚好散,和平协议离婚。”游茉撩起眼帘,看了两位妹妹一眼,突然语出惊人,“要是昨晚你没有出现在东海岸,我应该能拿到更多的证据。”
两位妹妹又呆住了,游茉猜到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拿起酒瓶,直接对嘴喝了两口,等她们慢慢消化。
游虞明白大姐的意思了,倒抽一口气:“昨晚的事你早就知道会发生?”
“……知道,也不知道。”游茉把酒瓶放下,双腿交叠,夹起裹着盐粒的炸花生丢进嘴里,边嚼边说,“原本只找人跟着,能拍到就拍到,不能也不强求。”
游栀也听明白了,不屑嗤笑:“林健翔身边那群狐朋狗友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以前我就不信他会老实。”
水山就那么大,娱乐场所就那么几个,一有新开的夜场或酒吧,大家都会一窝蜂涌过去。
圈子也不大,兜兜转转就是那些熟面孔,每个人的交际圈多多少少都有交集。
林健翔的小猫腻游栀是没听说过,不过他身边有个叫金逸的富二代,私生活比沟渠水还脏。
游栀总是相信近墨者黑。
“昨晚听说你飞踢林健翔了?”游茉笑着问小妹。
“……夸张了,就是踢了他一脚。”
“还听说你身边有一个大帅哥。”
“……就一朋友。”游栀喝了口啤酒,转移话题,“林健翔这臭狗屎,他昨晚不承认他鬼混,还说是你先变心外遇。”
游茉顿了顿,片刻后淡淡地“哦”了一声。
游虞观察了很久大姐的微表情和小动作,悬了一天的心脏慢慢落下来。
可泪腺一旦被触动,她就会哭得停不下来——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颤肩啜泣,甚至嘴巴都能扯出笑,只有眼睛像没法关紧的水龙头里,啪嗒啪嗒掉下来水珠子,喝口啤酒掉一颗,吃块鸡肉掉一颗。
“怎么还在哭啊?”游茉哭笑不得,往老二碗里夹了颗炸虾枣,像哄小孩儿似的,“呐,最后一颗给你。”
老二喜欢香口炸物,小时候高金花会给她们炸菜头丸或炸粿肉,要是剩下最后一个,大家要么黑白配,要么默认给老二。
游虞吸着通红的鼻子,眼镜都起了薄薄的雾,边吃边落泪:“我是觉得好像有点儿邪门啊?我们家是不是被谁下了诅咒?怎么老妈离婚、我离婚,现在大姐也要离婚了……”
“砰!”
游栀重重放下啤酒瓶,“啪啪啪”鼓了三下掌,惹来众人目光她也不在意。
她声音扬起来,像锅里的汤水那般滚烫:“那这下我更要坚定我的不婚主义了,反正结了也铁定会离!”
第027章 人间走一回
周围吵闹,唯独靠墙这一桌好像被瞬间抽了真空,三个姑娘同时安静下来。
但很快,爆出一阵清脆笑声,叮铃铛啷,比冰块还透心凉。
许是被三妹激昂的发言震住,许是被这阵笑感染,游虞的泪总算暂时止住了。
大姐勾指在眼角抹过,举起啤酒瓶:“行,提前祝你达成心愿。”
游虞吸了吸鼻子,也举起啤酒:“祝大姐也达成心愿!”
老三咧开嘴笑:“那我就祝二姐达成心愿。”
游虞疑惑:“啊?我有什么心愿?”
“嘿嘿,不知道。”老三拎着瓶子撞了一下她俩的酒瓶,笑得眼尾似猫,“总之,心想事成。”
游虞瞥她一眼,嘟囔了句“古古怪怪”,对瓶喝酒。
这时,游虞的手机亮屏,跳出视频电话请求。
是高金花打来的。
她忙拿纸巾在脸上胡乱擦,问姐妹:“还有没有泪水?看得出来哭过吗?”
游栀:“看不出看不出,快接。”
游虞按了接通,手机离脸稍远,提前扬起嘴角笑,等屏幕出现高金花的大脸,她立刻喊了声:“妈!”
高金花微怔,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才开口:“哦,你人在外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