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舞
乐氏目露思念,想了片刻,看着卫琦道:“可是小儿点朱。”
南阳元日有旧俗,在小儿童子眉间点红色朱砂,叫“吉祥点”,意为求吉祥,消灾避祸,又为明心开悟,学业有成。
仆妇点头道:“瞧见琦小郎君,让我想起以前夫人在家的日子。”
乐氏被勾起旧事,面色惆怅,随即又来了兴致,让婢女取来朱砂,给卫琦眉心点上一点朱红。
卫琦天生好样貌,眉宇添了红色更显得伶俐可爱。
乐氏又叫卫胜卫姌上前,未成年的童子都可以点吉祥,她给两人同样点上。卫胜伸手欲摸,被乐氏拦住,只道过了今夜才能擦去。给卫姌点上后,乐和婢女仆妇齐齐一愣。乐氏感慨,“以后玉度入建康,可复掷果盈车之盛况。”
世人爱美,本朝尤甚。当年美男子潘安容貌俊美,风度翩然,名满天下,他出道洛阳,女郎妇人见了,以瓜果投赠,能装满车而归。
提起美男子,厅中众女都是兴致盎然。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各地以姿容出名的郎君。
这时卫进与卫钊从外进来。外面又下起了雪,两人进来,一身的寒气,婢女上前为两人除去披风。卫钊环顾一圈,今日无论主仆都穿着新衣,形容格外鲜艳。他的目光掠过卫姌,蓦然定住,他本就好颜色,这满屋的丽色中第一眼能看见的只有卫姌。
刹那间,卫钊心漏跳一拍,他朝身旁卫进瞥去,只见卫进也是一脸惊叹,稍稍安下心来。
卫进朗朗笑道:“想日后玉度雅集定品,定当名扬天下。”
卫姌听众人称赞,微微羞赧,女扮男装于样貌上本就占优势,幸好众人倒从未对她身份猜疑过。卫家子嗣一向相貌出众,又符合当下世人喜好,卫进说的雅集扬名是极有可能的事。
众人说笑一阵,随后卫申也来了,两家人齐聚,吃了个热闹晚饭。
过了元日,卫姌清净休闲了几天,她从惠娘处得知卫申家中却是应酬不断。这一日卫申把卫姌叫去,却是与她商量外出求学的事。这是早就定下的,卫姌并没有意见。如今杨氏病情见好,她也可以放心外出。
卫申道:“你二哥要去江州,我原就想为你请国学博士赵霖为师,他正住在豫章,如此正好,你跟着你二哥同去,互相可有个照应。你母亲有你伯娘看顾,尽可放心。”
卫姌向伯父郑重道谢,卫申为她考虑周到,处处照顾,她牢记于心。
从书房出来,卫姌看见卫进正拿着一卷书走过。她喊了一声大哥,卫进停下与她说话。
卫进学识渊博又温和有礼,待几个弟弟都十分亲厚。他已从卫申处知道卫姌即将外出求学,将过去所学笔记誊抄一份打算送给她。
卫姌先行谢过,想起今年就有中正前来各郡各县雅集选才,前世卫进就栽在这次雅集,她赶忙道:“大哥,今年的雅集我与你同去。”
卫进笑道:“知道了,雅集在今年秋岁,尚有大半年时间,你安心去豫章求学,雅集前再回来。赵博士长于《庄子》《周易》,妙解精悟,义理精通,你要勤勉苦学,万不可嬉戏丧志。”
卫进之好学,发乎天然,谈起儒玄二学就是滔滔不绝。
卫姌暗道:难怪卫胜畏惧这个兄长更甚于伯父。卫申劝学点到即止,最后擅长用藤条,卫进却是能笑脸温和的说上一整日不嫌烦。对卫胜那个皮猴来说,可能后者更为可怕。
卫进年后打算留在家中读书,卫姌想起秋天要来的雅集,总是担忧卫进身边有什么自己不曾察觉的变故,因此这几日频繁找大哥说话,以探讨学问为由,实则是打听卫进周遭情况。
她跑的勤快,卫胜抱怨她快成了卫进这样的书呆。
卫钊这些日子往来送迎,应酬繁忙,这日听闻乐氏有事找他,抛开外面杂事,回到家中,在廊下看到卫进与卫姌。两人相谈甚欢,卫进是文弱士子,身型高瘦,卫姌却矮了许多,卫进与她说话时微微垂头。卫姌不知听到什么笑了起来。
与卫钊碰面,卫进喊了声二弟,卫姌唤二哥。
卫钊进入后院时回头瞥了一眼,卫姌紧跟着卫进,亦步亦趋。他皱了下眉,心道两人何时这般亲厚了。目光又在卫姌脸上转了一圈,他陪着她寒冬腊月跑了一趟罗浮山,回来也没见她这般跟前跟后的。
进了乐氏院子的小厅,卫钊在一侧坐下,问道:“母亲找我何事”
乐氏道:“你就要去江州了,身边也没个妥帖的人,不如先将黄家女郎纳进来。”
卫钊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可是黄家来说了什么。”
乐氏坦言道:“我原想等你成亲之后再纳妾,如今你有了官职,这一去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黄家与我们毗邻,也算知根知底,黄家女郎已是大龄,蹉跎不起,你这次去江州就带上她吧。”
卫钊挑了下眉。
乐氏见状,道:“你不喜黄家女郎她可生的好模样,是县里数的上的美人。”
卫钊摸了下鼻子道:“母亲说哪里话,便是长得美的我都要收了不成。”
乐氏反问道:“不然你院子里那些美婢是哪里来的”
卫钊摇了摇头,肖蕴子是他游学时同窗的堂妹,家世极坎坷,父母双亡,哥嫂谋划将她送与一士族老叟为婢,同窗见了不忍,就将堂妹说与卫钊。佩兰,子雎原是婢子,主动服侍于他,令元更是桓氏所赠。说起来,身边女人没有一个是他主动所求。只是这些话与乐氏说却是不合适。
作者有话说:
29
第29章 征召
卫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很快语气又柔和下来,“原你后院的事我也不想管,但妻位空悬, 难免让有些人产生妄念, 总要先找个人来约束下,黄家女郎我看就适合。”
卫钊沉默了片刻, 忽而一笑道:“母亲看着办吧。”
卫氏知道这个儿子,打小就极有主意,且手段强硬,不能冒然插手他身边的事, 需他自己点头答应才成。
“我知你当初对黄家有所不满,但如今事已经过去几年,他家女郎也未曾婚配,”卫氏道,“你不知道,后院女子一旦多了,无事也要生出事来, 黄家是把女郎当做士族在教养, 如今正好管着你养的那些美婢。”
卫钊眯了一下眼,道:“你就不怕她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乐氏却是丝毫不担忧,笑道, “你日后的妻房定是高门大阀的女郎,黄家女郎又算得什么。”
卫钊摸着腰间挂坠,黄家如今想要攀附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但乐氏的盘算更是响亮, 在他娶妻之前, 让黄氏女郎来替他掌一段时日的后院, 省得后院生事,卫家在江夏这里又多了黄氏一大助力。
卫钊觉得有些奇怪,“母亲怎知我必能娶高门大阀的女郎”
士族虽多,但能称之为高门大阀的却只有那几姓。
乐氏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怔忪,随即道,“以我儿的本事,哪家女郎配不得。”
乐氏身后婢女也笑道:“钊郎君不知,江夏士族主动想来结亲的,都被夫人婉拒了。”
卫钊“哦”的疑问一声,看向乐氏。
乐氏道:“我找人给你批过命,道士说你姻缘并非在此地,应是往南。或许你到了江州就会出现,到时上些心就好。”
卫钊不置可否。
见他一脸惫懒模样,乐氏话锋一转道:“你的事先不提,玉度此次随你去江州,你可别有的没的教了他,尤其让那些来历不明的女子离他远些。若是让他学了你那身风流毛病,回头你父亲定要找你算账。”
卫钊闻言坐直身体,道:“他要风流怎算到我头上,难不成我把他栓眼前时刻看着。”
乐氏没好气道:“玉度乖巧,只要你不胡天胡地引他往歪路上去,他就不会生事。”
卫钊摸摸下巴,蓦然想到那日夜里的谈话,脑中飞快闪过一个荒谬念头,是不会生事,还是不能生事。
又和乐氏闲聊几句,他这才从小厅出来。
卫钊来到廊下,心中疑虑。以往乐氏最是忧心他的亲事,这些年一直留意相看,两年前就曾差点为他定下江夏吴氏女郎。恰巧那时他见过吴氏一眼,相貌平平,坚决不允,这才作罢。
如今乐氏还未为他定下亲事,倒劝他先纳妾,并一口断定他会娶高门大阀之女郎。这事与乐氏以往行事截然不同,不由他不多想。
卫钊沉吟片刻,招手叫来婢女。
没一会儿,一个老媪徐徐来到面前,行礼道:“钊郎君。”
“我母亲说前些日子找人为我批过命,是何人”卫钊问道。
老媪是乐氏从南阳带来,小时候曾带过卫钊几年,如今年岁大了不再近前服侍,平时帮着看院子。她闭目想了想道,“这些日子并未有道士来过。”
卫钊皱眉。
老媪又道:“年后倒是有个生人找上门,夫人单独见的他,着实有些奇怪。”
卫钊不动声色,“哦哪里奇怪”
“夫人平日往来我都熟悉,这人来的也神秘,似故意隐瞒身份。不过我听之夏和夫人说了一句,提到龙亢。”
老媪走后,卫钊想了一会,疑心乐氏与桓氏有牵扯,心中只觉烦躁。离开后院,来到前门时看到卫姌,她罩着一件灰鼠毛披风,头脸都被档了一半,手里拿着一卷书帛要上牛车,天冷风寒,栻木冰冷,她穿得多,动作慢慢吞吞。卫钊看不过眼,大步过去,抓着她手臂,轻轻一提,就把她拎到车上。
卫姌回过头来,笑着道谢,“谢谢二哥。”
卫钊看着她笑盈盈眉眼,微微颔首,心中燥意仿佛被什么抚了下,消去大半。
……
很快到了元宵,再过几日卫姌就要和卫钊一起启程。这日黄家与卫家同时张灯结彩,又有丝竹响乐,黄氏女郎以妾礼进了卫家,黄家热闹不加掩饰,将女郎送出门。
第二日卫姌在乐氏院子里见到这位黄氏女郎。是个美人,妆容艳丽,身材高挑玲珑有致,穿着对襟大领帔,下着妃色间色裙,她眉角有些微上挑,显得有几分傲气。
卫姌暗自将大嫂刘氏与黄氏女郎比较,刘氏傲得有些清冷,黄氏女郎的傲却形于表面,隐隐有几分要压人的势头。
乐氏对黄氏说了几句训诫话,随后又宽慰几句,安抚她初到卫家的陌生感。
黄芷音谢过乐氏,然后坐于下首。
乐氏嘱咐她为卫钊准备行李。黄芷音点头应诺,她才进门一天,显然已经知道该在卫钊后院如何立足。
倒是原先那四个美婢,今日都是格外安静,不像往常那样主动往乐氏面前凑。
黄芷音带着四婢离开时,卫姌看着这群女人,心道真是各有各的美,柔弱艳丽,色色齐全,原先已经热闹,如今还没娶妻就先有妾室,也不知卫钊未来的妻子要如何应对。不过看这群婢女,包括黄氏在内,都是寒门出身,卫姌猜出乐氏能做这般安排,是笃定卫钊将娶的是士族贵女。
三日后,清晨卫姌与母亲拜别,杨氏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轻轻摩挲,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目光中的温柔叫卫姌鼻子一酸,落下泪来。趁着婢女不在,卫姌伸手抱住杨氏的脖子,轻轻在她耳边说,“母亲,姌儿去了。”
卫姌和杨氏话别,擦干眼泪,离开了家。
此行只有惠娘陪她同行。原本卫姌想留下惠娘照顾杨氏,但惠娘对她实在放心不下,而且黄家这些日子已经按照约定腾空了后院,很快就要让于卫家,到时两个卫府连通,往来方便。卫姌对卫申乐氏十分信赖,杨氏能得到妥善照料,她才可以安心离去。
卫姌的牛车与卫钊汇合。卫家所有人都送了出来,卫姌频频回头望,直到再也看不到卫府,心中酸涩惆怅,难以言喻。
惠娘要将她抱入怀中,卫姌轻轻摇头,低头看了看身上男子的衣裳,心道:下一次回来,定要在雅集扬名,擢取入品。
去豫章的路原就走过,一行车马到了寻阳县落脚住下。
这夜卫姌睡得正熟,忽被停马驭声惊醒。
夜半来人,还是骑马疾行,想必有些不简单。卫姌如是想着,闭上眼睛继续要睡,没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
她猛地睁眼。
“玉度,”卫钊的声音传来,“开门。”
卫姌立刻答应,动作飞快穿上外衣,头发来不及梳,她随手抓了抓,就去开门,虽然卫钊声音如往常一样,但她想到刚才马蹄声,猜想事情应不简单。
卫钊走进来,把门稍掩,开门见山道:“刚才接军中急令,我要马上动身去兖州,不能送你去豫章。”
卫姌闻言怔了怔,眉头轻蹙,脱口而出,“北伐”
卫钊神色骤然一变。
卫姌说出口后颇为懊恼,但想到这次北伐的结果,她又觉得可能并非坏事。
卫钊目光黑沉,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道:“玉度如何猜到北伐”
卫姌坐到桌对面,仍旧是十分乖巧的模样,“前些日伯父会客我听他们说后赵皇帝死了,朝廷大乱,临贺郡公上书朝廷请求北伐的事。”
卫钊半眯着眼,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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