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第12章

作者:玖月晞 标签: 现代言情

  崔让表情有些冷淡,望一眼固定在高墙上的喇叭,拍了拍球,似乎在计算高度。

  黎里以为他要用篮球砸喇叭,不想连累他,说:“你敢砸吗?力度控制不好会把喇叭砸坏,要不算了……”

  话音未落,崔让举手一投,篮球重重砸在喇叭旁的墙壁上;墙面猛地一震,将羽毛球震动下来。

  篮球飞弹回来,眼看要砸到黎里。

  崔让上前一步,挡在她前边把篮球捞回来,球稳稳落进手里,落地拍了两下。

  黎里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崔让转身看她:“对,我怂得很,不敢砸学校的喇叭。”

  说完手一抛,篮球哐当一声砸进器具筐。

  “……”黎里微微目瞪,崔让已转身而去。

  谢菡头皮发麻,傻站在原地:“这谁告诉他的啊?”

  “除了他,还有谁?”

  黎里冷着脸收捡筐里的物件,半路,颇感无语地哼出一声笑来。

  她归还了体育器材,回到教室,正要从后门进,却看见了燕羽的背影。她停了一秒,走去前门。

  影子掠过教室一排排的窗,她进了正门,直奔燕羽而去。

  燕羽正一手抹着额头上的汗,另一手握着水杯,起身准备去讲台边接水。

  两人在过道里碰上,燕羽朝右侧移步避让,黎里往左,挡他面前。燕羽往左移,黎里跟着往右堵他去路。

  差点儿没撞上。

  燕羽不自在地抿了唇,还以为是碰巧。他低头看空隙,再次往右,而黎里也再次随他朝左移步,封了他的路线。

  燕羽这下意识到她有目的而来,看向她。

  她眼瞳敛着,声音不大:“背后传话,你嘴这么欠的?”

  燕羽没讲话。可能因为他刚把额前的头发掀起来,露出整个额头,一张脸看着竟显得有些凉。

  他只看了她一秒,人就往左走,打算绕过她而去。

  “呵。”黎里轻嘲似的哼出一声,头轻轻一歪,步子往右一挪,又阻了他的行进。

  她直视着他,表情已不善:“说话。”

  几缕碎发落下来,搭在燕羽额头上。

  他与她对视了足足五秒,竟仍是一句话没讲,眼皮一垂,遮去了一切情绪。

  黎里却愣了下神,察觉到什么。燕羽后退一步,坐回自己位置上,侧脸异常静默。

  有几个同学朝这边看了一眼。

  黎里坐回座位,一口气在胸腔里回转,人不太安宁。余光却见燕羽开始收拾东西。上课铃响,燕羽起身,拎着单肩斜挎书包出了教室。

  班上同学奇怪地看过去,他虽然经常旷课,但还没有像这样一节课半途离场的。

  黎里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垂下了眼。

  第二天,黎里旷课了。

第10章 chapter 10

  那天其实很寻常,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黎里仍是一大清早就被楼下弟弟的叫闹声吵醒,心情阴沉。她躺在床上,忽然就决定,她不要去学校。

  她时常会在醒来的那一刻冒出这样的想法,又每次都会在挣扎之后,压抑住本能。

  但那天,她放任自流了。

  她望着灰白的天花板,静默地躺着。家里人竟一个不知她还在楼上,没去学校。

  待木窗外天光渐白,继父送那小屁孩去上学了。屋子安静下来,只剩母亲沉默地在家中来回,洗碗,洗衣,拖地,淘米,做年糕,蒸糍粑。

  印花玻璃的窗外,树影摇动,虚掩的窗缝里飘来一丝丝清新的蒸糍粑香。

  黎里在那香气中又躺了会儿,起床洗漱,背上书包下楼。

  何莲青听到动静,见她还在家中,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给她塞了碗煎糍粑,还撒了白糖。

  黎里边走边吃,出了秋槐坊,早餐也吃完了,一次性塑料碗扔进垃圾桶。

  翻上大堤,又见长江。

  黎里没打算去学校,她坐在防波堤的坡顶,眺望萧瑟衰落的江滩。

  时至秋季,江水落了一些,露出荒草丛生的滩涂。防波堤被阳光照得灰白。斜堤上的石砖缝里,青草在萧瑟的风中挣扎。

  坐了不知多久,谢菡发来微信,说来找她玩,一起去江边放风筝。

  黎里:「你不上课?」

  谢菡:「我跟老师请假说我痛经痛得不行了。」

  黎里:「……」

  没一会儿,谢菡就来了。

  黎里看见她背后的风筝,纳闷:“你怎么搞了个章鱼?”

  谢菡:???

  她大叫:“睁大你眼睛看清楚!这是蝴蝶!拖着尾巴!”

  黎里:“你梦里的蝴蝶长尾巴。”

  谢菡:“装饰!装饰啊!你有没有想象力?”

  两人走下防波堤,到江边滩涂,找了处草短开阔的地带。

  谢菡在一旁捣鼓风筝,黎里依然没什么心情,她看着不远处浅浅一滩清净如练的江水,任风吹着,心上一阵凉意。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江水年复一年地流淌,涨了退,退了涨;岸边的房屋变老变黄,拆了又建,拔地而起;人流忙忙碌碌,来来往往,有什么意思呢。

  她突然说:“我不想读书了。”

  谢菡刚把风筝抛上空,正拉风筝线,头也不回:“切,你哪天读了?”

  “我是说,学校也不去了。反正明天起就停课了。集训也不参加了。”

  谢菡回头:“什么?!”

  江风一涌,风筝砸在她头上,她捂着脑袋:“不去学校你去哪儿?”

  黎里:“再读也是浪费时间。我这文化成绩,上不了好学校的。”

  谢菡:“可你架子鼓打得不错啊。你不是很喜欢吗?”

  “喜欢?呵,喜欢又有什么用啊?集训要钱。统考之后,校考培训也要钱。等上了大学,更要钱。尤其我文化课还差,只能去很差的学校,学费会更贵。”黎里倒在防波堤上望天。

  天空是一大片淡淡的蓝,又高又远,有看不见的清风吹过。

  “我妈也挣不了多少,干嘛花她养老钱?干脆现在打住,止损。”她有些烦道,“而且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不如找个乐队,挣钱养自己。你说我耽误这一年浪费这些钱干嘛?”

  “起码拿个毕业证啊。”

  黎里没吭声。

  “是不是觉得专业课不上不下,文化课跟不上,集训费用又贵,浪费不起。所以担心未来了?”

  黎里不语。

  或许是,或许是别的。

  谢菡盘腿坐在她旁边,陪她静处了一会儿,摸摸她蓬松漂亮的长发:“阿黎,你长得这么好看,不用担心未来。等你去了大学,哪怕是不好的大学,你打打架子鼓,当个主播,当个网红,也能养活自己。”

  “算了吧,我可受不了网友的气。谁骂我一句,我骂他一百句。不被喷死才怪。”

  “那我当你经纪人嘛,你的社交媒体我来管。怎么样?”

  “……”黎里说,“你又开始做梦了。”

  “哎呀,怎么不可以?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黎里没搭理这茬:“明年毕业了,就去奚市,酒吧乐队找份工作,挺好。”

  两人各说各的,各自规划一番,渐渐安静下去。

  黎里望天空:“你去放风筝吧。我想看你放风筝。”

  谢菡立马起了身。

  黎里躺在地上。

  江风吹动发丝,撩在脸颊上,痒痒的。天空更蓝了些,是燕羽学生证件照背景里的那种天蓝。

  过了会儿,浮云散去,天光大亮,光线刺得她眼睛酸痛,差点泌出泪来。不知这无端的烦闷与伤感是怎么回事,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提不起精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闻见了枯草的气味,脑中杂念放开,闭眼听风吹草地窸窣。

  等疲惫散去,重新睁眼。那只蝴蝶风筝已经飞起来了,振着翅,拖着长长的尾巴,像在天空的海洋里遨游。很自在的样子。

  黎里心情舒朗了些。只是意识深处某个说不明的地方,还剩那么一丝烦绪,像一根细细的风筝线,隐隐袅袅缠绕心头,挥不去,扯不断。

  中午,谢菡收了风筝,两人骑上共享单车去城里吃串串。

  江州的共享单车都是定点放置,黎里骑到离串串店最近的一处安置点,刚把单车停好,谢菡摇摇她手臂,抬下巴指给她看。

  街对面是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医院进出的大都是行色匆匆的中年人,所以燕羽的身影格外显眼。

  他高高瘦瘦的,身形是少年才会有的单薄青涩,虽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黎里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燕羽塞着耳机,半张侧脸和脖子被阳光照得虚白。他低头避让着人群,走出医院大门,穿过阳光点点的林荫,停在一株枫树下。

  他头低得很低,剧烈咳嗽了两下,露出的下半截脸,格外冷漠。

  很快,他母亲从医院出来了。

  女人不及儿子个头高,想去挽他的手。燕羽别过头躲开,只身往前走。她忙跟上儿子,但燕羽再次避开她的手臂,似乎不愿与她有接触。